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瞧著陳毓,全都驚呆了——


    這少年說什麽,他是新任苜平縣縣令,肯定是,假的吧?


    實在是這位怎麽看,怕也就弱冠之齡罷了,這麽小的年紀就要做一縣父母官了?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吧。


    嚴釗眼睛中的遺憾一閃而過,果然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小子既是表明了身份,眼下再想有什麽動作已是絕無可能了。


    倒是鄧斌眼睛一亮——


    之前早接到邸報,說是新任苜平縣令乃是今科六首狀元。聽說此子年方十七,對照一下,十有*,就是眼前人。


    隻即便有些猜到了陳毓的身份,鄧斌卻依舊是有些憂心的——


    本身六首狀元就是百年難得一見,六首狀元卻被外放到偏遠小縣做縣令的更是千古奇聞。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小狀元不定得罪了多大來頭的人,才憑著祥瑞之名還會落得此般下場。


    今兒個初來乍到,一切未明之前,先惹上阮笙這樣有大背景的人,實在不是明智之舉。隻陳毓所為,鄧斌卻也是欣賞的緊,實在是這樣下手準狠辣的對付東泰人,也是鄧斌最想做的,隻早不是年少無知滿腔熱血的年紀,鄧大人也就隻好臆想一下罷了。這會兒瞧見陳毓做的事,自然是大為欣賞,也頓起了保全之意。


    當下上前一步笑著道:


    “早聽說今科狀元乃是玉樹臨風的少年郎,今日一見果然不虛啊。東峨州這窮鄉僻壤,能迎來一位堂堂六首狀元做父母官,當真是苜平百姓之幸。陳縣令一路鞍馬勞頓,定然辛苦之至,不然先去縣衙歇息片刻,再行理事不遲。”


    眼下最要緊的是防止阮笙和陳毓當麵起衝突,好歹暗示了陳毓的身份,讓那阮笙知難而退,也讓陳毓顏麵保存之餘,不致招惹上一個背景強大的敵人,至於其他事,再緩緩圖之。


    一番話說得眾人眼珠子險些掉了一地——


    知府大人的意思是,眼前這少年說得竟然是真的,年齡這麽小能做縣令就已經讓人無所適從了,更出人意料的是對方還是堂堂狀元郎!


    人群中一時靜的掉根針都能聽見,全都傻愣愣的瞧著陳毓,卻是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


    阮笙畢竟不是官場中人,東峨州又天高皇帝遠,消息自然來的遲,今科狀元花落誰家,卻是並不知曉。一時有些狐疑,拿不準那鄧知府說的是真是假。


    畢竟,之前和這位鄧知府接觸過,最是個滑不溜丟的角色,表麵瞧著沒一點架子,臉麵給的也足,可真有什麽事要求到他家門下,一準兒搪塞過去。


    再加上東峨州實際的當家人其實乃是嚴釗,時間長了,阮笙也就把鄧斌當個泥菩薩供上了,表麵上倒也恭恭敬敬的,內心裏卻根本沒當一回事兒。


    眼下聽鄧斌如此說,心裏雖是很不以為然,可鄧斌畢竟是東峨州最高行政長官,大庭廣眾之下,卻是不好直接駁了鄧斌的麵子<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


    可要真這麽被人剝了麵皮供人踩在腳下,卻又是無論如何也不甘心的。


    眼睛骨倫倫一轉,正好落到滿臉通紅艱難的想從地上爬起來的杜成身上,三兩步跑過去上前扶起杜成:


    “杜縣尉,你沒事吧?哎,都是在下的不對,誰讓人家來頭大呢,這年頭,拳頭硬的就是大爺,哪有什麽公理可言?人家可是縣令,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尉罷了,也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了。至於我這些手下,”


    阮笙站直身體,斜睨著陳毓:


    “即便我是大周人,可有句老話說‘幫裏不幫親’,我吃的虧暫且不論,就是那些賤民,我也可以不追究,這些東泰武士的醫藥費,還請,嗯,陳縣令給了再說吧。不然,真是引起兩國糾紛,影響了大周、東泰友好大局,怕是不好交代啊。”


    一番話說得陰陽怪氣,不獨陳毓幾人,便是那些站得近的百姓也聽得清清楚楚,頓時麵麵相覷——


    這阮笙的大帽子也扣得太大了,豈不是暗示新縣令居心不良,破壞大周東泰穩定大局嗎,要知道,兩國之間能有今日的局麵,可全是二皇子全力推動所致,期間不知多少有異議的官員都靠邊站了,聽說便是皇上也因為收服東泰,而被譽為當世聖君呢。


    陳縣令再是狀元,也不過是個縣令罷了,那麽多大人物壓下來,真敢不識時務的硬扛著,和螳臂當車有什麽兩樣?


