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秀姐兒可真漂亮。”陳秀本就生的好,被李靜文巧手妝扮之下,更是讓人眼前一亮,當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坯子。


    李靜文越看越愛,放下梳子,剛要說什麽,回頭正好瞧見盯著自己和陳秀發呆的陳毓,不由抿嘴一笑,探手就要去抱陳毓,“瞧瞧,我們家毓哥兒都看呆了呢。”


    陳毓猝然回神,身體下意識的後仰——雖然這會兒頂著個六歲娃娃的臉,內裏卻當真是個成年的漢子,這般親近的動作委實有些吃不消。


    李靜文的手停在了半空,眼神明顯有些黯然,卻是很快掩飾過去,手落下時,撫了撫陳毓眼睛上的黑眼圈,很是心疼的道:


    “毓哥兒每天都起得這麽早,真是個好孩子,隻是你還小,每日裏吃好睡好最重要,以後照舊睡去,什麽時候睡飽了,再來姨母這兒玩——”


    本來李靜文的意思,陳毓年幼,卻遭此劫難,期間不定受了多少驚嚇,有心自己或者讓陳清和多陪陪他,可陳毓也不知為何,卻是抵觸的緊,堅持要一個人睡,甚而未出事前,這孩子本是最喜歡賴在自己懷裏的,自打回家後,也就第一日讓自己抱了下,之後卻是每每躲開……


    陳秀畢竟年紀大些,自然看出了姨母的難過,有心要罵陳毓幾句,隻是這麽多日不見,又委實舍不得。隻拿眼睛用力的瞪了陳毓一眼。


    李靜文已經下炕,抿了下頭發道:


    “秀姐兒毓哥兒先坐著,姨母今兒個給你們做些好吃的點心來——”


    說是給兩人做,其實卻主要是給陳毓的。


    實在是這會兒的陳毓,委實太瘦了,再加上身上的斑駁傷痕,一家人當真是心疼的什麽似的,便是陳清和,背著人也不少落淚。


    待李靜文離開,陳秀終於忍不住道:


    “阿弟這些日子是怎麽了?是有些記恨姨母嗎?”


    畢竟當初,陳毓是在上元節和姨母一起看燈時丟的,難不成是在心裏怨了姨母不成?


    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握住陳毓的手道:


    “阿弟,我知道你受苦了,可姨母也不是有意的啊——你忘了,姨母有多疼我們……”


    當初燈市上的人太多了,趙昌的人又是有備而來……


    “……姨母當時在燈市上瘋一般的尋你,最後暈倒被人送回家來,一雙腳都跑的爛了……”


    “還有這次,明知道趙昌是個壞坯子,姨母還是跟了上去,是真為了你豁了命啊……好容易你回來了,怎麽就同姨母遠了呢?”


    陳秀張開手臂,慢慢摟住陳毓的脖子:


    “好阿弟,莫哭了,阿姐知道,我們家阿毓一直是最棒最棒的男孩子,有爹,有姨母,有阿姐,我們就是拚了命,也不會再讓你受委屈,就算阿姐求你了,不要再怪姨母了好不好?”


    也不知道為什麽,阿弟這次回來,平日裏喜歡的,他竟統統瞧都不瞧一眼,還有以前姐弟倆愛玩的遊戲,無論自己如何想法子逗他,也就一邊瞧著自己玩罷了,那般冷冷清清的模樣,總叫陳秀一次次從噩夢裏醒來,總覺得弟弟人雖回來了,魂兒卻好像還在外麵飄著。


    陳毓怔了下,下意識的抹把臉,入手卻是一片濡濕——自己竟然,流淚了?


    ——雖然已經回家些許日子了,陳毓心中,卻總覺得像一場夢,甚而爹爹也好,姨母和姐姐也罷,這些上一世一個接一個先後離開自己的親人,陳毓總覺得,他們是自己的夢中人罷了。


    若然夢裏太過親近的話,說不好,一睜眼,這些人依舊沒了,天大地大,卻依舊是自己棲棲遑遑一個人罷了!


    積攢了這麽久的眼淚,終於不可遏製的洶湧而下,陳毓一開始還隻是無聲的流淚,到最後卻是嗚咽出聲,卻又宛若重傷瀕死的獸兒的嘶鳴:


    “阿姐……對不起……我沒有,沒有怪姨母,也沒有怪,爹,怪你,我隻是覺得,我是,在做夢……夢中,夢中你們,都沒有了,就隻有,就隻有我,一個人……我怕,我怕碰了你們,夢就會醒……姐姐,你不要走,你和爹爹姨母都不要走好不好……毓兒會很快長大,會保護你們,不讓任何人欺負你們……”


    “啪”的一聲響從外麵傳來,然後門一下被推開,卻是李靜文正站在門外,早已是淚流滿麵,她的身後,則是同樣紅了眼睛的陳清和,腳下則亂滾著各種形狀的小點心,李靜文卻是瞧都不瞧,徑直哭泣著跑了過來,一把把兩個孩子攬在懷裏,直哭的肝腸寸斷:


    “毓兒,毓兒,都是姨母不好,才讓你受了這麽多苦——都是姨母不好……”


    陳清和則是用力的撐著門框,指關節都有些泛白,眼淚也一滴一滴的落下來——


    怪不得兒子總是睡不著,卻又總起的最早,起來後也不說話,就是盯著每一個人看,卻原來這孩子卻是這麽的煎熬著啊!


