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陳毓,鄭慶陽也是百感交集。


    這些年裏見慣了人情冷暖,拖家帶口四處漂泊時,鄭慶陽不是不恨的——


    想鄭家自先祖以來,那一代不是本本分分靠自己本事吃飯的?鄭慶陽自問,平生不曾做過一件虧心事<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無論如何也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會被逼到走投無路、不得不落草為寇的境地。


    這麽多年來惶惶若喪家之犬,也曾想過去投靠昔日交好的兄弟,無奈那些豪氣幹雲的兄弟之前胸脯還拍的啪啪響,可等自己說出事情緣由,卻再沒人敢留下自己一家,好的還送些銀兩,更甚者還有直接跑去官府告密的。


    這麽多人裏,倒是唯有當初不過數麵之緣的陳毓,不獨出手幫自己救出子玉,更幫著安排一家人潛逃出西昌府。


    相較於之後所遇的不堪,陳毓的出手相助便顯得尤其可貴。


    鄭家人恩怨分明,這麽些年了,自然時刻念著陳毓的好。


    還以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相見了,卻沒料到竟會在東峨州再相逢,更甚者,對方就是自己謀劃好要打劫的人。


    鄭慶陽直羞得滿臉通紅,當即就要磕頭賠罪。慌得陳毓忙探手攔住:


    “鄭大哥,你這是做什麽?”


    又瞧一眼後麵同樣神情複雜、失去一條胳膊的鄭家老五鄭慶寧,不覺歎了口氣:


    “鄭大哥一家義薄雲天,當初若非鄭五哥拚死阻攔,真叫武昌府奸計得逞,西昌府怕是早已淪為澤國。後來更是有你鄭家鼎力相助,才能堪堪護住行將被衝垮的大壩……”


    當日可不正是鄭慶寧護送劉忠浩大師返回武原府時,正遇上武原府偷偷挖河堤的人?可歎鄭慶寧既要掩護劉忠浩離開,又要護著河堤,硬是折了一條胳膊在那裏。


    後來嚴鋒追蹤自己到了堤壩處,依舊是鄭家人出手,才推下巨石,擋住了洪流衝擊……


    “我隻恨當日自己力量不足,才沒能護住鄭大哥一家。”陳毓這話也是發自肺腑。實在是上一世做慣了山賊,即便這會兒已是狀元之身,卻依舊改不了往日的真性情。


    似嚴宏那樣的人渣,便是死十次也不足惜。更不要說自己當初相助除了公義之外,更有著私心,不過是怕鄭家走上上一世造反的老路罷了。結果鄭家果然沒反,甚而在還了自家一個大人情、為朝廷立下大功後,依舊不得不亡命江湖。


    “好兄弟。”饒是鄭慶陽這般鐵打的漢子,聽見陳毓如此說,也是紅了眼睛。這些年來,鄭家兄弟心裏何嚐不是不平之極,隻覺老天無眼,迫害良善之家。這麽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聽到有官家人替自己鳴不平,即便對方不過是個縣令,還是個年紀這麽小的、用錢買的縣令。


    卻忽然想到一點,神情不由一緊:


    “兄弟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還是,當初你幫我們鄭家的事,被有心人探查到了?”


    雖然鄭慶陽沒有說清楚,可兩人都明白,他口中的有心人自然指的是嚴釗了。


    之所以如此說,實在是之前的流言傳的太過奇怪,還有本來駐防在東夷山下的軍隊突然撤走,先時還覺得是巧合,這會兒怎麽看怎麽覺得是有意為之。


    如果說之前還想不通嚴釗為何這樣做,這會兒見了陳毓,一切都可以解釋通了<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


    當下就把之前關於陳毓的流言包括突然撤走的駐軍一一說了。


    陳毓還未開口,旁邊的喜子就氣的跳了起來:


    “真是豈有此理!我們少爺什麽時候花錢買官了?我們少爺考中了狀元,還是六首狀元好不好?”


    一句話說的鄭家兄弟都傻了眼,便是方才感動之下跟陳毓稱兄道弟的鄭慶陽也無措至極——


    陳毓這個年紀做了縣令,竟不是靠父蔭,而是中了狀元嗎?還是,堂堂六首狀元?


    這般想著,看陳毓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卻轉而想到一點,神情頓時變得難看:


    “兄弟以狀元之名卻被貶到這裏,莫不是和,嚴家有關?你實話告訴我,若真是如此,鄭家就是拚了這條命不要,也定擒了那嚴釗來。”


    堂堂狀元卻來東峨州一個窮山僻壤做縣令,和發配有什麽區別?想來想去也隻有被人設計陷害這一條了。


    “那嚴釗的手還伸不了那麽長。”陳毓失笑,還是鄭大哥這樣的性情中人合自己胃口,“就隻是以後,怕是少不得有事情麻煩鄭大哥。”


