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很成功,吃燒烤,喝果酒,賞梅聽曲。就是開場有潘妤的哭鬧,也沒有影響到蘇錦秋的好心情,感覺好久沒有這樣高興過。人都是群居生物,日子過的熱鬧些並不是壞事,以後閑了就約人聚,年輕姑娘一起吃吃喝喝,也挺有趣的。


    客人陸陸續續走了,元家姑娘和穆六娘送客,收拾殘局。蘇錦秋席間喝了幾杯酒,微微有些醉意,難得的好心情,也不想馬上回屋休息,丫頭婆子也沒讓跟著,徑自在園中逛了起來。


    不知何時雪又下了起來,鵝毛大雪從天而降,好像是轉瞬之間大地變成了白色。蘇錦秋漫步走著,抬頭看天,大片雪花悠悠落下,放眼看去,大地被覆蓋,天下之間好像隻剩下她一個人。


    牆角紅梅開的正豔,白雪映襯著紅梅,越發嬌樣動人。蘇錦秋不自覺得把腳步放慢了,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起來,神情有幾分恍惚。


    喝酒取樂,飯後飄雪,然後一家人踏雪賞梅……


    那時她三歲,也是這樣的天氣,漫天飛雪,紅梅正豔。蘇墨玉抱著她,俞氏幫她戴上氈帽,因她牆角有枝紅梅好看,俞氏便親自去折。


    一家三口和樂融融,何其美好,何其溫馨。


    直到……


    “花枝紮手,我來吧。”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話,似真似幻,給蘇錦秋一種不真實感。


    就是這句話,打破了三口之家的和睦,好像一個強盜,硬生生闖了進來。


    不對,這不是幻覺,是真的有人在話。


    蘇錦秋心頭一震,猛然回頭,頭上步搖丁當響起,發出清脆的碰撞聲,給美麗靜止的畫麵添了聲響。


    然後,她看到,假山坡上,涼亭之下。


    鳳池。


    白狐狸皮大氅,青巾包頭,臉如玉盤,眸如寒星,時光好像在他身上停住了。或者記憶重疊,讓蘇錦秋有恍惚。


    十幾年前景像,十幾年前的鳳池,就好像她穿過了時空隧道,回到了重新,然後……她成了俞氏。


    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在蘇錦秋恍惚之間,鳳池從遠至近,好像虛幻中的人物,一步步向她走來。


    直走到她身側,他身量頗高,抬手折下一枝紅梅。枝幹細長,紅苞嬌豔,帶著冰雪遞到蘇錦秋麵前:“送給你。”


    聲音輕柔,尤其是一雙寒冰眸子,似乎化成了春天清泉,帶著似水的柔情。沒有一冷硬,沒有一偏執,好像天下最俊柔的男子,在溫柔的示家。


    蘇錦秋呆住了,身體好像被定住一般,不管是似場相似的場景,還是眼前陌生的鳳池。


    似真似幻,回憶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


    那天就是這樣,他們家三口踏雪尋梅,然後鳳池來了,披著白狐狸皮大氅,青巾包頭,一個侍從都沒帶,甚至連通傳都沒有,就這樣出現在蘇家後院裏。


    雖然有些意外,一家三口仍然很高興,蘇墨玉懷抱著她上前,鳳池臉上含笑,還把年幼的她抱在懷裏。俞氏本想要婆子上前侍候,鳳池卻不用。


    三口之家的活動,最後變成了四個人。


    然後慢慢的,這種時候越來越多。當時就連蘇錦秋都沒有多想。蘇墨玉行事坦蕩,行事不拘節,俞氏雖然是女眷,但談吐風度並不遜與男兒,三人談論聊天,倒是十分愉快。


    “這枝紅梅倒是襯你。”


    鳳池輕聲著,看蘇錦秋站著發怔,並不接梅花。便折下一枝,插在蘇錦秋鬢邊,今天宴客,蘇錦秋本身就是盛裝打扮,再加一枝梅花,倒添了別樣顏色。


    他隻是想來看看,看看蘇錦秋了,或者看看蘇墨玉和俞氏。就這麽巧的,大雪紛飛之時,蘇錦秋踏雪尋梅。


    同樣的場景,那一瞬間他甚至看花了眼,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誰。


    是蘇墨玉,還是俞氏……


    原來當年自己抱過的女孩,已經長這麽大。


    梅花戴到頭上,蘇錦秋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戒備的看著鳳池。後退三步,跟鳳池拉開距離,把鬢邊梅花拿了下來,直接捏碎扔在地上,冷笑道:“藩王無旨進京,是殺頭的大罪。”


    鳳池微微一笑,臉上神情更是柔和,道:“無旨進京……嗬嗬,我就是無旨進京了,鳳啟能奈我何,用這個理由讓我人頭落地?”


