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涵拿著陳君的資料回到辦公室仔細閱讀,這才發現原來這孩子除了瓣膜鈣化之外還伴有室間隔缺損、肺動脈狹窄,可以說心髒畸形是非常嚴重了。


    百分之五十的治愈機率,這台手術到底做還是不做?整整一下午葉秋涵都坐在位置上眉頭深鎖,這太難決定了。如果不做手術這孩子依靠藥物還有可能存活一段時間,但卻是生不如死;如果做了手術成功治愈了那什麽都好說,一旦不成功這孩子最後的結局必然會和餘燦一樣連手術台都下不來。


    再有就是術前談話要怎麽進行,自己要怎麽對孩子的父母說出這樣殘酷的事實!


    這樣糾結著直到下班時葉秋涵也沒想出到底應該怎麽辦,苦惱地拽了幾下頭發心裏亂成一團。


    “秋涵,今晚咱們一起出去逛逛吧。”


    葉秋涵一抬頭,發現張耀申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自己身邊,而辦公室的人都已經走了。


    她歎著氣搖頭:“我可沒心思逛街,程醫生給我出了道難題,我想不出解決的辦法,而且明天就要向他匯報。”


    張耀申本來是覺得這段時間自己和葉秋涵之間的關係一直都不冷不熱的,今天好不容易改善了些應該趁熱打鐵恢複到以前的親密,於是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什麽難題,說出來我幫你參謀參謀。”


    葉秋涵把孩子的資料拿給張耀申看,張耀申隻看了幾眼就問:“病得夠重的,這能手術嗎?”


    “程醫生說他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給我出的題就是手術要不要做?”


    張耀申一聽也陷入了沉思,隻是沒過多長時間他就笑了:“這是個陷阱題嘛。”


    “什麽陷阱題?”


    “你要是孩子的家屬自然是很難做出決定,但你是醫生,你隻要直接把情況如實和孩子的父母交代清楚就行了,至於要不要手術由他們自己決定與你有什麽關係!程楚瀟這題出的跟腦筋急轉彎兒似的,不在於手術是否有難度,而是隻要你站在正確的立場思考問題就很好解決了,難不成人家孩子父母不同意手術,我們當醫生的還能強迫他們做?”


    葉秋涵愣愣地看著張耀申,雖然覺得他說得都挺對的也很有道理,但心裏總像是感覺有些不對勁的地方,程楚瀟怎麽可能這麽隨意地考驗自己呢!


    像是看出來葉秋涵的疑問,張耀申輕輕敲了下葉秋涵的額頭:“你呀就是太較真兒了,不過也不怪你,這問題要是你們辦公室的任遠問你,你肯定直接就答複了,這一換成程楚瀟問,你就想得多想得深了。”


    聽張耀申這一分析,葉秋涵雖然覺得這麽做有推卸責任的嫌疑,但還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把這件事先放到一邊:“不提這個了,今晚就不要出去逛街了,還是吃頓飯吧。”她想早些回家再好好想想這個問題。


    “那也行,我們好長時間沒在一起了,我爸媽還說等立秋之後要過來看看你呢。”


    “你父母要來?”葉秋涵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這個話題給吸引了過去。


    張耀申點頭:“是啊,我歲數也不小了,家裏人都挺著急的,過來也是想商量一下我們的事。”


    這要怎麽商量?葉秋涵話到嘴邊卻沒好意思問,她認為張耀申家裏是沒能力解決房子問題的,而且現在正是要競聘住院總醫師的時候,無論他們兩個誰競聘上了都還要在院裏吃住一年,怎麽可能談論婚事呢!但既然人家隻說商量又沒說要怎麽樣,也許來這兒主要是為看兒子呢,自己還是等等看吧。


    “那他們來了我帶他們四處逛逛參觀一下。”


    張耀申滿意地笑了:“好,到時肯定要你陪著的,我們走吧,想吃什麽盡管說。”


    “那我還要去和程醫生打個招呼,讓他自己開車回去。” 葉秋涵關了電腦拿起包和張耀申一起往外走,結果在走廊裏就碰上了正往這邊來的程楚瀟。


    “程醫生。”張耀申率先和程楚瀟打了招呼,態度一改從前顯得很熱情。


    程楚瀟點了下頭又看向葉秋涵:“怎麽,你要出去?”


