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七年九月,征討韃靼大軍班師回朝。


    經此一役,以蒙元正統自居,始終惦記著恢複元朝風光的韃靼,徹底趴下了。


    可汗本雅失裏被殺,首級被瓦剌送到明朝換取封賞。


    太師阿魯台北逃至荒原地帶,後已不知去向,是生是死,無人知曉。


    韃靼的另兩位重量級人物,太保馬兒哈咱和樞密知院脫火赤,均被明軍俘虜,先後歸順明朝,向明朝稱臣。


    韃靼的土地,水草最豐美的部分已被瓜分,僅存一片狹長地帶,留給馬兒哈咱和脫火赤放牧。


    此戰中,韃靼死傷和被俘的人數將近八萬,徹底傷了元氣,短期內,實難東山再起。


    部落失去的牛羊無可計數,更不用提四散的牧民。一旦進入瓦剌地界,或是北逃遇上野人女真,下場隻有兩個,要麽死,要麽歸順。


    舉部歸附明朝的韃靼部落同樣不少。


    這些部落,多是遊牧地接近明朝邊塞,暗中與明朝互通貿易,早有往來。少數是對本雅失裏和阿魯台心存不滿,更有個別是鬼力赤的擁躉,在阿魯台掌權之後,被強力打壓,在草原上活不下去,希望得到明朝的庇護。


    在明朝邊境遊牧的韃靼部落,時常能看到路過的兀良哈商隊,心中早有不平。


    瞧瞧人家,戰馬皮甲,滿麵紅光。瞅瞅自家,一年裏,總有三四個月要勒緊褲腰帶過活,不眼紅才是怪事。


    “兀良哈算什麽?沒有明朝的火器鎧甲,沒有明朝製造的馬刀和豐厚的油水,他們隻配給韃靼牽馬!”


    韃靼主力戰敗的消息傳出,歸附明朝的韃靼部落越來也多。一些部落為表誠意,主動放還前些年被擄走的邊民。


    雖說老朱家在鄰居心目中的形象不怎麽樣,明朝實行的“對外政策”卻是深入人心。


    瓦剌和兀良哈都開始接收地盤,馬兒哈咱回來也未必能給自己撐腰。留在草原朝不保夕,很有可能被瓦剌吞並,淪落為奴-隸,不如投向明朝,運氣好的話,或許能被封官。如果能獲得兀良哈一樣的待遇,為明朝打仗守土也絕沒二話!


    “部落的生機在草原以南,這是長生天的旨意。”


    薩滿道出“神-諭”,部落成員再無半點猶豫。


    投靠明朝,必須的!


    不過,想內附,必須有人引薦。邊塞沒熟人,整討大軍還在草原!部落頭領和勇士們商議過後,舉手表決,拆帳篷,跟上明軍!


    征討大軍回程途中,遇上的韃靼部落多達十數,規模大小不等,目的隻有一個,請求內附。


    部落頭領爭先表示忠心。


    “宰殺牛羊,獻給天軍!”


    “將最好的戰馬貢上!”


    “我們有草原上最美的姑娘!”


    此言一出,眾人皆歎服。


    高,實在是高!


    元朝時即有公主和親的做法,被李氏朝鮮取代的高麗,王後多出自元朝公主和宗室女。


    明朝皇帝的-後---宮-也有蒙古嬪妃,卻多是默默無聞。


    洪武帝有馬皇後。馬皇後薨逝,人生樂趣瞬間轉移,從早到晚致力於殺人全家,潛心研究滅掉功臣的最優方法。


    建文帝……在位時間太短,可以略過不提。


    永樂帝和老爹一樣,敬愛發妻。三個兒子均出自皇後,曆朝曆代都是罕有。隻要有徐皇後在,宮-裏的女人掀不起半點風浪。


    曆史也證明,徐皇後去世後,打仗成為朱棣人生中最重要的娛樂。如今徐皇後鳳體安康,她之後的某某--寵--妃,注定失去粉墨登場的機會。


    天子的路走不通,並不意味著聯姻一途行不通。


    大明的勳貴,將官,甚至是低級軍官,都是不錯的人選。


    明朝以戰功升官封爵,誰能保證,一個不起眼的小兵,不會厚積薄發,戰鬥力飛速飆升,成為戰鬥狂人,進而封官拜爵?


