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同怎麽這般愚蠢!”說話的是一個身材敦實的中年男子,腰挎寶刀,舉手投足間都透著幾分煞氣,許是太過暴怒,竟是抬腳把一張紅木椅踹翻在地。


    “守備大人息怒。”正陪坐一旁的師爺明顯嚇壞了,忙不迭站起身來,“那崔同瞧著也是個懂事的,即便這次做事不秘,也定然不敢胡說八道。”


    口中雖是如此說,卻也有些頭疼——


    所謂天高皇帝遠,這邊關之地,說守備大人是牧守一方的土皇帝也不為過。


    都是些愚笨小民,朝廷發布什麽律令,他們又知道些什麽?


    再加上之前方城府知府也好,縣令也罷,俱是和守備大人交好,從來都是守備大人說什麽,都無有不從的。


    再加上多收的賦稅,他們也從中得利不少,自然沒人多嘴。


    便是這次官場動蕩,守備大人也是提前打了招呼的,讓各縣處理好手頭事務,萬不可給人留下把柄,其他地方也就罷了,偏就方城縣,這才幾天啊,就被人把從前的老底給掀了出來。


    而且還那般膽大——為防物議,之前可是特意叮囑過,在原來的賦稅基礎上下調兩成,老百姓感恩戴德之下,自然就不會多嘴,而這些賦稅並不用上交朝廷,自然就是好大一筆收入。這崔同倒好,竟是不但未減,反而加了一成。民怨沸騰之下,才讓陳清和輕而易舉抓了把柄。


    還有那免稅三年的公文,當時見到的就沒有幾個人,也不知道那陳清和是怎麽知道的!以致最終,鬧出這樣大的亂子來。


    發生這樣的事,便是田青海處境也一下陷入被動之中,連帶的本是板上釘釘的官道改道一事也受到極大影響——


    那段路正好在方城縣境內,守備大人再如何,可也不好繞過方城縣自己著手——


    倒不是怕方城縣不依不饒,而是事情真傳出去,怕是不好善後。


    田青海點點頭,一雙環眼中透出幾分陰鷙來——


    果然是時運不濟嗎,這一件兩件的,就沒有個順心的。


    一個崔同,大不了讓他永遠也開不了口便是,更讓人頭疼的卻是被俘的鐵翼族王子鐵赤。


    還以為那鐵赤是怎樣的英雄人物呢,再料不到,竟是個慫蛋!虧自己幫了他那麽多,竟是依舊一敗塗地。這還不算,自己個還被人給活捉了。


    當下之計,無論如何不能讓鐵赤活著被押到都城,不然,自己也好,宮裏的貴妃娘娘並潘家也罷,怕是都免不了大禍臨頭。


    本來一切都計劃好了的,甚而自己連替罪羊都幫著準備了,卻不料竟被一出拍花子案打亂了計劃。


    眼下方城府知府朱茂元也好,方城縣知縣陳清和也罷,竟是擰成了一股繩和自己對著幹。


    若然自己一意孤行,到時候凱旋路上發生點兒意外,可上哪裏找替罪羊去?所有的過錯可不要全由自己擔著?


    “爹爹莫要擔心,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下坐的田成武卻是笑嘻嘻道,又抬頭瞧了那師爺一眼,“鄧師爺,你先下去。”


    那鄧師爺也是個有眼色的,聞言忙起身走了出去。


    “怎麽,你有什麽好法子?”田青海看了一眼兒子。


    自己兒子自己明白,雖是平日裏荒唐了點兒,倒也很有幾分急智。


    “法子倒還沒想好,不過也有些頭緒了——”田成武眯了下眼睛,“兒子以為,傍山的官道,咱們盡管修便是,至於原來那條官道既然可以塌一次,自然就可以再塌第二次——”


    “還有呢?”田青海不動聲色道。官道自然可以塌,就隻是如何讓自己不被人懷疑呢?