    “是,我和耀申晚上準備出去吃飯,您自己開車回家吧,鑰匙給您。”葉秋涵說著就把車鑰匙拿了出來。


    程楚瀟沒接,而是稍微猶豫了一下才說:“我有備用的,你拿著吧,車你們也開走,我坐地鐵回去。”


    “這怎麽能行呢,車是您的,沒道理讓您走回去啊。”葉秋涵堅決不同意。


    程楚瀟抬手看了下手表,像是有急事的樣子:“要不今天也沒打算開車回去,我下午接到電話美國那邊有個心髒移植手術需要我遠程協助,時間定在晚上六點。我怕開車堵在路上不能提前做準備,所以打算坐地鐵,本想……,還是不說這些了,你們去吧。”


    本想什麽啊?葉秋涵盯著程楚瀟遠去的背影急切地思索著,是不是本想讓自己在旁邊觀看手術現場視頻呢!


    “秋涵!秋涵!”


    張耀申喊了她兩聲,葉秋涵這才回神:“怎麽了?”


    “還怎麽了?程醫生都進電梯了,你還看什麽。”


    “我……,我是在想他剛才說的話,你說他會不會讓我旁觀美國那邊的心髒移植手術啊?”


    張耀申心中也很是向往能見識見隻這樣難得一見的高難度手術,但卻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再看看心不在焉的葉秋涵,想了想說:“要不你還是和程醫生回去吧,我們兩個吃飯的機會以後多著呢,萬一他真能讓你看現場呢。”


    葉秋涵既感激又抱歉地看向張耀申:“耀申,謝謝你能這麽理解我。”


    張耀申微笑著說:“機會這麽難得,我都說了要公平競爭,當然不能搞破壞,程醫生估計也沒走多遠你快點追過去吧。”


    “好,謝謝!”葉秋涵不再囉嗦而是撒開腿跑向了電梯。


    張耀申看著葉秋涵也進了電梯這才默默轉身回了八樓。


    葉秋涵從電梯裏出來繼續往外跑,終於在大門口看見了剛要往右轉的程楚瀟,她趕緊大聲喊:“程醫生!等等我!”


    程楚瀟背對著葉秋涵嘴角帶笑地停下本就已經非常緩慢的腳步,然後轉過身時則變成略顯驚訝地看著上氣不接下氣地葉秋涵:“秋涵,你怎麽了?”


    “我,我想問您,您剛才沒說完的那句話是不是打算讓我觀看六點的手術?”雖然這麽問有點沒有自知之明,但哪怕有一線希望實現這個願望臉不要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看著葉秋涵粉紅的臉頰還有鼻尖還微微滲出的汗珠,程楚瀟克製住抬手幫她擦拭的衝動,點了點頭:“是有這個想法,但說出來影響你和張醫生的約會。”


    “這事兒您就應該直接說出來,我和他都是心外醫生怎麽可能不理解觀看這台手術的重要性呢,這不他一見我魂不守舍地樣子就主動放棄約會了!”


    “那好,你要做好熬夜的準備。”


    “沒問題!”


    葉秋涵說就和程楚瀟相視一笑,兩人一起走向地鐵站。


    因為怕時間來不及,葉秋涵和程楚瀟隻買了許多熟食充饑,葉秋涵又給家裏打了電話說自己晚上因為要在程楚瀟這兒看手術直播就不回去了。


    餘凡一聽是這件事便話裏話外地暗示女兒大晚上的又是大姑娘大小子的單獨相處,千萬別讓人占了便宜。


    葉秋涵心裏好笑,老媽還真當自己是天資絕色了,程楚瀟怎麽可能看得上自己!


