第四十三章


    看到那篇新聞時,靳遠正在公司錄第一支歌,錄了七遍,然後通過了。錄音室的玻璃窗外站著幾個人,有人拍手,有人朝他豎大拇指。


    大春和胖子坐在他身旁笑著,有些不知所措的喜悅。


    挖掘他們的鄭雨欣把玻璃門打開,招呼他們出去,克製不住麵上的喜悅之情,她笑著拍拍靳遠的肩:“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對上大春和胖子的眼神,她又笑著補充一句,“果然沒看錯你們。”


    鄭雨欣讓他們休息二十分鍾,她要去討論一下這支單曲的後續該如何處理,是先在網絡上打榜,還是發表數字專輯,是通過微博和其他平台推出wind-chaser這支樂隊,還是通過更好的電視節目讓他們走入公眾視野。


    鄭雨欣是挖掘他們的人,也是他們的經紀人。她手上曾經捧出個紅遍大街小巷的男歌手,在業內小有名氣。


    近兩個月來,她帶著靳遠三人去了大大小小的很多場合,見了很多圈內人,也帶領了一整支團隊為他們策劃今後的發展路線。選歌,選平台,發公告,拉人脈……但凡能想到的,她都想到了。


    她果然如她當初所說的那樣,有條不紊地把能提供的最好資源都拱手送上。


    當初在遠冬連續聽了半個月後,她終於讓人請來了剛從台上下來的靳遠,對上他疏離不解的眼神,她隻是笑著舉起手裏的酒杯:“有沒有想過簽約,成為職業歌手?”


    靳遠的眼神凝滯了,看她片刻,反問:“你是誰?”


    她喝掉了酒杯裏的液體,將杯子輕輕地放在桌麵上,杯底與桌麵相碰的聲音清脆好聽。


    “我是鄭雨欣,如果你同意,就會是你將來的經紀人,負責幫你們紅起來,並且紅到底的人。”


    ……


    她從錄音室離開以後,靳遠和其他兩人坐在沙發上休息,捧著咖啡,踩著厚厚的毛毯。吹在麵上的空調溫度適宜,將寒冬都裝點成暖春。


    大春說:“八年,唱了八年才走到今天。”


    是很感慨的一句話,帶著笑意說出來,說完卻又沉默片刻,忽然覺得眼眶都有些濕潤。


    胖子捶他一拳:“裝什麽逼呢,我給零分。這時候該開心,說這些有的沒的,也不嫌自己矯情!”


    大春嘿嘿笑:“就是太高興了啊,普通的台詞難以表達出內心的喜悅與激動。嘿,你說我們怎麽就要出專輯了呢?還上電視,上微薄,還打榜?我的媽呀,我媽要是知道了,指不定抱著我親一百下!”他偷偷擦眼淚。


    “這畫麵聽起來怎麽這麽惡心?”胖子嫌棄地看他一眼,“喲,我說,胖子誒,你哭了?”


    “哭你妹,這是出汗了,空調溫度太高了!”


    胖子也不戳穿他,隻嘖嘖稱奇:“我以為隻有我這種胖子才皮糙肉厚容易出汗,沒想到你這種瘦子也這麽愛出汗,肯定是體虛。”眼光若有似無地朝某個地方瞟。


    靳遠坐在一旁笑,笑完習慣性地從包裏摸出包煙。


    胖子趕緊拋棄了大春,側頭瞪他:“喂,都是要當歌手的人了,抽那麽多煙幹什麽?對嗓子有影響你不知道?”


    “今天一天都沒抽,剛才又錄了那麽多遍,有點累。”靳遠掏出一根煙,朝他比了比,“就一支?”


    胖子哼了一聲。


    結果準備點火時,摸遍全身才發現沒帶打火機,靳遠失笑:“我下樓買隻打火機。”


    “快去快回,不然錯過了鄭姐的通知,我絕對不會再跟你重複一遍我們即將如何走紅的全過程。”胖子一本正經地傲嬌。


    大春隨手拿了張cd盒子扔他身上:“行啊你,還沒走紅就有巨星範了?”


    靳遠邊笑,邊推門走了出去。


    大廈外麵有家報亭,他走到窗口,遞了十元錢過去:“一隻打火機。”


    老板接過錢來,抬頭問了句:“有一塊的,兩塊的,五塊的,十塊的,你要哪一種?”


    “隨便來一隻就成。”


    老板說好,彎下腰去從櫃子裏給他拿打火機。趁著這個空隙,靳遠隨意地在書攤上掃了幾眼,移開視線後的一刹那,他仿佛忽然回過神來,猛地又盯了回去。


    是今天的報紙娛樂版。


    他看了兩秒鍾,一把從書攤上拿起那份報紙,嘩的一下抖開,急不可耐地看起來,拿住報紙兩端的手起初隻是微微顫抖,到後來已然拿不住報紙。


    老板果然是會做生意的人,放著便宜的打火機沒給他,從櫃子最下麵拿了隻十塊錢的打火機,直起腰來說:“這種可以不?比較適合你們這種年輕帥哥,金屬質感,有個性。”


    看見靳遠神情專注地盯著那份報紙,他仰頭瞄了兩眼,笑道:“哦,在看那個建築師亂倫的事?哎呀,現在的年輕人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明明前途一片光明,又是知名人物,偏要做這種敗壞風氣的事情,嘖嘖嘖……”


    靳遠仿佛沒有聽進去,隻是飛快地把那些文字納入眼底,然後再一次看著那張拚接大圖。畫麵並沒有太清晰,但也足以認出上麵的人了。


    是南橋和易嘉言,在不同的場合做著親密的舉動,麵上是濃到化不開的甜蜜,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老板還在說話:“你說他們父母看到這種東西可不得氣死?一雙兒女居然亂倫,哎喲,我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怎麽會,怎麽……這種事情說出來都丟死人,不知道他們以後該怎麽抬頭做人。”


    大概是一個人做生意,沒人聊天也閑得發慌,他就一個人絮絮叨叨地念著那些和他毫不相幹的事情,說著一堆悲天憫人的話。


    靳遠終於回過神來,猛地把報紙扔回書攤上,一言不發地快步走了。


    老板一頭霧水地在後麵叫他:“誒,誒,你的打火機還要不要了?帥哥,帥哥?”


