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貞觀十五年夏,交河都護府


    “聖旨下,跪——”


    傳令官拉長了嗓門,直到偷眼瞥見大都護和副大都護大人都跪下後,他才得意洋洋地繼續往下宣旨。當然!他絕不會再偷看下去,因為他知道聖旨一旦宣讀之後,大都護大人的臉色肯定不會好到哪裏去,說不準還會就地找個出氣筒來消消火,所以,他早就準備好隨時開溜了,至於驛官呢?嘿嘿!隻有請他自求多福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日……”


    果不其然!傳令官宣罷聖旨,不小心眼一抬,瞧見了大都護的神情之後,立即打了個寒顫,他毫不猶豫的立刻把聖旨往大都護大人的手上一扔,便匆匆施了個禮,咕噥兩句告退之類的話後,就一溜煙地逃了。


    而可憐的驛官卻隻能戰戰兢兢地等在一旁,期待那個還跪在地上,滿臉驚怒之色的大都護大人能早點施舍他兩句交代,好讓他回去覆旨,之後大人自己想要跪多久都盡可隨意,就算跪到地老天荒也不關他的事。


    可是,他可憐兮兮的眼光始終是給錯了人,因為,最先回過神來的是大副都護,而且,給他一個肯定回覆的也是大副都護。


    “請回覆皇上,大都護大人謹遵旨意。”


    瞧見驛官活像火燒屁股似的跑了之後,副大都護才慢吞吞地看回上司大人那張鐵青的臉。


    “我說將軍大人哪!你要不要先起來,再繼續考慮到底是要自殺,還是殺人呢?”


    大都護聞言,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後,這才怒氣難消地站起來,然後開始來回的踱步,同時雙手不斷憤恨地狂揮亂舞。


    “那個皇上到底是什麽意思?嘎?明明……”


    “那個皇上的意思不都寫在聖旨上,剛剛由傳令官宣讀給你聽過了嗎?”副大都護咕噥道。


    “……知道我和裴家有不共戴天之仇,還……”


    “真是的,都那麽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你還不滿十歲呢!虧你還能記得那麽緊!”副大都護又嘟嚷。


    “……要我娶仇家的女兒?!”大都護怒吼。


    副大都護聳聳肩。“那不正好?你啊!也不想想自己都快三十了,到現在為止!也可算是功成名就了,是時候娶妻生子,為你們劉家傳遞香煙了吧?何況還能藉此消弭兩家的仇恨,豈不是一舉兩得嗎?”


    大都護倏地在太師椅上坐下,同時猛一拍桌子脫口道:“作夢!”


    副大都護更無所謂地聳個肩,然後回身也在側邊的椅子坐下。


    “那也行,隨便抗個旨,讓你們劉家來個滿門抄斬什麽的,恰好一了百了,什麽仇、什麽恨就此煙消雲散,對方躲起來偷笑都來不及呢!”


    大都護驀然轉過臉來,用那雙恐怖的火眼金睛瞪住他。


    副大都護不由得深深歎了一口氣,在喚了一聲劉季寒的字號——“子秋”後,語重心長的開口。


    “子秋啊!不是我喜歡嘮叨,但是,雖然先皇的確是賞罰不均、待遇不公、耳根子也太軟了些,可誰教他是皇帝老太爺呢?他愛怎麽著,我們就得怎麽著去承受嘛!對不對?而且,要是認真追究起來的話,當年的事可是雙方都有錯的喔……”


    但當他一眼瞧見上司大人的手握上了劍柄上副很想當場拔劍教他腦袋換個地方長長看的模樣,副大都護連忙補充道:“好、好!我知道、我知道,裴寂那個人也確實是性格怯懦,又無將帥之才,隻靠著那一張能言善道的嘴便得到先皇的寵信,勝仗必厚賞,敗仗卻連半句責備都沒有,這種情況很多人都不服,但是,你也知道先皇……”


    突然想到再說下去的話,可能真的會讓自己吃飯的家夥搬家,他趕忙住嘴,旋即改口道:“無論如何,先皇想如何寵信裴寂,作臣下的都無話可說,偏偏你爺爺他……”他無奈地搖頭。“他竟然利用在朝議事之際,經常藉故頂撞,凡是裴寂認為可行之事,他必定起而反對,這根本是公私不分,隻為反對而反對嘛!我們姑且不論他如此做是否太過愚蠢,先想想這樣你能說他有理嗎?”


    “即使如此,爺爺也罪不至死吧?”


    望著忠誠可靠又勇敢機智的副手,同時也是從生死相伴中培養出來的知己好友,大都護冷冷地說。


    “裴寂千不該、萬不該,最不該的是以莫須有的罪名強加在我爺爺和叔爺身上,而在當今聖上為我爺爺說情時,他卻堅持一定要問斬我爺爺和叔爺,難道他那樣就有理嗎?”


    副大都護窒了窒,“但是裴寂也得到報應了呀!”他反駁道:“他不是也被罷官流放到靜州了嗎?即使皇上也曾想召他回京,他卻在途中病逝了!他死前那三年也很不好過呀!這樣還不夠嗎?”


    “一命抵兩命,你認為夠嗎?”大都護冷哼。“還有我叔爺一家,在叔爺問斬之後,不得已黯然地回老家徐州,卻在一場瘟疫中全數死亡,這筆帳又該怎麽算?我爹和我大哥為了洗刷爺爺的罪名,每戰必拚死打先鋒,結果我爹在四十四歲,我大哥在二十五歲,兩者皆是壯年之際就命損沙場,我大哥甚至尚未留下半個子息,這怨恨又該如何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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