    “太子仁厚,自然不會如此。”蘇錦秋著,意正言辭的看向鳳池道:“你與太子總是親兄弟,你就那麽想當皇帝嗎?”


    東宮一直把鳳池示為大敵,就鳳池給她的感覺,鳳池對皇位有無所謂。權勢什麽的,正常人都看中,但在精神病人的世界裏,權勢,皇帝,估計啥都不是。要是智商低還好,高智商精神病,妥妥的反人類。


    其他皇子會想,當了皇帝為所欲為。他想的則是,當了皇帝就讓人類滅絕。


    鳳池輕輕笑著,臉上帶著淡如遠山的笑容,本來柔情似水的眸子再次結成寒冰,帶著不清道不明的悲傷,道:“無所謂吧,隻是皇子的人生太無聊了,造反……也是一種樂趣。”


    蘇錦秋真想把這話錄下來,放給永昌皇帝聽聽,你最愛的兒子,就是這樣的神經病。讓他當了皇帝,弄不好大楚真的要滅國了。跟這種反社會講人權生命沒有意思,便道:“那造反就有樂趣了嗎?成功之後當皇帝,豈不是更無聊。”


    “至少過程是有趣的。”鳳池笑著,眼睛一直看著蘇錦秋,看她的眼,看著她的眉,看著她的一切……


    真好啊,她還活著,還有一個人讓他掛念著。


    他每天入睡時,總是輾轉反複不能入眠。不管有沒有閉上眼,眼前都是漆黑一片,不管再多的蠟燭,身邊有再多的人,他都是寂寞的,漫邊無際的空虛感幾乎要把他吞噬掉。


    終於來到京城,看到蘇錦秋,看看她踏著雪花,走到梅樹之下。


    那一瞬間甚至於讓他產生了錯覺,明明隻有一個人,他卻看到蘇家三口。好像一切都沒有變,蘇墨玉還活著,俞氏還活著,陪他談天引論。他的人生仍然是充實的,他的好友,他的至愛都在人間。


    生活回到了從前,一切都沒有改變。


    蘇錦秋不動聲色往後退,鳳池看著她的神情讓她害怕。幾乎純黑的眸子,好像帶著無盡的黑暗,就好像深淵裏修羅,帶著無盡的悲傷,不但注定了自己的一生悲劇,但凡的靠近的人,也許都會被拉進去。


    若是現代遇上這種病人,她第一反應會打電話報警。治療什麽的,必須得放棄。已經沒有救了,高智商反人類,關精神病院都沒用,殺傷力太強。


    “我娶你好不好。”鳳池輕聲著,好像是在跟蘇錦秋話,又好像是自言自語。伸手要去摸蘇錦秋的頭發。


    蘇錦秋踉蹌退開,心裏有些慌了,雖然在自己府邸,但以鳳池的身手,叫多少人來都沒用,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死一雙。鳳池對人命鮮血早就到了無感的境界,隻能厲聲道:“你是我父親生前好友,你這麽做,對得起我父母嘛!”


    “他們……是因為我而死的。”鳳池著,突然捂住胸口,好像因為痛苦臉孔都要扭曲起來,突然又道:“我要好好照顧你。”


    “我現在很好,不用照顧。”蘇錦秋馬上著,又道:“你若是真想補償我父母,就該希望我過的好,我嫁給元鳳之後,夫妻恩愛,幸福美滿,你作為長輩該祝福我才是。”


    “我想娶你。”鳳池著。


    蘇錦秋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冷笑不己,不管有沒有受刺激黑化,果然是鳳池,永遠想著自己的鳳池。不管俞氏有沒有成親,我想要,這就是理由。對她也是一樣,我想要,這就是最大的理由。


    也可以是皇族的特性,天下都是自己家的,不管做什麽都是理所當然的。


    “……啊?這是誰?”婆子的驚呼聲響起,蘇錦秋四下裏走了這麽久,雖然自己院子裏,崔嬤嬤擔心侍候不周,派了婆子出來找。


    蘇錦秋剛想退下,鳳池十分隨意的甩出了什麽,婆子直接倒地,鮮血染紅了白雪,瞬間沒了聲息。


    一條人命,就這樣沒有了。


    蘇錦秋臉色有幾分蒼白,卻是看向鳳池道:“我家下人何處惹到你了?”