    最顯著的例子,禦賜國姓,大明朝堂的鬥士,興寧伯。


    邊塞各地,興寧伯的發跡史已然成為勵誌傳說。


    順天八府,大寧城,開平衛,處處流傳著興寧伯棄筆從軍,為父報仇的大義之舉。


    戍邊靖難屢立奇功,得天子賞識,以庶人躋身勳貴,期間種種,全部成為有誌青年追逐和效仿的目標。草原上都有耳聞。


    更重要的一點,興寧伯還是單身,簡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聯姻對象!


    在大軍班師途中,孟清和驚奇發現,圍繞在他身邊的壯漢們越來越多,話裏話外都是部落裏的姑娘,臉上明晃晃刻著“做媒”兩個大字。


    “伯爺,我的女兒是草原上最美的珍珠,你一定不會失望。”


    孟清和尷尬笑笑,無意間轉頭,悚然一驚,定國公手正扣在刀柄上……


    “伯爺,我的孫女能扛起兩頭山羊,一定好生養!“


    孟清和又回頭看看,刀鋒-抽—出了兩指寬,寒光閃啊閃。


    “伯爺,我的侄女能歌善舞!”


    孟清和不敢再回頭了。


    “伯爺,我部落的姑娘,b1ab1ab1a……”


    壯漢們仍在繼續,孟清和壯起膽子看最後一眼,頓時悔意滔天。


    國公爺正手握長刀,笑得萬分迷人。周身五米之內已然清空。


    孟清和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脖子發出哢哢的聲響。


    他幹嘛要回頭?!


    再者說,想做媒,大軍中那麽多好漢子,怎麽偏偏就盯上他了,看他好說話,好欺負?


    萬一國公爺怒火衝天,要大開殺戒,他是跑啊還是跑啊?關鍵是,他跑得了嗎?


    孟清和萬分糾結。壯漢們卻突然噤聲,拉起韁繩,快速後退兩米。


    無他,定國公過來了。


    孟清和垂首,意圖幻想自己是隻鴕鳥。


    現實卻是,定國公慢悠悠的策馬走到他身邊,將鴕鳥的腦袋直接從地裏拉了出來。


    “十二郎,”沈瑄挑眉,俊顏帶笑,一身玄色鎧甲,著實的迷人,卻也萬分的嚇人,“待回京後,瑄欲同十二郎秉燭夜談。”


    “……”


    “自出塞,瑄一直未能同十二郎好生親近。”


    “……”


    大手探過馬背,拍在孟清和的肩上,指尖不著痕跡的擦過頭盔邊隙,在孟清和的頸側劃過,“十二郎意下如何?”


    “……”不如何,他隻想哭。


    “十二郎可是歡喜?”


    “國公爺。”


    “恩?”


    “我告訴他們,我有家室了。秉燭夜談,能不能……”


    話到一半,沒聲了。


    國公爺笑得愈發迷人,孟伯爺咬到舌頭了。


    孟清和捂著嘴,麵色發苦。定國公心情卻好了不少,中途紮營時,獨挑二十餘名韃靼和兀良哈頭目,無一敗績。壯漢們被當成沙包,左扔右甩,爬起來再甩,滾了一身泥土,對沈瑄卻愈發的恭敬,更無一人開口為國公爺做媒。


    武力值太高,喜怒不定,委實不敢開口。萬一話不對,拳頭換成刀子怎麽辦?


    孟清和蹲在戰馬旁邊,咬著兩和麵餅子,迎風淚流。


    如果他的武力值能向國公爺看齊……悲催的仰頭,不可能的事,還是不要想了。


    短暫休息之後,大軍繼續前行。


    讓孟清和感到驚訝的是,壯漢們突然不圍著他了。


    什麽狀況?


    心中閃過某個念頭,下意識去看沈瑄。目光撞進一雙漆黑的眸子,瞬間心跳漏了一拍。


    “國公爺?”