    田成武漫不經心的捏了顆葡萄送進嘴裏:“兒子前兒個偶然得知了個消息——知府朱茂元的獨子朱炳文,是顧家大少奶奶的舊情人,嘖嘖,爹您不知道吧?瞧著道貌岸然的知府大人,竟有這麽個癡情種兒子——那朱炳文真真堪稱世上第一等的癡漢,一直到現在,還是非卿不娶,兒子瞧著,可真跟著了魔一般呢……還有方城縣縣令陳清和家,和顧家也是關係匪淺……”


    “爹你說,要是他們三家鬧出些什麽見不得人的陰私之事來……”


    “一切交給你便是,另外記得,總要把事情做得清爽了才好,切不可和崔同那個蠢貨般,被人抓住首尾。”田青海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明顯很是滿意。


    “對了,都城來的那位總旗大人,你也記得伺候好。”


    雖然說對方的官職比不上自己,卻有著鎮撫司這樣一個威風凜凜的金字招牌,說句不好聽的,那可是能夠直達天聽的,和這樣的人相處,當然是小心為妙。


    心裏卻也隨之安穩了些——之前已經接到貴妃娘娘的密信,話裏話外流露出來的意思,都是說成家雖立了大功,奈何功高震主,皇上明著嘉獎,暗地裏卻是頗為忌憚,自己本還有些不大相信,誰知昨兒個就有鎮撫司的總旗大人到了,說不好自己還可以借這條新修的官道幫著坐實了成家居功自傲、目中無人的罪名。


    顧家。


    “這小家夥,果然是可造之材。”瞧著演武場上那個有模有樣打拳的小身影,顧正山連連點頭——


    瞧著小毓細皮嫩肉的,倒不料竟是個執著的性子。於練武一途上,更是有天分至極,竟是一點就透。


    難得的是基礎打得也好,尋常孩子真要習武,便是馬步也得先紮個一年半載,就是自己兩個兒子,不過是因為跟在自己身邊,剛會站便學著紮馬步,才能在五歲時便開始跟著學拳。而小毓的功底之厚,竟是絲毫不亞於兩個小子那時的情形。


    還有對顧家武術的領悟上,竟是還在小二之上!


    “哎喲,我們小毓果然了不得。”柳雲殊笑著走了過來,隨著大軍凱旋的日子一日日接近,柳雲殊心情自然不是一般的好,每日裏都是笑容滿麵,“今兒也練了這麽久了,都過來歇息一下吧,喝碗清涼的綠豆水鬆快鬆快。”


    顧雲楓早就渴的喉嚨都有些冒煙了,聽柳雲殊叫人,忙收了勢,衝仍舊一絲不苟紮馬步的陳毓道:


    “走吧,待會兒再練。”


    陳毓卻是絲毫不為之所動:


    “我再堅持一會兒。”


    雖然師父師祖瞧著,自己的馬步已是厲害的了,陳毓卻覺得還差著不少——也就在回來的這幾個月,才日日不輟的紮馬步,比起上一世大哥足足讓自己紮了三年馬步而言,委實還差的多呢。


    顧雲楓不由有些慚愧——怪不得爹和爺爺都喜歡的小毓什麽似的,和小毓比起來,自己就是太不勤奮了。


    竟是也站住腳,又耍了一套拳法,直到柳雲殊看不下去了,親來跑過來拽兩人:


    “好了好了,這麽辛苦做什麽?瞧瞧,這都曬成什麽樣了。”


    還咽下了一句話沒說——等雲飛大哥回來,一個打一百個都不在話下,就是倆小家夥啥都不會,有雲飛大哥在,還有誰敢欺負不成?


