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佑恒和賀彥章神情卻是有些莫名。


    不怪兩人如此,實在是嚴宏這會兒的情形和一路上自己二人的待遇實在是太過迥異。


    要說兩人會搭乘嚴家官船也是偶然——


    賀彥章是西昌府人,本就出身西昌書院,雖然這會兒已是考取白鹿書院,卻依舊被西昌書院三年一度的書法盛會吸引,便告了假,想著無論如何也要前往感受一番。


    正好自家姨丈趙明遠調到西昌守備府做事,便和表弟趙佑恒說好,兩人一同回西昌。


    正要動身時,就收到了趙明遠托人送來的家書,告知二人,嚴家官船近日內正好從鹿泠郡經過,嚴守備又是好客的性子,一力囑咐趙明遠,讓兩位公子跟著一塊兒乘船前來即可。


    本就擔心兩人一路上安全問題的趙明遠自然一口答應下來——聽說此次乘船來的乃是嚴鋒的長子嚴宏,因為是長子長孫,家裏老人舍不得,所以嚴宏一直留在京城嚴家老宅,由嚴家太夫人親自教養,這次也是嚴夫人思念長子,嚴鋒才讓人捎信,讓嚴宏來西昌府暫住,以慰嚴夫人的慈母之心。


    船上既是沒有女眷,兒子及外甥搭乘的話也不算唐突,既能幫著結交上官家的公子,又能保證兩人安全,當真是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隻是趙佑恒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會在水路上再次遇到陳毓,甚而還是在嚴家船隻挑釁的情況下。


    神情不免有些尷尬。


    倒是賀彥章畢竟年齡大些,又對陳毓在白鹿書院和商銘比試時的書法驚豔不已,早已有心結識。隻陳毓平日裏是柳和鳴單獨授課,並不與他們在一起,因而一直沒有機會,這會兒遇見,自然頗為驚喜。


    兩人便一起求見嚴宏,想著替陳毓說個情——


    從兩人上船之後,嚴宏也就興致缺缺的露了一麵,草草的跟兩人打了個招呼,就縮在船艙裏再不露麵。


    兩人心裏雖是有些不舒服,卻也益發小心,畢竟對方是京城來的貴人,會這般倨傲也在情理之中。


    便是這般去替陳毓求情,本也有些惴惴不安,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嚴宏竟是這般好說話,聽兩人說陳毓是白鹿書院的學生,竟是絲毫沒有猶豫的痛快的答應了不和陳毓計較,這還不算,還興致盎然的寫了拜帖,又建議兩人一同署上名字表達自己的誠意。


    兩人雖覺得事情有些古怪,可能化幹戈為玉帛,自然也是一件好事,且賀彥章心裏,委實想借這個機會結納陳毓,便也沒有推諉的署上了自己名字。


    不得不說,嚴宏年紀不大,倒也頗是有些手腕的。


    之前的衝突明顯已是令得陳毓極為不喜,莫說嚴鋒不過是西昌府守備,論官職尚且在陳老爹之下,便是真是什麽天潢貴胄,那般狂妄的模樣,陳毓也不屑與之結交。


    隻一則西昌府即將到來的危局讓陳毓不敢冒哪怕一點兒風險,又見了趙佑恒兩人的名字,心更是放下了一層,想著既有外人在場,嚴宏怎麽著也該有所收斂才是。


    哪裏想到甫一下船,嚴宏的表現就不對勁之極,不獨笑的讓人極為不自在,還有方才攜著自己手臂時有意無意的碰觸,都讓陳毓有一種對方好像在若有若無的,挑逗自己?這種感覺,令得陳毓頗有點惡心。


    倒也並沒有畏懼,畢竟裘家商船就在左近,自己有功夫傍身,發現不對,完全有十成的把握帶著小七回返,至於說用其他不入流的手段,也不看看有小七這個用藥的祖宗在,真敢包藏什麽禍心,可治不死他們。


    看陳毓走過來,賀彥章已是快步迎了上去——平日裏雖是很難見著陳毓的麵,可鹿鳴館裏陳毓的墨寶頗多卻是眾所周知的事實,雖然在山上住,可賀彥章也趕潮流的同其他書院學子一塊兒在鹿鳴館中租了個房子,經常去觀摩一番,天長日久之下,對陳毓益發感興趣,這會兒驟然遇見,心裏竟是莫名的有些類似於,終於得見真人的激動。


