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釗大馬金刀的居中而坐,看到一前一後進來的幾人,卻連站起身形都不曾,神情嘲諷間還有著全然不加掩飾的得意:


    “兩位,我方軍力如何?有我嚴釗在此坐鎮,別說東泰小兒不敢進犯,即便來了,也定然叫他們有來無回。當然,你們兩人若是依舊心有疑慮,為防膽怯之下胡思亂想,隻管住在我這大營便是,必可保你們平安。”


    語氣炫耀間更是進一步向兩人表明,陳毓所言東泰犯邊一事,他根本就不信。


    一語甫畢,堂上頓時傳來一陣哄笑聲。卻是兩邊早站了十多個甲胄鮮明的將領,一個個笑的前仰後合,更有甚者,上下打量陳毓一番,眼睛中有審視,還有著極力掩飾的不屑:


    “果然是文人,東泰人還沒怎麽著呢,就把自己嚇成這樣<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


    “古人說杯弓蛇影,原來果有其事。”


    “這般膽小,哪有半分男兒風範,得虧是個文官,不然……”


    ……


    也有幾人,雖是陪著眾人哄笑,卻並不曾出言譏諷。


    嚴釗皺了下眉頭,已是暗暗把那幾人的名字記下——


    想要進一步掌控成家軍的話,必須要有自己的鐵杆直係,眼下陳毓既然來了,事情必不能善了,真是陳毓察覺什麽,不願坐以待斃,今日說不得就要同陳毓及他身後的成家撕破臉。


    當然,對付陳毓這麽一個文人,嚴釗並不覺得有什麽難度。


    畢竟,二皇子籌謀已久,陳毓也好,成家也罷,資敵叛國罪名鐵證如山,根本沒有一點翻盤的可能。而有自己坐鎮,陳毓即便察覺到不對,想要往京城傳遞消息,也是做夢都不要想。


    隻嚴釗卻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檢驗人心的機會。更可以借此逼那些依舊搖擺不定三心二意的人跟自己坐上同一條船。


    因而才會在勝券在握的情況下,依舊著人宣了自己心腹將領到大帳中議事。


    嚴釗不知道,同樣認真記下帳內諸將表現的還有陳毓。大敵當前,正是用人之際,但凡有一點可能,陳毓都絕不願把一員將領推到二皇子的陣營中去。


    一直手按劍柄侍立在旁的趙城虎幾人卻早已連肺都給氣炸了——


    嚴釗再是將軍又如何,相較於自家大人身份,依舊不值一提。眼下竟是如此目中無人。


    當下徑自過去搬來兩張椅子,送到陳毓和鄧斌身後,然後昂然向前,衝著嚴釗怒聲道:


    “嚴將軍這話什麽意思?我家大人什麽樣人?豈會做出謊報軍情之事?更不要說楊興將軍亦是將軍舊識,這般浴血而來,將軍竟是權做未見嗎?”


    一番話說得嚴釗登時變了臉色,乾指罵道:


    “你算什麽東西!我和你主子說話,哪有你插嘴的餘地?”


    “大人慎言。”趙城虎神情森然,探身懷中摸出錦衣衛的腰牌,“在下鎮撫司轄下趙城虎,不知大人有何見教?”


    “什麽?”正箕踞而坐傲慢無比的嚴釗登時一愣,甚至下意識的掏了掏自己耳朵——自己一定是幻聽了吧?這趙城虎幾人不應是成府派來護佑陳毓的國公府鐵衛嗎,怎麽搖身一變成了鎮撫司的人?


    下一刻臉色一下變得難看,突然想到另一個可能。難不成是皇上雖是已把陳毓貶到這裏,卻依舊不放心,才派了錦衣衛的人跟隨在側,以便從旁監視?


    要是這樣,那可就糟了。


    須知錦衣衛不論官職大小,卻是自來有著他人難以企及的權限,乃是可以直接上達天聽的人物,而且個個心狠手辣,竟是比那些朝廷閣臣還要棘手。


    若然真令他們把消息傳出去,嚴家勢必危矣<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這般想著,眼中猙獰之色一閃而過——


    兵燹之下,死些人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其他將領也是麵麵相覷——不是一個待罪縣令嗎,有成家護佑也就罷了,怎麽連錦衣衛的人都出來了?


    倒是鄧斌不過怔了一下,卻旋即明白過來,畢竟陳毓可是奉有聖命在身的欽差,會隨身帶有錦衣衛也在情理之中。


    又想這錦衣衛所為定然乃是陳大人之前授意,或者,是陳大人準備直接表露身份了。


    陳毓卻在看到嚴釗眼中的猙獰之色後不覺一歎,怕是今天,依舊要兵戎相見了。之所以推出趙城虎,就是想借錦衣衛並皇上的威勢震懾嚴釗,若然嚴釗能知難而退,進而以民族大義為重,即便他之前曾做過錯事,自己也會想法子加以保全,奈何……


    這般想著,瞧了一眼旁邊的楊興。


    楊興早在旁邊等不及了。來時郭將軍說的清楚,無論如何要求得嚴將軍派兵,不然,靖海關的兄弟們怕是撐不了多長時間。


    當下閃身出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嚴將軍,東泰人犯邊果有其事,據我方斥候回報,對方先頭部隊就有十萬餘人,後續部隊更是不計其數。靖海關乃是我東邊門戶,絕不敢絲毫有失。郭將軍派末將前來時讓我轉告,即便是戰死,他也絕不會退出靖海關一步,隻他死不足惜,靖海關絕不能丟,否則就將是大周的千古罪人……還請將軍莫要再猶豫,速派人馬前往靖海關支援。”


