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吧。”吳景榮退後一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盯著李樹平的眼神卻不自覺有些審視。


    還以為那天自己說話重,對方不會來了呢,沒想到還真讓喜子說中了,李樹平還真的又來了。


    而且這次來的還不是一個人,而是和六七個書院中的人,除了三四個是蒙童班和陳毓一般大小的少年外,還有幾個和自己差不多大,有一個是正式在書院中就讀的學子,還有兩個則是鹿泠郡官學中的學子。


    隻是這些人年齡雖是和吳景榮差不多大,卻均都已考中了秀才,平日裏根本不曾和吳景榮有任何交集。


    要是從前,吳景榮必定會欣喜不已,畢竟,一直處於被排擠的處境,相較於其他人,吳景榮更渴望能被同齡人接受。


    可之前得了喜子的提點,吳景榮這會兒卻很是警惕。隻是陳毓既然說讓他們隻管進來便好,吳景榮倒也沒有阻攔,隻小心打量李樹平,看他並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至於其他數人,那幾位同窗也好,抑或是旁邊的幾個秀才,平日裏瞧著都是老實的,並不是什麽奸邪之人。


    吳景榮也就放下了心。領著他們往院子裏而去。


    一路行來,眾人瞧著小院中景致,個個讚歎不已。


    李樹平也是眉眼帶笑,不時給別人介紹周圍的景致,那模樣,仿佛他也是這裏的主人一般,和吳景榮說話更是熱絡的緊:


    “景榮兄真是有福氣,竟然能住在這樣仙境一般的地方,在這裏讀書,怕是必然進境神速,又有伯父這樣的名師一旁教導,照我說啊,景榮兄今年必然就能大展宏圖。”


    出於對主人的尊重,其他人也都含笑點頭。


    吳景榮還是第一次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卻是不自在的緊。一則時刻小心著李樹平會放什麽壞水對陳毓不利,二則這般□□裸拍馬屁的話實在讓吳景榮聽著不舒服。


    “這麽精巧的小院,書房想必更加雅致,景榮兄不請我們到書房坐坐?”李樹平笑的更加和煦。


    吳景榮越發覺得不對勁,可這麽長時間的觀察,也沒看出李樹平有什麽異常,至於說書房,也就自己和小毓昨兒個一起放了些書進去罷了,也沒有什麽貴重東西。


    而且這麽多人麵前,吳景榮還真有些不好意思拒絕,隻得答應:


    “各位這邊走。”


    李樹平嘴角笑意更濃,輕輕捏了下袖子裏幾張薄薄的紙,待會兒就有一場好戲看。


    既是專為讀書人而建,書房自然很是花了一番心思。不獨朝陽而居,更兼花木扶疏竹影細細。


    進得門來,迎麵就有淡雅的花香撲鼻而來。眾人凝目瞧去,卻見連綿的綠色中數簇花枝纏繞,又有暖風習習,送來雨點幾滴,便有幾朵飛紅緩緩從枝頭墜落,於天地間飛舞徜徉……


    景致實在太過逼真,令得幾人不覺伸手,想要接住那落紅,卻在觸及冰冷的材質時才驚覺,眼前不過是一扇畫屏罷了。


    “好畫。還真是合了香園小榭的名字。”其中一人點頭讚歎。


    “莫不是畫聖袁默子先生的真跡?”另外一人也頗為陶醉。


    幾人之所以會和李樹平一道來此,就是聽他說,香園小榭書房裏有名家真跡,讀書人最愛者無非就是這等風雅之物,又聽李樹平說和吳景榮關係極好,這才厚著臉皮跟著前來拜訪。先下見到此等絕妙畫作,頓覺不虛此行。


    “是不是畫聖真跡不可考,可這對聯——”一個有些顫抖的聲音隨之響起,眾人看去,卻是書院中最癡迷書法的王元浩。


    因練習書法講究心境平穩,王元浩本是眾人中最穩重的一個,這會兒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麽,神情竟是狂熱無比,甚而連手指都是哆嗦的。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也同時心神巨震——


    卻是畫屏兩邊還有一副對聯。


    上聯是“風送花香紅滿地”,下聯是,“雨滋春樹碧連天”,對聯之應景倒在其次,更讓人震撼的是這筆字。


    端的是龍飛鳳舞矯若遊龍,明明是靜靜的掛在牆上,卻仿佛要衝破牆壁活過來一般,竟是遠比旁邊的畫屏還要撼動人心。


    “這是哪位大家的書法?”王元浩撲過去,想要摸一下卻不敢,那般頂禮膜拜的模樣,竟是仿佛快要哭出來一般。


    其餘眾人也是盡皆失聲,半晌才有人喃喃道:


    “聽說劉忠浩大師正在學院中做客,莫非是鹿鳴館的人請了他親筆所題?若真是如此,鹿鳴館還真是好大的臉麵。”


    須知以劉忠浩的名頭,說是一字千金也不為過,即便如此,尋常還不願動筆。


    “不是。”王元浩頭卻是搖的撥浪鼓一般,“劉先生字體圓潤若珠,這絕不是劉先生的字。”


    “那是書聖遠山先生的手筆?”


