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互市


    回宮之後,朱高煦和朱高燧沐浴更衣,帶著沈瑄重擬的奏疏求見父皇。


    沈瑄隻請了高陽郡王一人,不料朱高燧得知情況,也硬要插上一腳,連過府蹭飯的武陽侯都表示,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一定搭把手。


    “外甥的事,舅舅責無旁貸!”


    徐增壽能大大咧咧說出口,沈瑄卻不能輕易應下。


    何況,徐增壽與孟清和稱兄道弟,卻叫他外甥?明顯輩分不對。


    說錯話的後果是,武陽侯蹭飯不成,反被從定遠侯府攆了出來。拍門也照樣不許進,進去了還攆。


    由此上演了讓永樂帝樂得直拍大腿,卻讓魏國公徐輝祖想抓狂的一幕。


    經徐增壽這麽一鬧,朱高煦和朱高燧做客定遠侯府一事被成功遮掩過去。除少數嗅覺敏銳之人,朝中文武津津樂道的,多是武陽侯在定遠侯府前拍門叫外甥那一幕。


    笑過之後,很多人也開始思量,自打今上坐上龍椅,武陽侯行事貌似越來越不著調,很是令人費解。


    說他仗著國戚身份肆無忌憚?可人家的確沒犯什麽大錯。除了愛好到風化場所體察民情,真找不出更大的問題。


    腦袋被石頭砸了突然變遲鈍?也說不通。


    真遲鈍的人會頻頻被皇帝誇獎,宮中賞賜?新皇登基以來,升官,封爵,恩賞,哪次落下了他?


    看在皇後和三位皇子的麵子上?這倒是有可能。


    徐皇後賢德,時常勸說天子善待洪武舊臣。雖不幹預朝政,卻憐恤百姓,請天子與民休養生息。在徐皇後身上挑毛病?首先就會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皇後仁慈賢德,也是為數不多能勸服皇帝放下屠刀的,就如太祖高皇帝的馬皇後。


    朱棣長成的三個兒子都是徐皇後所出,參奏徐皇後,絕對是沒事找事,活得膩歪了,必須一巴掌拍死!


    對朱高熾兄弟挑刺的人倒是有,尤其是朱高煦,隔三差五就會被參奏驕橫跋扈。


    次數多了,朱棣也不當朝表態,下朝之後,直接拎起鞭子抽兒子。


    三個一起抽,實打實的揍。


    皇帝態度明確,堅決不搞差別待遇,


    搬救兵也不管用,皇後駕臨,了解情況之後,隻會讓兄弟三個多挨一頓揍。


    再入太醫院的趙禦醫醫術相當了得,徐皇後的健康狀況明顯好轉,從她揮鞭子的力道就能看出。


    幾次之後,朱高熾和朱高煦朱高燧都老實許多,再有人參奏兄弟不好,絕對第一個跳出來反對。


    世子心機深沉結交朝臣?謬矣!這是謙遜海量禮賢下士!


    高陽郡王囂張跋扈?大誤!此乃果決直爽武人風範!


    朱高燧任性妄為?胡說!那是聰明伶俐天真無邪!


    朝臣們有點傻,朱棣老懷大慰,棍棒底下出孝子,古人誠不欺朕。


    有人上疏,認為皇帝動不動就抽兒子過分了點。


    朱棣眉毛一豎,這是朕的家事。


    他揍兒子,關旁人什麽事?鹹吃蘿卜淡操心。


    再者說,沒有擺上案頭的奏疏,說他兒子這不好那不好,他會下鞭子抽嗎?


    大臣們也沒轍,再不敢隨便動心思。否則,就算自己看好那位被立為太子,也未必會念自己的情。萬一閑著沒事時,想起某年某月某日,某大臣上疏彈劾其兄弟,導致自己跟著一起挨揍,氣不打一出來,預備找補回來怎麽辦?


    大臣們想通了,朱棣的耳根頓時清淨不少。


    朱高熾繼續閉門讀書,臨朝聽證也是一副老實憨厚模樣,老爹不問,絕不多說一句。私下裏的小動作少了許多,除詹事府官員,絕不隨意見朝中大臣,書信往來更是沒有。


    朱高煦朱高燧隔三差五到舅舅家串門,一心鑽研“兵法”,明麵上,極少同朱高熾起爭執。


    徐皇後喝著趙禦醫的藥養生,朱棣安心處理國事,大明第一家庭進入了相對“和平”的一段時期。


    據說,揍兒子,是高僧道衍給皇帝出的主意。


    消息傳出,道衍大師險些被朝臣憤怒的視線戳成篩子。


    真相如何?


