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和顧雲天的相識,也是頗為驚險。


    彼時陳毓已然殺了趙昌,逃亡在外一年有餘——


    雖然知道殺人償命,可陳毓心裏卻固執的以為,要是自己真為了趙昌那個人渣償命,才是世上最大的不公。


    隻是對於除了讀書再不會其他生計的陳毓而言,想要活下去委實太為艱難——


    雖然肚子裏有學問,卻如何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露麵?隻能跟個老鼠一般的躲躲藏藏,再覷機會去做些力氣活,好歹有點兒糊口的罷了。


    而和顧雲天的相識,就是在陳毓最悲慘的時候——


    餓的隻剩最後一口氣,卻偏是一個銅板都沒有,想著即便餓死也得當個飽鬼,陳毓身上爆發出最大的潛力,竟是拚著被咬死的危險從一隻野狗的口中搶了半拉兔子!


    甚而這會兒陳毓還能回想起來顧大哥從野狗口中救下自己時那目瞪口呆的模樣。


    後來才知道,顧大哥的身份和自己一樣,也是個殺人在逃犯。


    比起自己來,顧大哥的經曆甚而更悲慘。


    顧大哥十幾歲就參了軍,更在大周朝和鐵翼族的戰爭中憑借一副好身手屢屢立下戰功。


    卻在隨軍凱旋回家拜見父母時才知道,他的家已經沒了——愛妻已然投江自盡,至於父母兄弟更是盡皆慘死。


    至於事情的起因,也很簡單——貌美的妻子外出時遇到紈絝,竟被擄掠而去,從紈絝那裏逃出來後直接便投了江……


    顧家兄弟並顧老太公都是習武之人,一怒之下,就衝進紈絝家裏,當場殺了紈絝,然後顧家所有人又被紈絝的爹全都處死……


    顧雲天一怒之下,就隻身去了那官員家裏,殺了仇人之後便四處逃亡,最後索性落草為寇……


    那之後,陳毓先成了顧雲天的軍師,然後又成了義弟,最後還又開始跟顧雲天習武,連徒弟的位子也給兼了的。


    所以說人果然都是有緣的,重生以後,竟然有幸跟隨爹爹來到方城府。


    陳毓已是打定了主意,明兒一早就按顧雲天說的大致位置去找一下——曾經的往事一直是顧雲天的傷心事,因而即便醉酒時說了過往前緣,陳毓卻始終不清楚那些事具體發生在什麽時間。


    眼下隻希望那些事還沒有發生……


    “咦,怎麽沒見方城縣衙的人來接?”旁邊的何方卻是有些狐疑——


    不怪他有此疑問,實在是今兒個一大早,就特意讓人快馬加鞭趕去方城縣衙,通報了縣太爺很快便會到任的消息。


    按理說,好歹也應該有個人在這城門口候著才是。


    可一行人都站了這麽久,卻始終連一個人影都沒見。


    陳清和倒是不以為忤——方城縣和方城府一體,事務自然更加繁雜,一時有所疏忽也是有的。


    正要舉步進城,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那人也看到了陳清和等人,忙不迭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有些畏縮的上前道:


    “敢問這位客人,可是,新上任的方城縣縣令陳老爺?”


    看那人樣子,明顯在縣衙中地位不高。


    何方就皺了下眉頭——怎麽說也應該是縣丞帶著一應人等趕來迎接吧?


    這人自己倒也認的,名叫龐正,不過是方城縣縣衙一個不入流的典史罷了,名聲最是不顯的,方城縣那麽大一個衙門,怎麽就派了這麽個人來?


    到了這般時候,便是陳清和也意識到不對——這情形明顯是記著自己到任這事呢,可派了這麽一號人來,又想說什麽?向自己示威嗎?


    隻是這龐正明顯瞧著是頗為膽小怕事的樣子,陳清和倒也不欲嚇他,便點了點頭:


    “是我。”


    龐正人雖膽小怕事,卻也是個慣會察言觀色的,這會兒看出縣令大人不虞,頓時有些無措,忙忙的就要跪倒:


    “方城縣典史龐正見過大人——”


    心裏卻是暗暗叫苦——


    龐正並非不知道自己這次來委實是個苦差事。


    實在是上一任縣令鄭大人也好,並現在的縣丞崔同也罷,甚而縣衙中絕大部分官員,都是方城府守備田青海的人。


    本來鄭大人被撤職查辦後,大家還以為崔同說不好也會跟著倒黴,卻不料竟傳出崔同被田大人保了下來不說,還要做縣令的消息。


    大家就私下裏議論,說是田大人已然上了奏本,大力推薦崔同,說不好過不久,就會有任命下來。


    眼瞅著崔同一日日越發得意,卻不料前幾天就被兜頭澆了盆冷水下來——


    方城縣縣令已是定了的,是一個在官場上沒有任何根基的叫陳清和的舉人。


    崔同氣的當即就躺倒了,一直到昨兒個,才又起身,卻是徑直去了守備府。便是今兒個,明明一直在府衙裏轉悠,可眼瞧著陳大人就要到了的時候卻忽然做了轎子離開,說是有公務要去討守備大人示下,隻縣衙眾人誰心裏不是明鏡似的,明擺著,是要給這位陳大人難看啊。


    可崔同走了,總還得有人來接不是?餘下眾人唯恐得罪崔同——


    誰心裏不清楚,這科考是一回事,做官又是另一回事。所謂朝裏有人好做官,那陳清和不過一個區區舉人罷了,又沒有什麽後台,如何比得過深受田大人青睞的崔同?


