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注這場罵戰的還有一個人——暮照白。


    他一開始並不知道這件事,是中午跟同事一起吃飯的時候,對方忽然提到:“最近網絡詐捐的事情越來越多了,我那剛接到一波群眾舉報,叫我趕緊處理一個叫幸存者鹿露的微博名人……”


    “鹿露?”暮照白楞了下。


    “怎麽,你也關注了她啊?”同事點了點手機,然後反轉屏幕給他看,“看,最新消息——植物人寫真。”


    暮照白看了眼上麵的內容,心頭忍不住湧起一片憤怒。


    轉發量和評論量很大,看得出來有很多人在攻擊博主。


    有人質疑對方騙捐,有人直接叫他們還錢。


    而博主的應對手段,既不是跟對方據理力爭,也不是尋求法律援助,而是又往上麵丟了幾組照片。


    大冬天的,照片裏的少女隻穿了內衣褲,就像拍寫真集似的。


    但是完全沒有寫真集的美感。


    瘦骨嶙嶙的身軀,棍子一樣的手腳,就像還沒完全脫水的幹屍,完全沒有女性的性感,反而像是凶殺片的劇照,或者凶殺案中拍下的證物。


    博主一邊發照片,一邊在微博上賣慘:“我沒錢!所有錢都用在給我姐姐治病上麵了,給你們看看她現在的樣子,你們睜大眼睛看看!還要罵嗎!還要落井下石嗎!一定要弄死她才甘心嗎?”


    一個人怎能厚顏無恥到這個地步。


    暮照白捂著嘴唇,皺眉問:“這算網上傳播淫穢照片了吧?”


    “這我就不清楚了,得問掃黃打非辦。”同事收回手機,調侃一笑,“怎麽,你又想拯救世界了?”


    暮照白笑而不語。


    雖然才剛入職不久,不過他喜歡多管閑事的名聲早就已經傳開了,有人付之一笑,有人不屑一顧,有人冷眼旁觀,但也有人會適當的給予幫助。


    不過嚴格來說,這件事並不是閑事。


    吃完飯後,他繼續回去工作,直到七點下班,但沒有立即回家,而是坐車去了白花街,付完錢後,推門下車,來到一間公寓樓底下,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紅色彩紙,又抬頭看了看眼前的高樓。


    就是這裏了。


    林馥在紙花裏給他留下的地址。


    暮照白走進電梯,上了八樓,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他徑自走到一扇門前,抬手敲了敲,不久,裏麵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誰啊?”


    暮照白問,“請問鹿露小姐住在這裏嗎?”


    房門推開,裏麵迎出一個笑容滿麵的老男人,握住他的手使勁晃了晃:“你一定是仇先生吧?哎,還沒到八點呢,您來得真早啊……”


    暮照白被他拉進門,家裏除他之外,還有一個女人和一個少年,正圍在桌子前麵吃飯,那個少年掃了暮照白一眼,咬著筷子說:“爸,今天來捐款的不是一個中年商人嗎?這個看起來不大像啊,你別什麽人都往家裏帶啊!”


    “怎麽說話的!”老男人訓斥了他一句,但眼神不由自主的瞥到暮照白身上。


    “我姓暮,是一名警察。”暮照白隻得自我介紹道,“今天過來,是想探望一下鹿露小姐的。”


    話音剛落,飯桌前坐著的兩人就一起放下筷子。


    “不好意思,請你出去。”老男人的麵色一下子就冷淡下來,手朝門外,做了個請的姿勢。


    年輕力壯的兒子走到他身邊,而妻子則走進裏屋,把一扇門輕輕掩上。


    暮照白將他們的動作神色都看在眼裏,眨了眨眼睛,禮貌的說:“我隻是想詢問她幾個問題……”


    “有什麽可問的?”老男人滿臉不耐煩,給兒子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將人往門外推,“我侄女是個植物人,別說開口跟人說話了,這兩年連眼睛都沒睜開過,你找錯人了!”


    大門狠狠一關,暮照白有些狼狽的站在門外。


    再敲門,裏麵無人回應。


    暮照白皺眉看著眼前的房門。


    就這麽走,他實在不甘心,想起對方剛剛提到的仇姓捐款人,暮照白決定曲線救國,從這位仇先生身上下手。


    本以為對方八點就來,但直到八點半都沒出現。


    暮照白晚上沒吃飯就趕過來了,這個點,肚子已經餓的咕嚕嚕直叫,又想起家裏的貓也沒吃飯,於是匆匆下樓,找了家最近的麵鋪,隨便點了碗拉麵,一邊吃一邊給房東打電話,請她幫忙喂一下貓。


    電話打到一半,忽然聽見人喊:“起火了!”


    暮照白轉頭看去。


    稍微楞了一下,就丟下筷子衝了出去,留下老板在背後大喊:“抓住那個吃霸王餐的小子!”