    放下電話跟著程楚瀟開門進屋,葉秋涵這才發現客廳裏已經擺好了六台顯示屏估計是為了多角度顯示手術過程,於是就問:“您不是說下午才接到電話嗎?”


    “手術是早就隨時準備進行的,因為沒有合適的供體心髒,所以確定不了具體時間,剛才正好有名搶救無效的患者,家屬又願意捐獻器官,手術快開始了我們坐下吧。”


    葉秋涵坐到沙發上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您這是用寬帶遠程視頻嗎,萬一中途斷網了怎麽辦?”


    程楚瀟笑出了聲:“我這是專用的衛星信號,如果斷網了那代表全世界一半以上的計算機都已經陷入癱瘓了。”


    聽起來就很厲害,葉秋涵不擔心了隻隨意吃了兩口飯就等著手術開始。


    信號終於連上了,葉秋涵聽著程楚瀟用英語和屏幕那邊的醫生交流,因為專業術語太多她幾乎很難聽懂,直到全部的顯示屏都呈現出超清晰的畫麵時她才意識到這不是一台手術而是兩台!


    一台自然是心髒移植手術,而另一台看著手術台上安靜地躺著的一名年輕女孩兒顯然是捐獻心髒的供體,原來今天取出心髒和移植心髒是要同時進行的,而不是像電視上看到的那樣醫生乘直升機去另一個地方取回心髒然後再進行移植!


    取出心髒的手術很快就開始了,葉秋涵見主刀醫生的手術刀由女孩兒的胸腔劃至腹腔時震驚極了:“怎麽切這麽大的切口?”


    “因為她的父母除了同意捐出心髒之外,同時也同意捐出肝髒和腎,她能救活的不隻是一個人。”


    葉秋涵沒再說話,心情很複雜不斷地去想女孩兒的父母是在什麽樣的心情下簽屬的同意書,但當她看到被切開的胸腔內那顆跳動有力且規律的鮮活心髒時,又忍不住問:“她真的死了嗎?”


    “已經確認腦死亡,下麵要開始遊離心髒和各大血管。”程楚瀟說完又開始和主刀醫生溝通起來。


    看著女孩的肝髒和腎被逐一取出,葉秋涵下意識地低下頭回避心髒切取的過程,她仍是有些不願意相信擁有這樣一顆健康心髒的人已經死去了。


    正難過時突然感覺手上一熱,隻見程楚瀟修長整潔的手已經覆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我理解你的心情,倫理道德這關很難逾越,但她的父母希望自己女兒的生命能借由另一種方式繼續延續下去。秋涵,我最近給你考驗是不是太多了,你還能承受嗎?”


    葉秋涵用力點頭:“我能挺住,別讓我打擾您工作。”


    程楚瀟依舊握著葉秋涵的手緩緩說出一句話:“有何勝利可言?挺住意味著一切!”


    葉秋涵仔細品味著這句話的含義,真是發自內心地由衷讚同:“您說的真好!”


    “這不是我說的,是奧地利詩人裏克爾的一句詩。”


    葉秋涵沒想到平時對人那樣漠然疏離的程楚瀟居然還會吟誦詩句,居然還有這樣的浪漫情懷!她呆呆地注視著程楚瀟再次轉向屏幕的完美側臉,忽然覺得他剛才的笑是那麽地溫柔暖人心扉!