    死命拖著兩人到了樹蔭下。


    陳毓也是渴壞了,接過綠豆水一飲而盡,隨意在嘴上抹了一把道:


    “明兒個中元節,我要去廟裏上香,就想著今兒個索性多練會兒……”


    顧正山擺了擺手道:


    “明日裏武館也準備閉館一天。須知練武不急在一時,所謂一張一弛,文武之道,貴在持之以恒罷了。”


    陳毓忙點頭受教。


    旁邊的顧雲楓卻是來了興致,湊到陳毓耳朵邊小聲道:


    “阿毓你明日要去哪個廟裏?不然,我們一起去東元寺吧,那個廟可大了,山上還種的有很多果子,咱們上完香,我帶你去玩一番……”


    “就你自己嗎?”陳毓下意識的瞧了一眼旁邊的大嫂——眼瞧著大軍回返的日子一日日逼近,陳毓的心也是越吊越高,要知道上一世顧家出事,可不就是在這幾天?


    也因此,這幾日,陳毓幾乎日日都往顧家來,來了之後要找的第一個人也必是柳雲殊,還派人盯住了朱炳文。好在柳雲殊這邊安好,朱炳文那裏除了時常跑來偷瞧大嫂外,也並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


    這眼瞧著大哥就要回來了,中間可千萬別再出了岔子才好。


    “我陪著大嫂去的。”顧雲楓倒也不瞞他,“你也知道的,大嫂父母都不在世了……”


    “好,東元寺就東元寺吧。”陳毓點頭應下,又囑咐道,“對了,明日上香的人多,又有女眷,二哥記得多帶些人在身邊。”


    “怕什麽?”顧雲楓卻是一拍胸脯,“放心吧,有我呢。”


    “不是還有我們家嘛?”陳毓也不和他掰扯,態度卻是堅定的緊。


    顧雲楓是個實在的,不但沒有惱,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看我這腦子,把這個茬忘了。你放心,我明兒個一定多帶些人。”


    兩人告別後回家,李靜文早已經把香燭煙火之類的給準備好了,又親手給陳秀陳毓一人做了盞河燈。


    第二天一大早,陳家人便早早的起來,李靜文和陳秀坐車,陳毓騎馬,隻是剛騎上,李靜文嚇得就從車上下來,死活非要陳毓也坐車裏去,陳毓無法,隻得棄了馬——天知道自己馬術很嫻熟的好不好。


    到了東元山腳下,顧家人已經在候著了,陳毓跳下車來,不由皺了下眉頭,卻是來的不過是顧雲楓並三個師兄罷了,而這三個人中,除了年齡最大的名叫劉正陽的師兄外,其他兩人也就和顧雲楓差不多大。


    加上坐在車裏的柳雲殊和丫鬟,滿打滿算也就六個人罷了。


    “人已經不少了啊。”聽陳毓說人少,顧雲楓嘿嘿直樂,“小毓不知道,每到這一日,咱們家的武館生意就好的不得了,家裏的師兄幾乎全讓人請去了,而且往年也就是我和嫂子兩個人罷了。”


    便是這三位師兄,也全是給陳家人準備的。


    人都來了,就是少些也沒法子,陳毓隻好閉了嘴,卻是千叮嚀萬囑咐柳雲殊,待會兒一定要和自己娘親和姐姐一道,切莫一個人貪玩走的散了——


    不是陳毓多心,實在是這個大嫂雖是已為人婦,卻依舊是跳脫的性子,和文靜秀氣的娘親和姐姐當真是大相徑庭。


    一番話說的柳雲殊臉都紅了,李靜文也有些不好意思——都說女兒是娘的貼身小棉襖,怎麽越來越覺得兒子也是了呢,很多事,比他姐姐考慮的還周到。


    隻是自家人麵前當管家婆也就罷了,怎麽對著外人也是如此?


    瞧著柳雲殊半是開玩笑半是解釋道:


    “顧娘子莫怪,我這兒子委實操心的慣了,便是我日常有什麽想不到的,也是他前後跟著提醒呢。”


    柳雲殊忙擺手,眼圈卻是有些發紅,“小毓這是真拿我當他親姐姐了呢,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麽會怪他?”


    因父母俱亡,自己從小到大,就跟個野丫頭似的在外麵瘋跑,爺爺也好,顧家人也罷,自然也是對自己極好的,卻俱是不善言辭的,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囉裏囉嗦的囑咐這麽多——


    自己不但不會怪,這心裏可真是,甜滋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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