    道衍撚著佛珠,宣一聲佛號,黑鍋貧僧背了,徒兒是不是該有點表示?


    孟清和訕笑兩聲,感激歸感激,不良門派什麽的,還是堅決不能入。


    乾清宮內,朱棣一身明黃色常服,坐禦案之後。


    兄弟倆站在老爹跟前,都是大紅的金織盤龍常服,玉帶烏紗,長眉入鬢,輪廓剛毅,一等一的英俊少年郎。


    不能抱怨朱棣喜歡朱高煦勝過朱高熾,就算減少了寬度,朱高熾的文人之氣仍多於武人,做老爹的,自然更喜歡像自己的孩子,就算是皇帝也不例外。


    大胖孫子什麽的,那要隔代。


    朱棣不喜熏香,宦官宮人了解天子的習慣,從不在乾清宮點味道過重的香料。上行下效,朱高熾三兄弟一切向老爹看齊,也極少使用香料。


    此時,站在朱棣麵前的兄弟倆都是一身的清爽,除了懸再腰間玉佩和金牌,再無其他。


    翻開朱高煦呈上的奏疏,朱棣先是一目十行,然後速度越來越慢,到後來,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刻進腦海。


    安撫朵顏三衛,進一步挑起草原內部的矛盾,穩定邊防,開互市,以商隊入大漠,刺探消息……


    一條條,一項項,無一不契合他的心思。


    看到最後,朱棣猛的一拍桌案。


    “好!”


    朱高煦和朱高燧同時眼睛一亮。在定遠侯府看到這份奏疏,就有五成以上的把握會讓父皇龍顏大悅。


    如今看來,料想果真沒錯。


    又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奏疏,朱棣扶著頜下短髭,看向兩個兒子,“瑄兒請你們過去,就是為了這份奏疏?”


    “父皇英明。”


    “筆跡是瑄兒的,主意是誰出的?”


    朱高煦和朱高燧互看一眼,由朱高煦開口道:“稟父皇,是興寧伯與定遠侯一同所想。”頓了頓,不好意思的的加了一句,“兒臣和三弟也補充了些,武陽侯也是。”


    “哦?”朱棣興致大起,“哪一處?”


    “回父皇,是鞏固邊防……”


    朱高煦所言非虛,鞏固邊防諸項的確是他和朱高燧所提。


    奉命備邊開平,朱高煦自然不想讓朱棣失望。頻繁出入魏國公府,除為緩和父皇和舅舅的關係,也為向徐輝祖討教練兵事宜。


    徐輝祖曾跟隨徐達在北平練兵,熟知邊關事務,又是外甥請教,肯定不會藏私。


    原本,朱高煦也曾向成國公等靖難功臣討教。登門的次數多了,朝中隱有風聲傳出,朱高煦才瞬間警醒,意識到此舉不妥。


    徐輝祖同皇室有親,多去幾趟魏國公府沒什麽,整日往成國公府跑就不是那麽妥當。被多事的盯上,參到父皇麵前,又是個麻煩。


    不管興寧伯提醒他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份情他都記下了。


    至於孟清和出主意讓他挨揍一事……反正世子也沒跑掉,算不得什麽。


    心中有底,朱高煦和朱高燧都是言之有物。雖有疏漏之處,仍是讓朱棣大感驚喜,連聲說好。笑聲傳出殿外,守著的宦官都能感受到皇帝的好心情。


    “吾兒甚好。”


    朱棣問得興起,就要召沈瑄孟清和入宮。


    鄭和不得不大著膽子提醒,“陛下,已過酉時,宮門已關。”


    “那就明日。早朝之後,宣定遠侯和興寧伯西暖閣覲見。高煦高燧一起來。”頓了頓,朱棣想起徐皇後之前的勸說,笑容斂了斂,“把高熾也叫來。”


    鄭和彎腰,“奴婢遵命。”


    聽朱棣提到世子,朱高煦和朱高燧表情未變,眼中卻閃過不甘。


    主意是興寧伯出的,奏疏是定遠侯寫的,呈送到父皇麵前的是他們,有世子什麽事?