    手術持續進行著,切取下來的供體心髒被送到了另一間手術室,這間手術室正在進行病體心髒切除,期間主刀醫生不斷與程楚瀟商討操作細節,直到心髒完全被取出移植手術才真正開始。


    手術過程中,程楚瀟在協助對方的同時不忘在關鍵點上用中文為葉秋涵解說幾句,葉秋涵理解得很快,也總是能根據程楚瀟的解釋舉一反三地正確做出判斷,偶爾一兩次還能預判出下一個步驟要進行的操作,這時程楚瀟總是會不吝惜讚美將葉秋涵狠誇一番,這讓葉秋涵立即信心大增。


    十一點多時,手術室的助手醫生已經換了一批人,程楚瀟讓葉秋涵吃點東西再繼續看,葉秋涵則迅速地將買來的食品拿去廚房微波加熱,然後又立即端著碗盤回來,先遞給程楚瀟一份然後自己才大口地吃起來。


    淩晨五點零六分,曆經十一個小時手術移植吻合工作全部結束而且非常成功,屏幕那邊的全體醫生護士在病人被推出手術室後歡呼著向程楚瀟致謝,還有個女醫生特意湊到鏡頭前向兩人各自送了個飛吻,逗得葉秋涵咯咯直笑。


    “累嗎,今天還能上班嗎?要不要我幫你請假?”關掉電源程楚瀟問靠躺在沙發上的葉秋涵。


    葉秋涵立即坐直身子:“不累,您能上班我也一樣可以!”


    程楚瀟挑眉:“這麽有精神?”


    “嗯,經過這一晚上的手術,我感覺特別自信了。”


    “很好,既然你不想休息,而且已經是新的一天了,那麽葉醫生你現在是不是可以回答我陳君的手術到底要不要做呢?”


    葉秋涵傻眼了,困難地咽了咽口水,一夜之間暴漲的信心忽然之間全都不見了蹤影!


    考慮了半天她才小聲說:“我不知道這台手術到底該不該做。”她沒有按張耀申說的那樣把責任全推給孩子的父母,而是遵從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陳君的病情讓她太過矛盾,以至於無法做出任何決定。


    “秋涵,相對於你的聰慧我其實更欣賞的是你的誠實和內心的純淨,麵對這種情況時大多數醫生會選擇將難題留給患者和家屬,自己則是被動消極地等待對方的決定。你卻不會這樣做,你總是設身處地為患者著想,更能體會到患者家屬的痛苦,這也是我為什麽願意特殊指導你的原因,因為隻有懷著這樣一顆真誠的心才能成為一名真正傑出的醫生!”


    葉秋涵被誇得挺不好意思的,臉微微一紅:“我都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名患者,您還這麽誇我。”


    “該誇獎的時候自然不應該吝惜讚美。”


    “那您說應該怎麽解決這個問題?”


    “手術能不能進行這件事應該由醫生和家屬共同做出決定,不是任何一方單方麵努力就能成功的。醫生畏首畏尾怕擔責任那患者自然更害怕,醫生想做手術但患者和家屬不配合那麽即使最後實施了手術肯定也不會有好結果,所以手術成功的前提必須是醫生有信心,家屬和患者有決心才能去冒這個風險。”


    見葉秋涵專注地望著自己,程楚瀟又繼續說:“秋涵,做醫生最大的成就感除了救死扶傷之外,最重要的是讓患者的生命活得更有質量,你治好了一個人但這個人終身隻能躺在床上苟延殘喘度日這不是真正的治愈,這是保命。失敗不可怕,隻要你能吸取教訓勇敢地麵對,用一次的失敗去治好其他患有同樣疾病的患者,那麽你就是成功了!不然你以後隻會恐懼逃避,變得膽怯害怕失敗最後一事無成。”


    程楚瀟說到這兒便不再往下說了,而是將葉秋涵拉了起來:“時間還早,你先去裏麵躺下睡一會兒,時間到了我再叫你起來。”


    葉秋涵安靜地任憑程楚瀟將自己帶進臥室,老老實實地躺到床上。


    程楚瀟拿過薄被給葉秋涵蓋好就要出去,卻發現自己的手被她緊緊抓住了,回頭看時就見葉秋涵的眼睛閃閃發亮地注視著自己:“程醫生,我已經準備好和陳君的父母談話了!”


    程楚瀟笑了聲音低沉而溫柔:“好,我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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