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饒是秦伯見多識廣,這會兒腦子也是完全不夠使了——


    方才還覺著少爺年紀小,還是隻會胡鬧的年紀,想要靠著少爺解決問題,再有個十年還差不多,誰知道就能做出這樣的大事來。


    那劉嫂子的模樣,明顯是少爺早就安排下來的。可少爺這才多大點兒,怎麽就會認識這樣厲害的婦人?更匪夷所思的是,還把事情辦得這般妥帖!


    “我早就說過少爺可是個有法子的人,偏是爹不信。”知道危機徹底解除,今兒一頓竹板炒肉是免了的,喜子也是滿臉喜色,瞧著陳毓的神情充滿崇敬,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除了自家小少爺,可還真沒有哪家爺們兒有這等本事。


    偏是那李家狗眼看人低,竟是連少爺這等厲害的人都敢看不到眼裏不說,還上趕著找死。


    看秦忠實在是百爪撓心的模樣,陳毓也不欲瞞他——之前隻是擔心自己年紀小,說話不見得有人願意聽,才悄沒聲的把劉娥母女接到莊子裏,卻也明白,似這等人才,自己這般還是有些簡慢了,還是應該更妥當的安置。


    當下也不再瞞秦忠,指了一下房間裏模樣和其他織機明顯有些不同的那架織機:


    “這織機也好,布帛也罷,全是劉嫂子的大功呢。”


    當日舍了銀子後,陳毓並沒有就和劉娥斷了聯係,反而不時派喜子前往看顧。也是巧了,喜子第四回登門時,正碰見那李成再次輸了個精光回家,甚而還欠了一屁股的債務。


    天下的賭徒自來全是一樣的沒頭腦,那李成回去,眼見得前些時日病的隻剩一口氣的二丫竟然漸漸的好了,又聽人說有個小哥不時來家裏幫忙,不說感激妻子,竟還勃然大怒,把這娘倆全都打了一頓不說,轉頭更起了把女兒給賣了還賭債的心思。


    劉娥一顆心全在女兒身上,當時就察覺,拿著把刀就要和李成拚命。那李成被追著跑了幾條街才算脫身,惱羞成怒之下,竟是尋了人牙子,把妻女一並賣掉了事。


    喜子雖然不知道少爺到底是為著何事那般看重劉娥,卻也是個機靈的,便忙忙的回了陳毓。


    虧得陳毓去的及時,又從人牙子手裏買了劉娥母女,悄沒聲的把人安排到這農莊裏來。


    雖然早知道這個叫劉娥的女人定然會給紡織業帶來巨大影響,可陳毓還是沒有料到,會這麽快就有成效——


    劉娥自小就心靈手巧,母親也好,祖母也罷,都是當地有名的紡織能手,不時創出什麽新花樣來。


    到了劉娥這裏,竟是比母親和祖母還要厲害的多。不獨於織布上巧思不斷,便是織機也被她看出些門道。


    又對陳毓感激不盡之下,一心做出些成績來回報。


    陳毓聽說,便又讓喜子把自家商號裏的木匠派了來個,隨時聽候劉娥吩咐。終於把劉娥的諸般想法一一落到了實處,終於在舊式織機的基礎上改良出了新的,不獨織出布帛的速度較之從前提高了三成不止,更兼輔以特殊手法之後,還織出了這等世上絕無僅有的精美布帛。


    不獨花色精美,更兼輕薄如羽,恍若天上雲霞一般美不勝收、華美絢麗!


    別說天下那般愛美的姑娘小姐,就是秦忠這個大老爺們,瞧著都有一種心旌神搖之感!


    “秦伯安排一下,咱們明日裏就去裘家拜訪。”陳毓語氣沉穩,便是提到大名鼎鼎的裘家,語氣裏也並沒有半點兒膽怯。


    天下商人莫不重利,裘家能做到皇商,眼光自然更加精刁。之前許是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舉人就幫著和阮家打擂台,可有了這布帛就不同了——


    記得不差的話,這雲羽緞的出現可是比上一世早了三年之久。


    而前世,雲羽緞甫一問世,便迎來了世人的哄搶,價格也迅速抬高到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聽說便是皇城中,也人人以能得一匹雲羽緞為榮。


    阮家也借著這股勢頭,不獨賺得個盆盈缽滿,連帶的家族地位也跟著上升。


    自然,這一世,他們家卻是要什麽都撈不著了——


    阮家花高價囤積了如此多上好的絲線,一旦無法從自家手裏奪走織錦坊的生意,也就隻好守著那麽一堆絲線哭死這一條路了。


    想要賺個金山銀山是不用想了,賠個傾家蕩產還差不多!


    秦忠又何嚐不如此想,早已是笑的見牙不見眼,想了想又道:


    “咱們既有這等好東西,不然我去稟了姑爺,讓姑爺和我一起,豈不更便宜?”


    姑爺好歹是一家之主,更有功名在身,再有這上好的布帛,也算給足了阮家麵子,家裏這困境豈不是更容易開解?


