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布帛,是哪家織坊的手筆?秦管事放心,隻要告訴我布帛的來源,其他相關事宜裘家可以自己去做,當然,你們有什麽要求,也盡管提便是。”雖是處於全然的亢奮之中,裘盛和卻依舊保有著一絲理智——


    正如之前裘文明所認為的,裘盛和也根本沒有把秦家的那點兒家業放在眼裏,更不要說秦老爺子去世後,秦家的產業作為兩個女兒的嫁妝又縮水不少。


    即便當初答應和秦家做生意,也並不是如秦忠想的那般,看在他所托的人脈麵子上,而純粹是因為裘盛和年輕的時候和秦家老爺子打過交道,一直挺欣賞秦老爺子的仗義罷了。


    聽說是秦家後人,這才給了些麵子。


    隻是真碰上生死攸關的大事,那點麵子情自然根本就算不得什麽了——


    在商言商,於商家而言,有利潤可圖才是第一要務。於裘家毫無傷害的前提下,又能順手照顧一下舊人的後代,自然是一件好事。


    可一旦裘家的利益受到侵犯了,或者有比照顧舊人更有利的事情,老爺子根本不用猶豫就選擇了袖手旁觀的態度——


    所謂商場如戰場,機會已經給你了,可你把握不住的話,也就怪不得旁人。


    也因此,在聽說阮笙采用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出手狙擊秦家並進而得手後,老爺子不是不遺憾的,可也僅僅是一點點遺憾罷了,更加明白,經此一役,秦家必然會元氣大傷。再加上秦家的織坊本就不甚大,最大的優點也不過是秦家人誠信為本,不會坑騙人。


    是以,看到這布帛,裘盛和便馬上否決了這是秦家織坊織所出的想法。


    很是想當然的以為,陳家怕是費盡心力才得到這樣一匹布帛,然後巴巴的跑上門來,自然和阮笙所圖沒什麽差別——想要借此攀上裘家,以擺脫眼前困境罷了。


    裘盛和並不以此為忤,相反,還因為這布帛對裘家而言意義太大,想著便是再多補償對方一番也是使得的。這般想著,瞧著秦忠的眼神已經愈發急切。


    秦忠也是老於世故的人,看裘盛和這般熱情的瞧著自己,明顯把少爺當成充場麵的,而把自己當成主事者了。


    隻是裘盛和可以這麽想,秦忠卻並不敢認——有小少爺在,哪有自己說話的餘地?更不要說這會兒即便是秦忠也早已對陳毓佩服的五體投地——


    在姑爺之前就識破李家人的真麵目甚而推動了整個退婚事件的進行,福緣深厚,隨隨便便救個人就能織出這舉世罕見的雲羽緞,還有方才一路行來在裘府的所作所為,都讓秦忠意識到,自家小少爺實在是太能幹了。別說同齡的小孩子,就是自己也自愧不如啊。


    看裘盛和一徑追著自己問,秦忠如何敢認下這等功勞?忙不迭看向陳毓:


    “小少爺您看——”


    語氣裏發自內心的探詢和恭敬令得裘盛和不由一愣——難道秦忠不是眼下秦家生意的主事者,真正當家的卻是這個六七歲的小娃娃?


    轉而又覺得自己想多了——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卻不防陳毓已然笑笑的開口:


    “老爺子當真有興趣的話,咱們不妨坐下來細談。”


    還真就是這小娃娃當家?裘盛和詫異之餘老臉也不由一紅——方才先是因為對陳毓二人的厭煩,再然後則是完全被這華美的布帛給驚住了,竟是忘了給陳毓秦忠看座。


    忙不迭探手拉住陳毓,親手送到客位上坐了,又請秦忠也坐下,轉眼瞧見跪在地上的裘文明,不覺蹙了下眉頭——


    方才還遷怒陳毓,這會兒自然覺出些不妥來——


    雖然裘盛和相信,以老二的精明,斷然不會知道了雲羽緞這回事還一門心思往外推的,可再怎麽說,裘文明方才得罪了陳毓也是事實。


    當下沉了臉道:


    “有客人上門,不說好生接待,竟是還動起手來了!文明你好大的威風!虧得文岩懂事,你才不致犯下大錯。還不快跟陳少爺和你弟弟道歉?”


    裘文明長這麽大還沒有吃過這麽大的啞巴虧——白白的被揍了一頓不說,竟還被勒令給揍了自己的罪魁禍首賠罪。


    偏是還沒地方說理去——老爺子的性情裘文明知道,真是敢破壞了家族的生意,挨家法都是輕的,說不好落個被發配的結局也不一定。


    而且裘文明心裏還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要趁機弄清楚這雲羽緞是怎麽回事兒——知道了是哪家織坊的手筆,自己一定要搶在老三的前麵把兩家合作的事給定下來。


    當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先抬起胳膊親熱的想去拍裘文岩的肩:


    “老四,今兒個是哥哥——”


    卻不防裘文岩卻是絲毫不給麵子的退開,裘文明拍了個空,臉色便愈發不好看。卻也不敢發作,隻得尷尬的收回手來,改為打躬:


    “方才是二哥不對,這裏給你賠不是了。”


    說著又轉向陳毓,神情歉疚之中透著真誠:


    “方才多有冒犯,為表歉意,待會兒哥哥親自擺酒,向小兄弟賠情道歉,還望小兄弟切莫推辭才是。”


    言語中竟是想要排擠裘三兄弟倆,自己和陳毓交好的意思。


    ——這娃娃屁大點兒年齡,哪裏懂得這麽多彎彎繞繞?自己既說要宴請他吃酒,於一個根本沒見過什麽世麵的土財主家的少爺而言,不定歡喜成什麽樣子呢。隻要對方接了自己拋過去的橄欖枝,這件事的主動權就到了自己手裏。


    卻不料陳毓竟是毫不猶豫的搖頭,很是誠懇道:


    “我倒沒什麽,不過被推一下,從四公子身上摔下來罷了。倒是四公子,我瞧著方才真是被打的狠了——”


    又擺出一副純稚天真的神情:


    “敢問這位公子,真是四公子的哥哥嗎?下手也忒狠——”


    ——這位可是阮笙的摯交,家裏生意被暗算,未嚐沒有此人的手腳。這會兒被人叫破了,還敢攀上來,這臉皮還真不是一般的厚。


    一句話氣得裘二好險沒吐出一口老血來——


    下手也忒狠的明明是老四啊,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幫親不幫理還孩顛倒黑白的小孩?


    卻不防事兒還沒完,陳毓緊接著竟是轉向裘盛和道:


    “老爺子可不可以先打發這位公子下去?我一看到他,就止不住的有些害怕……”


    口中說著,還應景的哆嗦了一下。


    裘盛和人老成精的,如何瞧不出陳毓這是拿定了主意不給老二機會,怪裘文明太過莽撞之餘,更是慶幸虧得有文雋和文岩兩個孫子在。


    當下就無視了裘二求救的眼神,直接讓家丁“送”裘二回自己的院子裏歇著了。


    到了這般時候,裘文明便是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留了。看著老二憋屈的恨不得撞牆的背晦樣,直把裘文岩給爽的,恨不得抱著陳毓再親一口。


    便是裘文雋瞧著陳毓的眼神也越發明亮,竟是不覺對陳毓頗有些知己之感。


    待裘二離開,裘盛和就急不可耐的瞧向陳毓:


    “陳公子這會兒可以說了吧?”口中說著,心裏更是八爪撓心一般,那眼神,恨不得在陳毓身上盯出個窟窿來。


    “老爺子叫我阿毓就好。”陳毓忙擺手,一副又靦腆又乖巧的模樣,偏是說出的話來,卻有板有眼的緊,“實不相瞞,這布帛乃是我家織坊所出。今兒個拿來,就是想請老爺子掌掌眼,若然老爺子覺得看得過去,咱們再說其他的。”


    言語中的篤定令得裘盛和也是一怔,欣賞之情外,更有些忌憚——之前還覺得秦忠有些裝模作樣,這會兒卻明白,他方才所說竟是全無半點兒虛言,這小娃娃竟還真能做主。隻是這般小小年紀,便有如此膽色,真是令對方成長起來,假以時日,會不會反而替裘家樹一個強敵?


    想了想道:


    “這布帛我很喜歡,陳公子有什麽條件,盡管直言便是。”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總得先知道對方要的是什麽。


    “那好。”陳毓爽快的點頭,卻是開門見山道,“我家織坊乃是外祖父留給兩位娘親的嫁妝,因此便是如何艱難,小子也不會變賣。”


    一句話說的裘盛和臉色一黑——這小家夥,還真是人精。自己還什麽也沒說呢,就被他猜到心思了?


    “老爺子看得上這布帛的話,小子願意和老爺子合作。”


    “合作?”


    “是。這雲羽緞不過是我家織坊新品種中的一個,以後說不好還會有其他。若然裘老爺子願意,以後但凡是新的布帛,陳家願意全權交由三公子負責售賣,所得利潤,你我兩家六四分成。”


    陳毓說的一板一眼,裘盛和卻敏感的意識到一點——陳毓的意思,明顯是向自己表明,無論將來如何,陳家並不準備和自家形成競爭關係,反倒願意對外用裘家的名頭售賣。


    雖然有些遺憾,卻也明白,若然陳家手裏真的還有新的布帛品種,於自己而言,這種方法無疑是最有利的。


    當然,陳毓話裏話外還暗示了一層意思,他隻準備和老三合作,而老二,甚至自己,都被排除到了合作者之外。


    當下看了眼裘文雋,微微點了下頭。


    “五五分成吧。”裘文雋探手拿過陳毓手裏的茶杯,又推了碟點心過去,“小孩子喝這麽濃的茶不好。”


    看陳毓要推辭,擺了擺手笑道:


    “阿毓既然信我,又幫了我裘家這麽大一個忙,三哥也不能讓你吃了虧去。對了,陳叔叔赴任方城縣時,阿毓一定要提前給三哥打招呼,到時候三哥去給你和叔叔踐行。”


    赴任方城?裘盛和就愣了一下,轉而想到一點,瞧著陳毓的神情不覺有些驚異——那陳清和竟是謀了方城縣縣令一職嗎?以一個小小的舉人,竟是能從李運豐這個進士口中奪食,難不成陳家還有自己不知道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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