    但靳遠已經大步流星地走遠了,走著走著,忽然變成了一路奔跑,在街邊招手攔下一輛計程車,頭也不回地坐了進去。


    他開始給南橋打電話,隻可惜冰冷的忙音提醒他對方已關機。他又給沈茜打電話,得知沈茜也剛看到那則新聞,和他一樣依然沒撥通南橋的手機。


    “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居然上了報,成了熱門新聞!”沈茜在那邊心急如焚地說,“我看了手機,幾乎所有的網絡平台都在推送這個新聞,就好像易嘉言是多了不起的大明星似的,鬧個緋聞也值得鬧成這樣!南橋該怎麽辦啊?”


    南橋該怎麽辦?


    靳遠拿著手機一言不發地坐在計程車上,片刻後在沈茜的連聲追問中,緩慢卻堅定地說:“我現在立馬趕過去。”


    沈茜一愣,下意識地反問:“去哪裏?”


    片刻後又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問他:“你要去上海?去找南橋?”


    “是。”


    “你不是在錄音室錄歌嗎?不是要發單曲了嗎?你現在在哪裏?”沈茜靜默片刻,聽到了公路上的喧嘩聲,急不可耐地吼起來,“你走了?你已經在去上海的路上了?阿靳,你理智一點,南橋的事情我們都心急,但是插不上手也幫不上忙。她有易嘉言,易嘉言有那麽多人脈那麽大的能力,所有事情都會解決的。你的當務之急是把自己的夢想做好,你唱了多少年了,好不容易才有了這個機會,難道在這個節骨眼上還要趕去做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


    “無能為力是一回事,做不做是一回事。”靳遠平靜地叫她的名字,“沈茜,唱歌這種事情,我唱了那麽多年,再緩一緩也不要緊。但是南橋不可以緩,她現在正在經曆的事情容不得她緩,也容不得我緩。”


    “你去了又能幫得上什麽忙?你為什麽到現在還是心心念念地凡事都把她放在第一位?你難道不知道她根本不喜歡你嗎?她眼裏隻有一個易嘉言,你這麽眼巴巴地跑過去到底是為了什麽?”沈茜已經控製不住情緒了,在電話那頭歇斯底裏地吼起來。


    靳遠沉默片刻,才輕聲說:“就好像你守在我身邊這麽多年,你也知道我眼裏一直都隻有南橋,那你又是為什麽這麽眼巴巴地等著我?”


    刹那間,電話那頭沒了任何聲音,前一刻還在歇斯底裏的人像是被按下消音鍵,失去了語言能力。


    沈茜拿著手機,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


    他知道?


    他竟然一直都知道。


    是,她來北市並不完全是為了南橋,而是為了他。因為他來了,所以她來了。


    不是因為南橋心有所屬,所以才在和她重逢的半年後才告訴靳遠這個消息,而是因為舍不得,因為私心裏其實並不希望他們也重逢。


    其實她一直在盼著有一天,有一天靳遠回過頭來,發現是她一直陪在他身旁。


    ……


    腦子裏紛紛雜雜的念頭亂成一團,而她聽到靳遠平靜地說出了結束語:“就這樣吧,我到機場了,有什麽事情再聯係。”


    她還未曾來得及再說上一個字,通話就終止了。


    ***


    另一頭,易嘉言與南橋相擁而眠一整夜,人生裏頭一次共同睡在同一張床上,卻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而失去了那種平和喜悅的心情。


    樓下的記者不知道走了沒,南橋隻是縮在他的懷裏,慢慢地放鬆下來。


    但睡著的時候仍然會下意識地緊張,每每醒過來時,都會又驚又怕地回想起那則新聞,忍不住去想明天會是什麽樣子,又會有什麽新的噩夢。


    每一次,易嘉言都能察覺到她的驚醒,隻是一言不發地把她攬在懷裏,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於是她又恍惚有了種錯覺,就算天塌下來,也有他替她撐著。


    豈曰無衣,與子偕行。


    這樣想著想著,半夜裏又慢慢地睡了過去,再醒過來時,天已經亮了。


    她揉揉眼睛,發現身邊的人不見了,坐起身來時,才看見床頭櫃上的字條,是易嘉言的筆跡,一筆一劃,蒼勁有力。


    “南橋,待在酒店裏,好好休息一天,看場電影。廚房裏有早餐,牛奶熱一熱再喝。我去參加簽約儀式了,你放心,一切都會順利解決的。等我回來。”


    她一愣,赤腳跳下車,跑到窗戶邊上拉開窗簾往外看,大門外的媒體已然消失不見。大概是易嘉言要出席簽約儀式,所以所有的記者都追了過去。


    簽約儀式。


    一想到這四個字,她心裏一緊,緊張到胃都有些抽搐。


    真正的戰場,不正是今天的簽約儀式?還說什麽與子偕行,他居然丟下她一個人跑去麵對那場槍林彈雨了……


    南橋眼眶一熱,咬著嘴唇鬆開手,那張字條輕飄飄地落在地上,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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