    卻被陳毓否決:“不用,有我並這雲羽緞即可。”


    前兒顏伯伯的話裏,爹爹的任命已是板上釘釘,說不好這一兩日就會有朝廷邸報,以官身行商賈之事,傳出去未免於名聲有礙,而且陳毓隱隱猜測,以裘家眼下的身份,說不好已然得到了消息也不一定,那就更不好讓爹爹出麵——


    以後少不得在方城縣還要打交道,這會兒就做出低人一等的模樣,怕是後事不好措置。


    更何況,現在家裏最大的依仗乃是手中這雲羽緞,爹爹是不是親自登門倒在其次。


    雲羽緞?秦忠愣了一下,倒是個好名字。又想著陳毓這麽大的事情都辦好了,言談舉止間又是這般有理有據,心已經放了一大半下來,當下也就撂開手,痛痛快快的答應了下來,和陳毓約定好,明日一大早就趕往裘家所住的錦水城。


    如果說懷安府是江南錦繡畫卷上必不可少的一抹濃墨重彩,那錦水城無疑就是最穠麗的一筆。


    錦水城城如其名,正處在一片明山秀水之中,一年四季都有各色花兒盛開,說是繁花似錦一點兒也不為過。再加上這裏也是江南錦繡織坊雲集的地方,因而便得了錦水城這麽一個名字。


    而裘家雖然不是錦水城最尊貴的人家,卻無疑是最有名的所在——那般連綿不斷整整占了兩條街的一大片屋宇,外人便是想要忽視也是再不能夠。


    饒是秦忠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這會兒瞧著這富麗堂皇的裘府,也是瞠目結舌隻剩下發呆的份兒了——


    這樣一片煌煌然的闊大府邸,甚而那院門都要比別家高大華麗幾分,更不要說連外麵走動的門房家丁穿著比一般的官門小吏都還要體麵。


    “去吧,”陳毓的表現倒是鎮定的多,冷眼瞧了片刻,示意秦忠上前投遞拜帖。


    那門房接了,又上下打量陳毓兩人一番,神情裏未免有些輕視之意。轉身剛要往裏走,不提防大門正好洞開,幾個人從大門裏走出來,而走在最前麵春風得意滿臉笑容的那個,不是阮笙,又是哪個?


    “裘少爺,留步——”阮笙這會兒當真是欣喜欲狂——對麵這位裘二公子雖說是家中庶子,卻竟是恁般能幹!竟能把自己引到老太爺麵前!而且瞧方才裘老太爺的樣子,明顯對自己和藹的緊,雖是現在還沒有正式承諾什麽,可話裏話外,無疑對自己頗多賞識。


    “阮爺客氣了。”那裘二公子瞧著年齡也不過一二十歲的樣子,生的卻是頗為俊俏,襯上那身繡著竹葉的月白色長袍,頗有股玉樹臨風的模樣,瞧著倒不似商賈人家,倒是書香子弟還差不多。


    這會兒裘二公子臉上矜持的笑容恰到好處,既不讓人覺得對方輕慢,又自有居高臨下的威勢,當真是拿捏的恰到好處:


    “能結識阮爺這般人物,也是文明的造化。阮爺隻管回去靜候佳音便是。”


    一錯眼正好瞧見旁邊站立的秦忠並陳毓兩人,不覺蹙了下眉頭,尚未來得及說什麽,阮笙正好轉過頭來,待看見兩人“哈”的一聲就笑了出來:


    “我道是誰呢,卻原來是你兩位啊。怎麽一大早就跑到這裏撞木鍾了?”


    裘文明這才又把眼光投注到兩人身上,細細打量兩人,臉上神情明顯有些了然。果然就聽阮笙指了兩人笑著對裘文明道:


    “二公子還不認識吧他們就是秦家織坊金尊玉貴的小少爺和大管事——隻是要來求人也要有些誠意不是?眼下瞧著你家就要耽誤二公子的大事了,竟然就派了這麽個小孩兒來胡鬧?是陳舉人老爺架子太大了,還是準備著讓這小娃娃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啊?哎喲,你們可不會存了誣賴人家欺負小孩子的心思吧?”


    “阮笙——”秦忠頓時怒不可遏,更是慶幸虧得姑爺沒來,不然,可不要顏麵盡失?“虧得我家姑爺心眼兒好,留你在商號裏做事,倒沒想到,竟是這麽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你敢罵我?”阮笙萬沒有料到,都這個時候了,陳家人還敢這般強硬,陰陰的笑道,“好,秦忠,你不要跪著求我就好。”


    卻不防一旁的陳毓冷哼一聲:


    “一條狗罷了,還以為自己有多大臉不成?”


    不待阮笙反應過來,又轉向裘文明,正色道:


    “裘公子也是出身大家,自然知道經商者貴在以誠待人,試問,一個連恩主都能背叛的小人,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情是他不敢做的?所謂親君子遠小人,想來裘公子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一番話說的阮笙簡直要氣樂了,內心更是有些驚異——倒沒想到這小王八蛋竟是如此能言善辯,還這麽有膽量,竟然就敢當著自己的麵搞起離間那一套了。


    隻可惜,隻有自己明白,無論他說什麽,都不會有作用的,畢竟,裘家看上的並不是自己,而是想要借著自己搭上嫂子,進而搭上宮裏的潘貴妃!


    果然,裘文明蹙了下眉頭,看向陳毓並秦忠的神情很是不悅:


    “哪裏來的閑雜人等,這裘府也是你們這些人可以胡攪蠻纏的地方?竟敢輕慢我裘府的客人,當真是大膽。”


    聽裘文明如此說,那些本來伺候一旁的家丁一下圍了過來,登時就要驅逐陳毓兩個,卻不防一個放肆的聲音忽然響起:


    “這是我的客人,我看那個王八蛋敢往外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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