    該不是,揍一頓就解決了?


    沈瑄策馬走過來,周身仍帶著煞氣,卻不像之前一般滲人。


    “十二郎覺得可惜?”


    語氣平和,含義卻相當的“危險”。


    “沒有,絕對沒用!”頭搖得像波浪鼓。


    “如此甚好。”


    國公爺滿意了,暫時放過了孟伯爺。傍晚紮營時,繼續同壯漢們切磋。


    壯漢們隻能含淚表示同意。


    在定國公的字典裏,壓根沒“不”這個字。


    營中動靜鬧得極大,魏國公徐輝祖,武安侯鄭亨等軍中將領都被吸引過來,鄭亨看得興起,解下佩刀,同沈瑄比了一場。


    兩人均未戴頭盔,鎧甲解下大半。拳頭落下,發出砰砰的響聲。拆招之後,同時倒退兩步,又同時上前,戰在一起。


    軍漢們圍在場邊,高聲叫好。


    “國公爺威武!”


    “侯爺,出腳!出腳!”


    “國公爺快出拳!揍他xx的!”


    喊話的步卒過於激動,口無遮攔,被老卒一巴掌扇到腦袋上,“你小子嘴上沒個把門的?那是侯爺!”


    軍漢揉著腦袋,嘿嘿傻笑兩聲,不敢再隨便喊了。軍中還有錦衣衛,真追究起來,絕對討不到好。


    打得興起,沈瑄和鄭亨都扯下中衣。


    寬闊的脊背,流暢的線條,手臂上隆起的肌肉,汗水布滿-胸-膛,沿著勁瘦的-腰-側-和-腹-肌-緩緩滑落……


    孟清和連忙捂住鼻子,視線卻還是牢牢黏在沈瑄身上。臉漲得通紅,仍舍不得眨一下。


    害羞?


    當真是不了解孟伯爺。若非場合時間都不對,孟伯爺已然飛撲而上。即使被反撲,也是一樣。


    如此血脈賁張,尚能冷靜,淡定自若?


    完全是口不對心,虛偽至極!


    砰!


    兩人的拳頭撞到一起,韃靼和兀良哈的壯漢們轟然叫好,女真人站在較遠的地方,時刻注意和壯漢們保持距離。


    “定國公……”


    建州衛首領嗬哈出表麵不動聲色,暗中握緊了拳頭。想要在明軍中出頭,想要著緋袍束玉帶,恐怕比他預想中的要困難十倍。


    隱隱的,他總是覺得,興寧伯對女真部落的態度有些疏遠,遠比不上同兀良哈三衛熱絡,甚至有些提防。


    定國公同興寧伯交情莫逆,這兩人的態度,會直接影響到明朝皇帝對女真部落的觀感。


    他必須做點什麽,不能扭轉興寧伯對女真的態度,至少要找出他不待見女真的原因。


    如果不能壓下甚至取代兀良哈在明軍中的地位,女真想出頭,自己想更進一步,都是千難萬難。


    究竟該怎麽做,他必須好好想想。


    嗬哈出拳頭握得更緊,指尖楔入了掌心。


    幾合之後,場中終於分出勝負。


    鄭亨被沈瑄一腿掃倒,麵朝大地,手臂被牢牢扣在身後,喉間也被鎖住,半點動彈不得。


    如果是在戰場上,他已經殞命。


    “好!”


    軍漢們齊聲高呼,魏國公也大笑拊掌,“得此兩員勇將,定能助陛下掃除寰宇,蕩平海內!”