    陳毓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了——茫然的坐起身來,不由羞愧不已,還真是小孩子,竟是哭成那個樣子,甚至哭到最後,睡了過去……


    門“哢噠”一聲響,陳清和從外麵走了進來,看到坐在床上揉眼睛的陳毓,愣了一下,很快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上前親自拿了小衣服幫陳毓穿上:


    “醒了?想吃些什麽,我去讓人端來——”


    陳毓有些愣怔——這真是自己那個兩三歲時就能因為自己沒有背全三字經而狠下心來打自己手心的爹?


    太過震驚,一直到陳清和握了陳毓的小腳要幫著穿襪子時才猛的清醒過來,忙不迭的探手奪過來:


    “爹,我自己來——”


    瞧著無比熟稔的自己套上襪子的兒子,陳清和心裏卻是酸澀不已——以前總想著對兒子嚴一些,可不要養成個紈絝才好,這會兒兒子連穿衣都不假手於人了,心裏卻又止不住鈍鈍的痛——


    到底受了多少苦,才讓之前那個吃東西都要人喂的寶貝兒子變成了這般模樣?


    總覺得老爹的眼神有些過於詭異,陳毓手都有些不靈活了,終是被陳清和又堅定的把襪子拿過去,一點一點幫陳毓套上。


    陳毓紅著臉,忽然又想起什麽,忙忙的抬起頭來:


    “爹呀,可別驚動姨母了——”


    姨母眼睛上的黑眼圈比自己還厲害呢,說不好比自己失眠還嚴重。


    “傻孩子——”一聲輕笑卻是在外麵響起,李靜文和陳秀各提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打開來,大的食盒裏是陳毓平日裏最喜歡的飯菜,小的食盒裏則是樣式精美的點心——明顯全是李靜文的手筆。


    “不用管姨母,你好好的,姨母自然就會好好的——”


    陳秀已經笑著拿了個小豬模樣的點心送到陳毓嘴邊:


    “阿弟快吃——”


    要趕緊成個小豬一樣的胖仔才好呢。


    李靜文拿了手帕浸了水溫柔的幫陳毓擦了手和臉,然後又拿了隻盤子,每樣菜都撥了一點,遞給陳毓。


    陳毓接了盤子,眼睛卻是又一次發熱,半晌忽然抬頭懇求的瞧著陳清和:


    “爹,你娶了姨母好不好?我想讓姨母當我的娘——”


    一句話出口,李靜文臉一下和塊紅布一般,火燒火燎的,險些把食案給碰翻。慌慌張張的轉身,扭頭就往外走。


    卻不防剛走到門前,就聽見一個溫潤的男聲道:


    “好。”


    李靜文腳下一踉蹌,差點兒摔倒,虧得陳清和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扶住。好不容易李靜文站穩身形,下意識的回頭瞧去,正好看見兩個孩子又是捂臉又忍不住開心的笑容,隻覺得一張臉更是要燒起來一般……


    很快,陳府就傳出要辦喜事的消息。為了備嫁,李靜文又回了秦家老宅,雖然同樣一心巴望著姨母趕緊過門,陳毓卻還多了些跑腿的行當,比方說,去準嶽父家送喜帖兼拜訪——


    “你丟了這麽些時日,想來他家也是掛心的,現在既然回來了,總要去讓他們瞧瞧才好。”


    陳清和如是說。本來按照陳清和的意思是要親自帶著兒子登門拜訪的。奈何陳毓自回家以來,處處表現的和個小大人相仿,便是這未來老丈人家,也堅持自己一個人去便好。


    要趕在赴任前成親,時間本來就有些緊,再加上,一想到兒子這麽小,竟然就能結交到鎮撫司的人,陳清和心懷大暢之餘,對陳毓的話自然也就格外看重。又想著李家不但是親家,當家人李運豐更是自己昔日同窗好友,而且不過送份喜帖,也不需要自己親自登門,便也就同意了。


    隻特特準備了一份厚禮,著陳毓帶上。


    陳毓應了,回頭就悄沒聲的將箱籠裏麵的東西取出放回庫中,轉而命人上街買了些時令瓜果放了進去——


    記得上一世每每上門去,李家夫婦不是都嫌家人準備的禮物銅臭味兒太濃,一百個看不上眼嗎?今兒個就給他們帶些沒有銅臭味兒的。


    對了,那家人還最愛自詡風雅,索性又回身拿了一套自己日常用的筆墨紙硯用盒子裝了,親自提在手中,這才優哉遊哉的上車往李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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