    “我不想有人打擾。”鳳池著,這樣的場景,多麽美好的回憶,這樣一個粗鄙婆子衝上來,實在大煞風景。


    蘇錦秋忍不住道:“那你在這裏殺了她,不怕染髒了地。”


    “怎麽會。”鳳池著,“元鳳沒有告訴過你嗎,鮮血是最漂亮的,尤其在這樣的雪地裏,就好像一幅畫,很好看。”


    蘇錦秋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這種感覺……好像當年的元鳳,嗜血的怪物,生命在他們麵前都沒有意義,隻是一種取樂的工具。


    他們好像都超脫了人類種族之外,完全無視同類的痛苦,死亡,甚至覺得是種樂趣。


    有些反社會是後天的,每個反派BOSS都有一個苦逼的童年。而有些反社會則是天生的,就像元鳳,再比如一直隱藏本性的鳳池。


    “你跟元鳳未必會有好結果。”鳳池突然著,道:“元鳳領兵在外,是打戰其實也是練兵,把兵權緊緊握在手裏,因為他知道我早晚有一天要京城來。他一定會為鳳啟,在戰場上與我對戰。”


    蘇錦秋道:“太子殿下對他恩重如山,他自該如此。”


    元鳳那樣的性情,要是從的長成過程中沒有鳳啟這樣一個人,早不知道變成什麽樣子。不管元鳳為了鳳啟做什麽,都是可以理解的。


    亦父,亦兄,亦師,在元鳳的人生裏,占據了太多角色。


    “鳳啟……他登基為帝,是不會虧了元鳳,江山分他一半都成。”鳳池著,卻是又道:“但是人都會死,鳳啟也不會例外,若是哪天他死了,手握重兵的元鳳會怎麽樣?太孫鳳鳴資質尚佳,唯獨心胸像我祖父,十分氣。那時候的元鳳……不是造反就是被殺,他就算真是戰神轉世,他並不姓鳳,異姓王造反,你熟讀史書,應該曉的。”


    蘇錦秋聽得心頭一震,鳳池的思維方式有問題,但他的智商沒有問題。他鳳鳴不行,隻怕是真不行,卻是道:“太子登基都不知道何時的事,更何況太孫,這些事情言之過早。”


    鳳池能想到的事情,元鳳不可能想不到。隻是現在的局勢,確實沒必要考慮這些。隻有先把鳳池踢出皇位繼承權之位,才能保證自身安全。


    鳳池有幾分讚許的笑了,聰明人都懂提取舍,知道要選哪個,後選哪個,蘇錦秋果然懂的,道:“果然是他們的孩子,這般聰明。”


    “王爺謬讚。”蘇錦秋著,為防止鳳池再娶她之事,馬上岔開話題道:“聽王爺在追殺宋思宗。”


    鳳池頭,眸子裏透出一絲恨意,道:“我要殺了他。”


    不但要殺,還要虐殺,剝皮抽筋,砍成一段段,這樣才能消他心頭之恨。


    “那我鬥膽向王爺求情,放他一條生路。”蘇錦秋著。


    鳳池愣了一下,不可思議的看著蘇錦秋:“你為他求情?”


    “是,我父親臨終之前,一直拉著宋思宗的手,不怪他。我雖然恨他,卻不想與父親遺願相違。不管是蘇家,還是我祖父,都從來沒有追究過宋思宗,蘇家不是輸不起的人家。”蘇錦秋著。


    這是蘇家驕傲,隻要對手沒有突襲暗算,都要能輸得起。更何況宋思宗的罪,並沒有到以命相抵的地步,她要是想宋思宗死,隻要不攔著蘇懷玉就可以了。


    最重要的是,鳳池想虐殺宋思宗,不過是想減輕自己心底的負擔而己。把宋思宗虐殺了,給蘇墨玉報了一半的仇,他的負罪感就會少很多。他會覺得他為至友做過什麽,心情就會放鬆。


    鳳池這樣的分仇家,**打擊是沒有用,砍他十刀可能都會無感。能做的就是精神打擊,想想也是諷刺,鳳池的精神是脆弱又強大,脆弱到有無法碰觸的傷感,強大到直視著一切悲劇,絲毫不逃避。


    這樣的人,想折磨他並不難。一刀砍死了,對他反倒是一種解脫。她父母早亡的苦,蘇家敗落的苦,她也想讓鳳池受受這份苦。


    “在這裏……”


    腳步聲傳來,隻見郭豐前麵後路,後頭齊王府精銳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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