    “陳公子,彥章有禮。”


    明明年齡比之陳毓要大,偏是執禮卻恭謹的很。頓時令得緊跟其後的趙佑恒鬱悶的緊——表哥如此,自己豈不是也要跟著行禮?雖是有些不樂意,隻是長兄在前,也隻得有樣學樣。


    畢竟並不是真的少年,陳毓能看出兩人確然和讓人怎麽看都不舒服的嚴宏不同,尤其是趙佑恒,不情不願的皺著一張包子臉,當真是頗為搞笑。


    不動聲色的回了一禮。


    瞧出陳毓對趙佑恒兩個的態度跟自己明顯不同,嚴宏眼神冷了一下,轉念一想,卻是愈發有興味。


    果然如賀彥章兩個所言,這陳毓頗為傲氣。


    卻也恰恰是這份讀書人的傲氣,令得嚴宏益發激動——


    就隻是京城那些當紅的小倌,各色各樣的自己見得也多了,這般讓人一見就心旌神搖的極品還是頭一遭,更不要說,還是出身白鹿書院的天才學子!


    竟是很快擺脫了不悅情緒,越發心熱起來。


    “來來來,我和毓兒、小七當真是一見如故,咱們兄弟今日可要不醉不歸。”


    說著探手就想去拉兩人到自己兩邊就座。


    卻是再一次拉了個空,陳毓正抬眼看過來:


    “嚴公子說笑,隻我們兄弟年紀尚小,家中大人囑咐不可飲酒。”


    身形已然錯開,得體的把三人讓到主位坐下,自己卻和小七拿年紀小這一說頭坐到了最下首。


    嚴宏依舊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之下,終究賊心不死,竟是強把賀彥章推到上首,自己則朝著小七轉了過去——


    雖然這陳毓也挺勾人,可總覺得滑不溜丟的,看似容易接近,可你真敢往前靠的話,又擺出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倒是一直不做聲的那個小七,瞧著是個性子綿軟的。


    不然,先去把小七弄到手也成。


    卻不妨陳毓身形更快,已是搶先坐到了小七的位子。這樣一來,自然恰好和嚴宏挨著。


    嚴宏怔了一下,旋即有些意外——原來自己方才想錯了嗎,其實這陳毓方才一番作為是欲拒還迎?看自己轉移了興趣,就趕緊又貼過來?


    罷了,確然這兩人裏第一眼吸引了自己的就是陳毓,就容讓他些小性子。


    卻又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循著直覺瞧過去,正對上小七暗沉沉的視線,不由更加得意,哎呦喂,那個小美人也吃醋了嗎?


    “拿最好的酒來——”


    說著瞧向陳毓:


    “毓弟你莫要拒絕,我這酒可不尋常,都是作為貢酒用的,哥哥不是誇嘴,可真是好喝的緊,也就是你們哥倆罷了,外人便是求我,也甭想要走一滴去。”


    一句話說的趙佑恒臉一下黑了,合著自己哥倆坐這兒就是擺設?這嚴宏的心裏根本就沒有把自己兩人放在眼裏。


    那邊管家已是用一個鑲著金邊的盤子托了一小壇子酒過來,人還未至,濃鬱的酒香就在周圍彌漫開來。


    陳毓越發蹙眉,這樣的小酒壇子,自己倒是在先生那裏見過,乃是先生歸鄉時,皇上所賜,可不就是朝廷貢酒?


    這酒也和陳家的綢緞一般,因打上了皇家的烙印,價錢不是一般的貴,說不好一小杯酒的價錢就夠尋常百姓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別看這麽一小壇子,可不得上千兩?


    再結合眼前所見金玉滿堂的情景,心情越發低沉——嚴宏這般揮金如土,難不成家裏有金山銀山不成?


    嚴鋒一個守備,何德何能可以支撐得了兒子這般一擲千金?