    甚而絕大多數人都認定,那位將要到任的陳大人怕是根本坐不穩縣令的位子,憑著崔同在方城府的如魚得水,即便這一會兒失利,孰勝孰敗還不好分說,甚而大多人都以為崔同的贏麵更大些,畢竟,田大人可是掌握著方城府的兵權,便是知府大人也不敢攖其鋒芒。


    竟是誰都不願趟這個渾水,聽說要去接新縣令,全都借故避開,到得最後,這樁苦差事竟是又落在了自己頭上。


    想想卻又覺得和這位陳大人頗有些同病相憐——


    自己不也是因為沒有根基,才入得縣衙這麽些年來,始終不得重用,平日衙門裏但凡有些好處的就輪不到自己,這樣得罪人的苦活累活就推給自己了。


    這般想著,施禮倒施的頗有幾分真心實意。


    隻行了一半,卻被陳清和攔住:


    “這裏不是見禮的地方,你前麵帶路,咱們去縣衙吧。路上你再跟我說說縣衙裏的具體情形。”


    心裏卻是明鏡似的——怪道古人說: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這方城縣縣令雖然說出去好聽,可一看就不好當啊,這還沒進方城府呢,倒好,就有人要給自己下馬威了。


    “是。”龐正擦了把汗,小心翼翼的站起來,卻是落後一步,亦步亦趨跟在陳清和身側。


    一行人約走了盞茶時間,便來至方城縣衙門。許是因著方城府的建製頗高,即便是知縣衙門,也遠比尋常縣衙更壯闊些。


    而緊鄰著縣衙的,便是知縣的人的府邸。也是一套極為闊大的宅院,占地頗廣,後麵還有一個頗大的花園,又引來活水到院子裏,瞧著倒也是曲徑通幽,頗為雅致的一個所在。


    龐正做事倒也盡心盡力,瞧見陳家行李頗多,忙張羅著說去縣衙喊些差人來幫忙。


    看他這般熱心,家裏東西又確然多了些,陳清和也就允了。


    哪想到龐正去了都有半個時辰了,車上的行李也卸的差不多了,依舊不見龐正回返。


    “靜文你帶人把東西歸置一番,我到縣衙去瞧瞧。”陳清和倒也沒有急躁——雖然這方城府自己眼下還是一摸瞎,隻是再如何,自己也是一縣之首。任他們魑魅魍魎上躥下跳,可不管做什麽事,卻始終越不過自己這個縣令去。


    “爹,我和你一起——”陳毓從行李堆中探出頭來,蹦蹦跳跳的跑過來。


    “你一個小娃娃,不在家歇著,非要追著我去縣衙做什麽?”陳清和抽了抽嘴角,隻是雖如此說,到底沒有堅持不讓陳毓去。


    父子兩人帶著何方,溜溜達達的往方城縣衙而去。


    剛一腳跨進衙門,迎麵便聽見一個衙役嗬斥道:


    “縣丞大人正在訓話呢,你們有什麽事,下午再說。”


    伴著衙役的聲音,還有一個更加高亢的男子聲音響起:


    “……龐正你好歹也是一個典史,衙門中事務繁多,放著那麽多正事不幹,你跑哪兒溜達去了?咱們這些做官的,吃官家的俸祿,便要時刻想著為國盡忠,可別鎮日裏隻想著一些歪門邪道……”


    卻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白胖男子,正大喇喇坐在椅子上,而他的前麵,正站著被訓的麵紅耳赤的龐正。而龐正的後麵還齊刷刷站著兩排衙役。


    放著正事不幹,意即去接自己一家是雜事了?


    陳毓玩味著那人的話,越發覺得有意思。


    倒是龐正,察覺到動靜,往陳清和一行人這邊溜了一眼,一下認了出來——


    即便是土人也有三分泥性子,龐正這會兒是真的惱了。明明去接縣令大人是縣丞的應有之義,這崔同卻拍拍屁股就走了,把他的差使押給了自己。


    自己不過是覺得那樣太過簡慢,就想著帶些差役過去,倒好,竟是碰觸了這位崔縣丞的逆鱗了,竟是把自己攔下來,當著眾人的麵,訓了這麽久——


    不就是為了殺雞儆猴,令得那些人不敢再親近新來的縣太爺嗎?


    隻是憑什麽扁也是你,圓也是你?合著我龐正就隻能當個被人搓扁捏圓的貨色?


    越想越惱,竟是忽然直起身子來,轉身衝著那正試圖阻攔陳清和的衙役道:


    “程貴你做什麽?縣太爺的路也敢擋,真是活膩味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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