    正發愁怎麽樣整支自己的隊伍出來呢,鄭大哥的山寨可不是現成的地方?更不要說有鄭大哥這樣的猛人相助,一個嚴釗又算得了什麽?要知道上一世鄭家兄弟靠幾百人起事,愣是把嚴釗打的一愣一愣的,若非嚴釗後來整合了成家軍所有的力量,更有朝廷的大力支持,怕是根本不可能是鄭家軍的對手。


    “容小弟先賣個關子,”陳毓眨眨眼睛,明顯心情很好,“慢則三年,快則兩載,嚴家必亡。屆時鄭大哥你們就可重返故裏。”


    決定了,大舅子送的人到時候就直接送入山寨,歸鄭慶陽統領,也算是自己的一支奇兵。


    “兄弟你是說——”饒是鄭慶陽之沉穩都差點兒繃不住,所謂樹高千丈、葉落歸根,不獨鄭家二老,便是鄭家兄弟又何嚐不日夜想著能重回西昌府?


    一句話未完,卻被一個氣急敗壞的女子聲音打斷:“混蛋,我要殺了你——”


    房門隨之被推開,卻是李信芳正拿了把劍氣勢洶洶的站在門口——


    就在方才,趙城虎得了陳毓的令,送了一顆解藥過去,李信芳才明白,自己之所以會突然昏倒,卻是之前就著了陳毓的道。


    再加上之前親眼瞧見鄭子玉和陳毓“相偎依”的情景,李信芳登時就炸了。


    “子玉救我——”陳毓解決了一大難題,心情自然好的緊,哧溜一下站起來,卻是掠過鄭家其他兄弟,一下竄到鄭子玉身後,一手自然的攬著鄭子玉的腰,又親昵的從鄭子玉肩上探出半個腦袋來,那模樣,真是要多親熱有多親熱。


    李信芳堪堪送出來的劍頓時就僵在了那裏——


    要知道離的阿玉這麽近,整個山寨中除了鄭家人外,就自己有這般殊榮罷了,可饒是如此,自己也沒敢抱過阿玉呢。


    這個小混蛋,他憑什麽?


    急怒攻心之下,手中長劍朝著陳毓就紮了過去<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


    “信芳,不得無禮——”鄭子玉沒想到李信芳這麽禁不得激,忙出聲喝止。


    卻不想這一護著陳毓不當緊,那邊李信芳頓時紅了眼圈。


    以陳毓的功夫,即便李信芳不跑神也不是對手,更何況這會兒受了刺激,心神不寧?


    陳毓使了個巧勁,輕輕巧巧的就奪走了李信芳手裏的寶劍,隨手挽了個劍花,下一刻已是手握劍柄,劍尖朝前。


    李信芳淚眼朦朧之下那裏看得清陳毓的動作?手中瞬間一輕,不獨劍被奪走,人也被帶的往前撲去。可不正朝著自己的那柄利劍?


    這要紮上去,非得弄個透心涼不可。


    “信芳——”鄭子玉一瞬間隻覺得呼吸都停止了,哪還有半點平日裏針對李信芳刻意營造的清冷疏離?竟是張開雙手就把李信芳抱到了懷裏,然後用自己的背朝著劍尖撞了過去。


    李信芳也終於回神,眼瞧著那明晃晃的劍尖就要插入鄭子玉的後心,直嚇得魂兒都要飛了,竟是反手抱緊鄭子玉就地一個急旋身,明知道這次要被穿個透心涼的怕就是自己了,卻是無論如何也止不住臉上的笑容:


    “子玉,你,你心裏也有我的,對不對——”


    “你肯這樣子對我,我就是死了也值了!”


    “我做夢都想嫁給你,要是我死了,就讓我做一次你的新娘好不好?”


    “咳咳咳——”一連串刺耳的咳嗽聲隨之響起,連帶的還有一個似是拚命憋著的悅耳笑聲。


    正拚命訴說衷腸的李信芳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了不對——尼瑪,怎麽被劍給刺了個洞穿,竟是一點兒也不疼呢?更無法接受的是,周圍那一雙雙目瞪口呆的眼睛又是怎麽回事?


    “鄭大哥,我瞧著,咱們山寨裏怕是要辦喜事了。”陳毓悶笑著第一個往外走去,臨離開時還不忘把一個椅子往前一踢,好巧不巧,正好送到鄭子玉身後。


    鄭子玉被撞到腿窩處一個站立不穩,噗通一聲坐下,連帶的李信芳因為慣性,一下撞上了鄭子玉的胸膛。


    直到陳毓並鄭家兄弟全都魚貫而出,鄭子玉並李信芳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同一時間,陳毓笑嘻嘻的聲音再次響起:


    “子玉,切記惜取眼前人啊。”


    自己和鄭子玉都是幸運的人呢,雖然曾受盡苦楚,可也算是苦盡甘來,各自找到了相伴一生的摯愛之人……


    兩日後。


    陳毓一行終於到達了此行的終點,遠遠的瞧見“苜平縣衙”幾個大字,幾人長長的舒了口氣。


    趙城虎剛要上前表明身份,卻不妨一個刺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去去去,大人今兒個有事,不升衙,不趕緊走的話,小心挨板子!”


    那般猖狂的模樣,當真是和打發叫花子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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