    雖然知道不應該因為一個嚴宏就對嚴鋒有看法,卻已是對西昌府的前景更加不樂觀。


    很快各色菜肴也都送上,竟是魚翅燕窩鮑魚俱全,難得的是連這個季節根本很難見著的熊掌都有。


    配上那價值千金的美酒,當真是愈發耐人尋味。


    嚴宏見陳毓直盯盯的瞧著滿滿一大桌子菜,卻是遲遲不動筷子,隻道陳毓是真被自己鎮住了,不免有些忘形,竟是親自執起酒壇給陳毓和小七一一滿上,至於旁邊的趙佑恒和賀彥章卻被丟到了一邊——


    父親的下屬,嚴宏眼裏自然和家裏奴才沒什麽兩樣,能讓他們作陪,已是看在他們認得兩個美人的麵子上。偏是美人到了,還不有眼色些趕緊退下,不然這會兒,船艙裏就是自己和美人的天下了。


    當下也不理那兩人,竟是直接拿起酒杯,又把另外兩杯酒塞到陳毓和小七手裏:


    “我和兩位弟弟一見如故,來來來,咱們兄弟怎麽也得玩個新花樣,不然就喝交杯酒?”


    那般色眯眯的模樣,簡直和妓館裏喝花酒一般無二。便是旁邊一直伺候的管家也是見怪不怪的模樣——


    自詡出身京城,這樣兩個讀書人算什麽?


    方才已是打聽了,兩人乘坐的是裘家的商船,又知道兩人都不姓裘,明顯能看出來,這倆少年應該也就是搭乘裘家的船隻罷了。


    雖然裘家是皇商,可世間人,但凡沾上一個商字就從根上直不起腰來,也就那些升鬥小民會上趕著逢迎。更不要說這兩人根本不是裘家核心子弟。


    當下也笑嗬嗬的幫著想要把陳毓往嚴宏懷裏推:


    “也是你們有福,不妨告訴你們說,我家少爺可是出自京城赫赫有名的嚴家,知道嚴家嗎?那可是成國公府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成家大小姐可是堂堂太子妃!得了我家少爺的青眼,也就等同於入了成國公府的眼,保管你們以後不論是科舉還是做官,全都能青雲直上。”


    管家說的洋洋自得,畢竟這些窮鄉僻壤的泥腿子麵前,嚴家可不就是土皇帝一般?


    陳毓神情倒還平靜,小七卻是臉色鐵青,賀彥章兩個更是目瞪口呆——今兒個也算長見識了,見過不要臉的,就沒見過不要臉到這般境界的。


    那邊嚴宏已然起身,一隻胳膊去拐陳毓的脖子,另一條胳膊又想勾小七,卻不妨剛一動,一陣鑽心的疼痛就傳來,卻是不獨胳膊被人掐住,緊接著額頭上“咣”的一聲響,嚴宏痛叫一聲,下意識的就想去捂頭,無奈何胳膊正被陳毓給掐著,卻是絲毫動彈不得,倒是有熱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流下。


    可不正是橫眉怒目的小七,正用力把手中的酒杯砸過來?心中更是驚怒不已——


    即便立下莫大功勳,爹爹依舊每日裏教導家中後輩,切不可居功自傲,不然必給家族招禍。


    再沒想到嚴家會這般大膽,竟是打出了成國公府的旗號,更是連大姐都給攀扯上了。虧得今兒涉身其中的是自己兩人,若是旁人,真是一道奏折遞上去,不獨爹爹會受申斥,便是鎮日裏如履薄冰的大姐處境也堪憂。


    若然這樣做惡事便打國公府旗號的惡徒多了,國公府想要不倒都難。


    一時把嚴宏殺了的心都有。


    “快放開我——”嚴宏那裏嚐過這苦楚?拚命掙紮著,卻又那裏能夠掙脫?


    船上的家丁也很快趕來,紛紛抄起武器,就要往上衝,卻不妨陳毓手一用力,耳聽得“哢嚓”一聲響傳來,卻是陳毓神色淡然的抬手,幹淨利落的就把嚴宏的兩隻胳膊都卸了下來。


    “好!”賀彥章瞧得激動,強忍著想要鼓掌的*——果然不愧是自己都敬佩的人,陳毓真是條好漢子!


    至於趙佑恒,身形悄沒聲的往左邊一移,正好擋住一名正縮在角落裏的弓箭手。


    下一刻陳毓隨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漫不經心的往外一丟,本以為藏得很好的另外三名弓箭手慘叫著就趴到了地上。


    嚴府管家終於徹底傻眼,眼看著自家少爺已是哭的都快癱在地上了,再不敢輕舉妄動,任由陳毓二人施施然回返,然後手一鬆,任憑嚴宏跌落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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