    聽在杜成耳裏,卻是咯噔一下,心裏登時有了計較,再顧不得身上的疼,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紅著眼睛瞪著陳毓:


    “想我杜成,為苜平縣勞心勞力,再沒料到,會落到這樣的結局。陳縣令果然不愧是狀元,下車伊始,著人毆打東泰人在前,□□下官在後,果然是好大的威風。隻是朝廷派你主政一方,是為大周效勞,令政治清化,而非為所欲為、濫施刑罰。觀君今日所為,和那些酷吏有何區別?杜成就是拚著縣尉不做,也要拜表朝廷,請皇上給評評理。”


    那般決絕的模樣,分明已是徹底同陳毓翻臉——


    反正人已經得罪了,能把這新縣令趕走還好,即便自己做不得縣令,好歹還能在這苜平縣衙有一席之地,設若今天的事被鄧知府和了稀泥、不了了之,那自己之後在這苜平縣可真就是一個擺設了,之前籌謀了那麽多年就會全部成空,再沒有任何人把自己放在眼裏——


    和阮笙不同,苜平縣可是自己僅有的地盤,真是今兒個栽在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小兒手裏,以後怕是再無出頭之日了。


    杜成甚至已經能想象到苜平縣人隻知有這位小縣令,眼裏絲毫沒有自己的可怕後果——


    這小子年紀雖小,卻委實奸詐的緊,這分明是拿自己立威啊。自己要是不能反擊回去,可不就趁了他的意?


    一時又想到之前嚴鋼派人送的信,雖則語焉不詳,可也暗示著這小縣令身上必有□□煩,且甚為嚴家忌憚,再加上有大背景的阮笙跟自己同仇敵愾,但凡旁邊的嚴將軍幫自己說一句話,這新任縣令的官帽子就得立馬丟掉。


    越想越信心滿滿,橫眉怒目的瞧著陳毓,一副無論如何不肯善罷甘休的架勢。


    這是連自己的麵子也不給了?鄧斌一陣氣悶,卻也明白自己的處境,在東峨州根本就是孤掌難鳴。這杜成也好,阮笙也罷,實際上都和旁邊的嚴釗大將軍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他們之所以這般猖狂,可不就是仗著嚴釗的勢力?


    隻這兩人還真是小瞧了自己,再如何自己可也是堂堂知府,豈是他們可以拿捏的?頂多撕破臉的話以後在東峨州的處境更艱難些<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


    當下臉一沉,就要開口。


    那裏想到陳毓卻已是停下腳步,瞧著鄧斌微微一笑——


    雖是衣著襤褸,稚嫩縣令臉上的笑容卻依舊燦爛的晃人眼目,更兼別有一種穩定人心的力量。鄧斌隻覺心中燥怒之意盡去,所謂如坐春風,說的就是這種感覺吧?


    “多謝明府好意。”陳毓恭恭敬敬深施一禮,“隻食君俸祿為君分憂,陳毓既是做了苜平縣縣令,為官一日,自然要主政一方。”


    說完瞧著嚴釗灑然一笑:


    “嚴將軍,在下所言,可有道理?”竟然絲毫沒有上前見禮的意思。


    甚而和方才對著鄧斌時的恭謹不同,陳毓的語氣明顯有幾分高傲並興師問罪的怒意。


    嚴釗心裏“咯噔”一下,怎麽也沒想到陳毓竟然就敢這麽直不楞登的朝自己叫板。一時有些惱火,心想你不就是成家的女婿嗎,就敢這麽在我麵前擺譜?卻也更多了幾分輕視,還以為成家那般百年公侯世家,看人擇人定有過人之處,哪想到眼光也不過爾爾。


    這陳毓果然如自己所料,就是個會讀書的書呆子罷了,不然,怎麽會這麽早就想搬出嶽家壓自己一頭?


    雖是有些厭煩,可這樣的人卻也是最好拿捏的。


    最重要的是,二皇子大勢未定一日,就一日不能讓成家察覺自己的背叛,不然,不獨自己在二皇子那裏再沒有任何價值,便是整個嚴家,也絕擔不起成家的報複。


    鄧斌蹙了下眉頭,瞧向陳毓的眼神不免有些憂慮。


    要知道嚴釗可是東峨州的土皇帝,得罪了他,絕沒有什麽好果子吃。而方才陳毓的態度,無疑太過輕慢了些。


    旁邊的杜成更是心裏樂開了花,還真是想什麽就有什麽,這小縣令眼睛是瞎的吧,不然怎麽一味的同鄧斌套近乎,反而還在嚴大將軍麵前端起了架子?