    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帳中諸將都陷入了沉默之中,都是熱血男兒,戰場上廝殺慣了的,如何不了解戰爭的殘酷?便是郭長河,雖不得大將軍歡心,倒也確然是個漢子。即便那幾個鐵了心跟隨嚴釗的,本想出言嘲諷,卻懾於大帳內凝重的氣氛,張了幾下嘴後又訕訕然閉上。


    嚴釗冷眼旁觀眾人,最後視線定在陳毓身上,神情愈發冷冽。


    再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縣令罷了,手裏竟還有這麽諸多底牌。到這會兒那裏看不出來,便是堂堂知府鄧斌,竟也唯這小子馬首是瞻。甚而連身邊的錦衣衛都能收服。自己果然小瞧了他。


    隻越是如此,嚴釗心頭的殺意越濃——


    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樣危險的人物,決不能讓他有活著走出自己營帳的機會。至於鄧斌及這些錦衣衛,也隻好跟著陪葬了。


    有了決斷,嚴釗衝楊興一擺手:


    “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話,隻是出兵之事,茲事體大。好在派出去的斥候這會兒也該回來了。”


    口中說著,瞧向站在左手第一位的一員將領:


    “孫虎,你去看一下,若然斥候回返,立即帶來大帳見我。”


    那孫虎目光閃爍了下,便即領命而出。


    等了大約盞茶功夫,幾個斥候打扮的人便魚貫而入:


    “卑職等見過將軍。卑職等奉命前往東泰邊境打探,並未發現東泰人有何異動。”


    “你胡說<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楊興騰的一聲就站了起來,上前一步劈手揪住那人衣襟,紅著眼睛道,“你真的去了邊境嗎?那裏屍橫遍野,就不信你們看不到。爾等身為大周斥候,卻如此謊報軍情,就不怕千夫所指,成為大周的罪人嗎?”


    “住嘴!”卻被嚴釗厲聲喝止,“你說我的斥候謊報軍情,我瞧著,你才是謊報軍情的那一個吧?東泰大周本就是友好之邦,焉能因爾等之間小的齟齬就橫生事端?到了眼下,竟還敢狡辯,識時務些就從實招來,不然,別怪本將軍軍法處置。”


    “你——”沒想到嚴釗竟然如此說,楊興頓時氣結,還沒反應過來,早有兩名將領飛身上前,虎視眈眈瞧著楊興,一副隻要嚴釗一聲令下,就會拿人的模樣。


    鄧斌唬的登時出了一身的冷汗,暗道一聲“苦也”——


    到了這個時候,鄧斌豈能不明白,嚴釗表現太過怪異,要說這裏沒有貓膩是根本不可能的。隻是這人怎麽如此大膽?竟敢拿軍國大事為兒戲?


    況且這裏可是軍營,不說陳毓同自己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即便拚死衝出大帳,外麵可有嚴釗萬千雄兵,真是嚴釗一聲令下,說不得這條命就要丟在這裏。


    隻朝廷既讓自己牧收一方,怎麽也不能眼睜睜的瞧著東峨州毀於一旦。自己死了還則罷了,真是僥幸活下去,必定會身敗名裂,成為千古罪人。


    好在眼下也並不是全無依仗,陳大人有聖命在身,說不得還有其他依仗。


    這個時候必當做出抉擇,鄧斌不過稍一思量,就做出了抉擇,站起身形昂然道:


    “嚴將軍切莫如此,事實到底如何尚未可知,不然咱們就同嚴將軍一道前往東泰邊境,以查真偽。”


    “鄧斌!”嚴釗霍的轉過頭來,語氣裏是絲毫不加掩飾的冰冷,“你的意思是,本將軍在說謊了?還是說,這本就是你們商量好的?”


    一個“的”字落音,立時有幾個將領手按劍柄圍了過來,虎視眈眈的瞧著鄧斌並陳毓幾人。


    “嚴釗你——”鄧斌大驚失色,腿都有些發軟。


    “我,我怎麽樣?”嚴釗卻是冷笑一聲,“倒是我看錯了鄧知府你,還以為你是一個有血性的文人,卻不料竟會貪圖國公府的富貴,如此構陷於我。你和陳毓生事在前,又故意挑釁東泰人在後,以致開啟兩國邊釁,如此大罪,當真是萬死不足惜!可惜有本大將軍在,你們的陰謀注定不肯能成功!”


    “你血口噴人!”萬沒想到不過短短一個呼吸間,嚴釗就給自己和陳毓鉤織好了罪名,鄧斌已是方寸大亂,求救似的瞧向陳毓,“大人——”


    “大人?”嚴釗愣了下,這鄧斌嚇傻了吧,不然,怎麽稱陳毓那麽一個毛頭小子為大人?


    還沒反應過來,就聽陳毓慢聲道:“果然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嚴釗,有一句古語叫與虎謀皮,你當真以為,放了東泰人入關,就可以成就你和你主子的所謂大業?為了一己之私,令得天下百姓生靈塗炭,即便以後能夠身居高位,半夜醒來,可能心安?而且,你當真以為,在這東峨州,就沒有人能治得住你嗎?”


    口中說著,一振衣袖,甩掉外衣,露出裏麵的黃馬褂,又掏出懷中金牌,高高舉起:


    “嚴釗,有本欽差在,還容不得你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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