    孟清和捂著鼻子,看向徐輝祖。


    到底是皇子的大舅子,曆經三朝的猛人,話說得當真漂亮。


    若在這時宣布勝負,無異會讓鄭亨臉上不好看。不如此,又會顯得薄待沈瑄。直接將焦點引到王朝大業上,成功化解可能產生的矛盾,順帶刷一刷永樂帝的聲望,收攏軍心不說,話傳到皇帝耳朵裏,也必定會對大舅子另眼相看,好感更上一層樓。


    “還是修煉不到家。”放下手,擦一下上唇,還好,沒流鼻血。


    活到老學到老當真是至理名言。和這些在史書上發光發熱的猛人相比,他的段數明顯落後。想繼續做一個朝堂上的合格鬥士,繼續在未來人生中建功立業,仍需多加努力。


    幾場比武之後,韃靼壯漢們同明軍變得熟絡起來。


    語言不通?沒關係,拳頭說話。打上兩場立刻就熟悉了。


    韃靼壯漢們被定國公各種武力威懾,多少明白,和興寧伯聯姻一途行不通。幹脆轉移注意力,開始同兀良哈套起交情。都是蒙古人,兩百年前是一家,你好我好大家好啊!


    孟伯爺不頭疼了,漸漸忘記了國公爺要同他“秉燭夜談”的提議。國公爺是不是也忘記了……隻有到京後才能知曉。


    永樂七年九月,征討韃靼大軍過忽蘭忽失溫。


    十月下旬,朱棣親率領在北京文武,打天子儀仗,出居庸關,至土剌河親迎大軍。


    大軍行至土剌河,遙見天子儀仗,立刻騎兵下馬,步卒減速。


    行至百餘米,魏國公徐輝祖遞出馬韁,單人快步行至天子駕前,抱拳行禮,朗聲道:“臣幸不辱命!”


    “好!”


    朱棣扶著徐輝祖的手臂,大笑數聲。


    十餘萬大軍,齊以腰刀敲擊盾牌,長矛頓地,山呼萬歲。


    朱棣身後的文武一同下拜,山呼萬歲之聲直衝雲霄,撕開天際,驚飛盤旋在空中的蒼鷹。


    “吾皇萬歲萬萬歲!”


    從空中俯瞰,明軍朱紅色的戰襖,似綿延十餘裏的火牆。


    明以火德,火以紅著,紅以血染。


    敢於飛蛾撲火,注定在烈火中-焚-毀,化為灰燼。


    萬歲聲中,朱棣登高,發表了一場即興演講。


    演講的內容如何,孟清和沒記住多少,他隻記得,自己和周圍的軍漢們一起熱血衝頭,聲嘶力竭的喊著萬歲。


    陛下萬歲,大明萬歲。


    秦風驟起,號角悠長。


    廣袤的草原,無垠的塞北。


    曆史的書頁沒有記載,大地的記憶卻不會消失。


    在這裏,在土剌河畔,十幾萬明軍發出了震懾寰宇的吼聲。這是一個民族的聲音,一個強盛國家的征服之聲。


    冕服的日月山川紋似在提醒朱棣,在先人留下的功績簿上,他揮毫添加了重重一筆。


    韃靼已平,誰敢再掠大明之鋒?


    走下土丘,看向遠處奔騰的土剌河水,朱棣豪情頓發,笑道:“今日三軍在此飲馬,此河便改為飲馬河吧。”


    “是!”


    史官從懷中取出冊子,執筆開始記錄。隨行的工部官員立刻遣人開鑿山石,立碑以為記。


    天子為河更名,必須樹起石碑,令後人牢記。


    孟清和站在隊伍中,看著工部官員開始忙活,不免驚奇,雖然永樂帝沒有親自帶兵出塞,土剌河卻還是改成了飲馬河。


    該說是曆史的必然?


    仰頭望天,仍然無解。


    石碑在飲馬河南岸立起,大軍繼續南行。


    朱棣興致極高,棄輅乘馬,行路之上,還召見了數名韃靼頭領。


    大軍未入居庸關,直至開平衛。


    天子駐蹕衛城,城內邊軍立刻繃緊了神經,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孟清和見到開平衛城門,很有恍如隔世之感,剛想發表一下感慨,卻見城頭上有個一身大紅的年畫娃娃。


    眼花了?


    揉一揉,還在。


    三頭身怎麽會在這裏?


    朱瞻壑卻很是興奮,指著城下的隊伍,對抱著他的朱高煦說道:“父王,皇祖父回來了!少保也回來了吧?”


    朱高煦抱著兒子,一邊點頭,一邊磨牙。


    這是他兒子,沒錯吧?


    總惦記旁人算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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