    要知道嚴大將軍那般傲氣的人,你上趕著巴結都不一定願意搭理你,敢這麽端著,自然立馬踹飛出去。


    一想到待會兒嚴釗真是大怒,這小縣令就會吃不了兜著走的模樣,杜成隻覺方才被揍得酸痛都一瞬間一掃而空。


    至於旁邊的阮笙,則有些晃神,陳毓,這個名字,怎麽聽著有些耳熟呢?


    尚來不及細思,眼睛驀然瞪得溜圓——天呢,自己看到了什麽?


    從來都是沉著一張臉,即便是上官麵前也難得賠笑臉的嚴大將軍,竟然,在笑?


    更不可思議的是,衝著那個一身破爛衣衫,架子端的足足的小縣令在笑?


    杜成也揉了揉眼睛,分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嚴釗卻仿佛沒瞧見眾人的失態,依舊衝陳毓笑的和煦:


    “陳大人年齡雖小,卻有這般抱負心胸,不愧是皇上欽點的六首狀元<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隻是今日事起倉促,陳大人又遠道而來,正如鄧大人所言,必然勞累的緊,既然事情不大,不然,便讓他們各自散去,待調查清楚,再行處置。”


    嚴釗竟然也會附和自己的意見?鄧斌簡直要以為自己幻聽了,要知道這位大將軍表麵瞧著倒也算和善,卻最是個一意孤行的。又看一眼陳毓,還是說,這六首狀元的身份,並不是自己想的那麽簡單?


    杜成卻明顯被嚴釗的話打擊到了——大將軍的意思,竟是根本不會給自己撐腰嗎?言下之意,分明是讓兩家講和的意思。


    可沒了嚴家的支持,自己再鬧騰也不會起什麽水花啊,又氣又急之下,杜成一張臉都憋成了醬色。又不敢違了嚴釗的意思,隻得呼呼喘著粗氣呆呆站著,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卻不妨他這邊安靜了,陳毓卻仿佛根本聽不懂嚴釗話裏的之意,竟是傲然轉過身來,以打量小醜的眼神上上下下在杜成身上掃了幾遍,然後聲音一肅,冷聲道:


    “杜縣尉好大的口氣,我苜平縣這座小廟,卻是盛不下你這尊大佛。身為縣尉,卻助紂為虐,眼看夷狄欺負我大周百姓不加保護在前,為虎作倀肆意踐踏大周威嚴在後,你這樣的縣尉在下可要不起。”


    說著瞧向之前被擠兌的李獻道:


    “今日起,你就暫代縣尉一職。至於杜縣尉,隻管回去專心上表彈劾在下好了。”


    “你——”杜成頓時直了眼,剛要說什麽,卻不妨被趙城虎反剪了雙手就丟了出去,待得跌落塵埃,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直氣的一口氣上不來,就昏了過去。


    阮笙倒吸一口涼氣——


    這小縣令也太狠了吧?明明年紀不大,竟是個翻臉不認人的主。這般狠辣下手不留情麵的手段,怎麽就那麽熟悉呢?


    還有杜成的罪名,是助紂為虐,而自己可不就是他口裏那個“紂”嗎?


    看嚴大將軍的模樣,竟是根本壓製不了這陳毓的樣子,不然,自己先離開避避風頭?


    哪想到身形剛一動,陳毓的冷笑聲再次在耳邊響起:


    “阮秀才,幹嘛這麽急著走啊?你不是還得給你這群手下討要診藥費用的嗎?身為大周人,卻和東泰人親如一家,阮秀才當真是好風骨。不過,你願意做別人家的狗是你的事,卻不該胡亂咬我大周子民。”


    說著,衣袖一甩,那小模樣要多傲慢就有多傲慢:


    “趙城虎,把這阮秀才和東泰武士全都收監,然後貼出告示,就說本官有令,但凡有冤情的,明日都可到衙門裏提出告訴,本官定然會為他們做主。”


    阮笙身子一軟,下一刻已經直接被人捂著嘴拖了出去,連帶著那些半死不活的東泰武士也全都被拖走。


    直到被丟在冰冷的大牢裏,阮笙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到這會兒已是再無疑慮,那個天殺的陳毓,果然就是從前那個算計了自己,逼得自己背井離鄉辛辛苦苦跑到東泰討生活的小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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