    “也不像……”


    眾人七嘴八舌爭議起來,便有人建議,看看上麵的題跋或者小印,說不好就能找到出處,可是遍尋之下,對聯上竟是什麽都沒有。


    可這並不影響幾人高漲的熱情,盡管沒辦法下定論,所有人都一致認為,這幅對聯,絕對是出自名家之手。甚而王元浩已經懇求吳景榮讓他明天再來,臨摹下這幅對聯。


    饒是李樹平心裏有事,看見對聯的一瞬間也有些恍惚,卻又很快收回心神,趁人不注意靠近書桌,先是極快的把自己懷裏商銘的字放到上麵,又把書桌上一副明顯是剛寫好的字揣在懷裏。


    一切做好,正好聽見王元浩的話,隨即笑道:


    “趕日不如撞日,元浩何必明日來臨摹,何不今天就臨摹了去?”


    說著裝作幫著拿紙張的模樣,袖子一帶,卻是打翻了墨汁,頓時驚叫一聲:


    “啊呀——”


    “怎麽了?”眾人回頭,見此情景忙上前幫忙——畢竟是第一次來別人家做客,弄亂了主人的東西未免太過失禮。


    “景榮啊,真是對不起,墨汁把書桌上的字都給弄髒了——”李樹平手上和衣服上也沾了些墨汁。王元浩忙過去想幫著擦。


    “沒關係,”吳景榮笑著想要阻止,書桌上的字不過是自己昨兒個練習的描紅罷了。


    哪知道話還沒有出口,就聽王元浩很是奇怪的咦了一聲:


    “商銘的字,怎麽在這裏?”


    “商銘的字?”李樹平的聲音一下提高,把手上的墨汁在身上蹭了蹭,抬手接了過來,一張一張掀開,足足十張大字,上麵竟是全都有商銘的落款!


    “你什麽時候這麽崇拜商銘了?”李樹平轉頭瞧著吳景榮,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我記得你前兒還跟我說,最討厭商銘——呀!”


    卻是一下住了嘴,一副忽然想到什麽的樣子。


    其他人也同時想到一件事——昨兒個吳景榮一家才和商銘發生衝突,和吳景榮一起的那個叫陳毓的少年更是向商銘提起挑戰,說是兩人要在書法上一較高低!


    然而今天,卻在這書房裏看到了商銘的字。


    “怪不得今早上雨硯說有人進了他家書房……”李樹平看向吳景榮的神情不免有些古怪,說完似是又覺得不合適,忙補充道,“景榮你別多想,我不是說你,畢竟你們書房裏都有名家的字了,又怎麽會稀罕商銘寫的?”


    卻不知這句話明顯是欲蓋彌彰——都有名家的字了還要把商銘的字偷來,分明是心懷不軌啊!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怎麽會想不通其中的關竅?王元浩最先站起來,憤然道:


    “虧我還覺得那位陳公子小小年紀敢和商銘挑戰,也算是勇氣可嘉,倒沒想到,竟是這般卑鄙小人!”


    “可不是!”另一個官學的學子瞧向吳景榮的眼神也很是鄙視,“所謂願賭服輸,便是把人家寫的字偷過來又如何,終究不是自己寫的!吳景榮,你和你那兄弟怎麽這麽無恥!”


    吳景榮怎麽也沒有料到,不過答應讓幾個人進來做客,竟是會惹出這樣的亂子,自己也就罷了,要是壞了陳毓的名聲……氣的渾身都是哆嗦的:


    “你們胡說什麽!”


    忽然轉頭,朝著李樹平一拳打了過去:


    “李樹平,一定是你對不對?一定是你把商銘的字帶過來,偷偷放在書房的!小毓才不會去偷商銘寫的字,小毓的字寫得那麽好——”


    抬手就想指剛才那副讓所有人頂禮膜拜的對聯,指到一半卻又頓住,之前小毓可是囑咐過,無論如何不能告訴旁人,那幅中堂是他手寫。


    李樹平躲避不及,臉上頓時挨了一拳,一下青了一大塊,惱羞成怒之下,指著吳景榮破口大罵道:


    “吳景榮,枉我把你當兄弟,哪想到,你卻是這麽個陰險小人!你就是打我又怎麽樣?以為可以堵得住天下悠悠眾口嗎?”


    說著轉向王元浩:


    “王兄,你還不明白他們的企圖嗎?那小子之所以偷商銘的書法,自然不是為了勝過商銘,當然,他也不可能勝過商銘,照我看,定然是為了模仿商銘的筆法,到時候即便輸了,也可以攀上商銘,硬說商銘的書法是跟吳景榮的爹學的,好敗壞商夫子和商銘的名聲!可惜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卻被我們撞破!”


    聽李樹平如此說,王元浩等人也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樣,看向吳景榮的眼神簡直和瞧個小醜一般:


    “當真無恥之極,這麽好的書法掛在這裏,卻是白白的被你們這起子小人給玷汙了!我們走!”


    說完無比痛心而又留戀的瞧了眼那副對聯,拂袖而去。


    其餘人也都憤然作色,一把推開吳景榮,紛紛往外而去:


    “咱們不但要走,還要投書鹿鳴館管事者甚而裘家,若然鹿鳴館要容留這樣卑鄙無恥的人居住,那這鹿鳴館我們不住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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