    “老板!麵留著,我回來再吃!”暮照白頭也不回的喊道,然後飛快衝到著火的公寓樓下,隻見裏麵湧下來一大群住戶,有的抱著孩子,有的背著老人,有的橫衝直撞,把暮照白撞得踉蹌了幾步。


    他站定身子,抬頭看著眼前著火的樓層。


    八樓,鹿露家。


    沒有多想,他逆流而上,從逃難住戶中間擠了進去,見電梯正在使用,就直接跑樓梯上去,抵達六樓時,他腳步一停,俯視地上那具屍體。


    少年頭在地上,身體還在台階上,脖子扭曲成一個詭異的角度,眼睛瞪得老大,看起來像是逃生過程中不小心摔下樓梯,拗斷了脖子。


    暮照白俯身看了他一眼,然後避開他的屍體,繼續朝樓上跑去。


    到了八樓,房門是開著的。


    暮照白沒有多想,直接壓低身體,掩住口鼻,正要衝進去救人,就聽見裏麵響起一聲怒吼。


    他衝進去的腳步為之一頓。


    明亮的眼眸望向門內。


    隻見大門之內,一片火海,一個披頭散發的少女坐在一張輪椅裏,輪椅兩個輪子都著火了,她跟駕駛兩風火輪似的,從裏麵衝了出來,麵色極其猙獰,嘴裏撕心裂肺的吼道:“朕不會輕易狗帶!!!”


    “……”暮照白。


    眼前的場景太魔性了,暮照白呆立原地忘記躲,被迎麵而來的風火輪椅撞飛。


    兩人摔成一團,一個在上一個在下,都哼唧著起不來。


    暮照白覺得好醉。


    卷卷也是醉了。


    她手裏有三張鹿露的照片,今天晚上施施然而來,是因為微博上有人說,今天晚上會有觀光團去這對父子家,觀光團的成員包括捐了錢的人,記者,路見不平上門吆喝的漢子,以及閑得無聊的圍觀群眾。


    所以她今天晚上是來接受采訪的……


    不是來玩逃生之路的!


    睜眼就是一片火海,觀光團的人一個也沒看見,卷卷罵完網友罵自己,朝著自己兩條棍子似的腿大吼道:“動啊!!”


    或許是她的求生意誌太過強烈,又或者是燒上被子的火太過可怕,總之在她嘶吼了一分鍾之後,兩根腳趾頭真的動了兩下。


    卷卷艱難的丟開身上著火的被子,像個鏽了好多年的機器人一樣,掙紮著爬向床邊放著的輪椅,一點一點把自己挪上去,精疲力盡,大汗淋漓,然後操縱著輪椅朝門外逃去,路上輪子被燒成了風火輪,她的臉也被燒成了王尼瑪臉,一路逃生一路咆哮:“靠靠靠!朕不會輕易狗帶!!”


    然後,她撞進暮照白懷裏。


    兩人在地上哼唧了一會,暮照白一手撐地,一手抱著她,從地上坐起,滿臉關懷的問道:“你沒事吧?”


    懷中少女慢慢抬起頭,消瘦的臉頰,襯得一雙眼睛又黑又大,裏麵帶著點點淚光,充滿信任的看著他,就仿佛沉睡多年的公主,隻為見他而蘇醒。


    等看清他的臉之後,她像是鬆了口氣一樣,重新趴回他懷裏,低低說道:“保護我……”


    卷卷內心:朕已經不行了……


    “……我會的。”暮照白眨了眨眼睛,溫柔道,“等我一會,我去把另外兩個人救出來。”


    他很快就衝進火海,又很快衝了出來,咳嗽兩聲,麵色有些難看。


    “走吧。”他彎腰,將卷卷打橫抱起,“我送你去醫院。”


    “我叔叔和嬸嬸呢?”卷卷靠在他胸口,問道。


    “……節哀順變。”暮照白說。


    聽到這個噩耗,卷卷的表現十分平淡,她哦了一聲:“我會的。”


    換一個人,暮照白可能會譴責她,但是看著她這幅瘦骨嶙嶙的樣子,身體輕的還不如他家的貓,再回想起網上流傳的那堆寫真照……他忽然發現,自己一句譴責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於是一言不發的抱著她,朝樓梯走去。


    一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整層樓,整棟樓的住戶,都已經逃到樓下去了。


    就在暮照白要走下樓梯的時候,叮的一聲,對麵的電梯打開了。


    慢慢分開的電梯門後,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穿著一件破舊的黑色大衣,臉上戴著一隻白色口罩,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看起來十分安靜,安靜的像蠟像館的蠟人。


    暮照白楞了一下,把他當成了逃難逃晚了的住戶,朝他點點頭,上前兩步,走進電梯。


    進了電梯之後,他轉身麵對著電梯門。


    背後,蠟人一樣的中年男子盯著他。


    電梯門緩緩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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