    但父皇主意已定,容不得多言,朱高煦和朱高燧隻能行禮,帶著滿心的不甘退出了乾清宮。


    兩人並不知道,在他們離開後,朱棣又翻開奏疏,執筆親自批改,劃去部分,增加數條。過了子時,乾清宮內仍是燈火通明,到醜時,朱棣才就寢。


    熄滅宮燈,鄭和小心退了出去,想起陛下所言的“麒麟兒”,“千裏駒”,心頭微動。


    翌日,早朝之後,孟清和同沈瑄一起被召至西暖閣。


    等了不到盞茶的時間,換下朝服的朱棣從暖閣側門步入,身後跟著朱高熾三兄弟。


    讓孟清和吃驚的是,魏國公徐輝祖竟然也出現在了暖閣內,行禮之後,還被皇帝賜坐。


    雖然臉色依舊不好看,同皇帝關係破冰卻是不爭的事實。


    不過一夜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一身麒麟服的徐增壽朝孟清和眨眼,卻聽兄長一聲咳嗽,當即垂眉斂目,做嚴肅狀。如此,倒同徐輝祖有五六分相似。


    徐增壽不說話,孟清和的疑問隻能壓下。


    但看徐增壽的表現,莫非這是還能同自己扯上關係?


    孟清和蹙眉,沒那麽巧吧、


    朱棣做事毫不拖泥帶水,取出批改後的奏疏,直接開門見山。


    “興寧伯,互市一事,朕有許多不解之處。”


    略過沈瑄直接被點名,即使早有準備,孟清和還是心頭猛跳。


    太祖高皇帝不許開互市,他卻偏偏提出這條。


    說不擔心,絕對是假的。但皇帝把外援討薪這事丟給他,總不會因為一封條陳就辦了自己。


    開弓沒有回頭箭,奏疏都送上去了,無論如何,都不能退縮。


    深吸一口氣,放輕鬆。


    自我安慰之後,孟清和穩步上前,道:“陛下容稟,臣請開互市,一為令歸附部落沐陛下天恩,二為邊防……”


    朵顏三討薪,皇帝賴賬的事絕不能拿到明麵上說,孟清和這點覺悟還有。


    所以,說話的技巧十分重要。


    諂媚過頭不可取,適當的拍一拍龍屁則是必須。


    為行事方便,也順便刷刷上司的好感度,何樂而不為?


    “……臣以為,殘元已名存實亡。現今大漠,實力最強為韃靼,其次瓦剌。另有洪武年歸附朵顏、泰寧、福餘三衛,再次,諸散於大漠的小部落,昔日草原騎兵,今已各自為戰,且矛盾重重……”


    開互市,除了安撫朵顏三衛,也為搜集草原情報,順便挑撥部落之間的矛盾,方便大明穩坐釣魚台,看著韃靼和瓦剌互掐。


    遠交近攻,拉攏一部,打擊另一部。


    扶持弱小的部落,實力強的往死裏揍。


    擰成一股繩的想方設法拆開。有矛盾的一定要打成死結。


    散落在外圍的小部落,能拉攏就拉攏,拉不過來的,可以交給朵顏三衛處理。


    不是要草場嗎?可以。這片地方劃給你,怎麽做,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如果不是條件所限,孟清和當真很想把筆往漠北畫。無奈趕上小冰河期,那片土地太貧瘠,蒙古壯漢們敦實,但不傻,賠錢的買賣肯定不會做。加上中間還隔著韃靼和瓦剌,孟伯爺設想的圈地運動,在現階段可行性不大。


    “以微臣所見,互市一開,亦便於軍中尋獲優良戰馬,以備邊防。”


    自洪武年間,朝廷便下令邊軍及民間養馬。並在北疆設太仆寺,專管養馬。


    經過多年,雖然馬匹數量有所增加,質量仍是個問題。很簡單的道理,再好的馬駒子,圈起來也會被養廢。


    朱棣出生在戰火中,於軍事上的嗅覺無比敏銳。靖難時,多以騎兵衝鋒,屢次攻破南軍大營。


    孟清和說賺錢,隻能讓他點頭,言及軍事和戰馬,更能讓他眼睛發亮。


    “此言大善。”


    說得喉嚨發幹,才得了這四個字。


    孟清和很想對天比中指,考慮到眼前是誰,到底忍下來,道:“為陛下分憂,是臣分內之事。”


    被皇帝強按頭,還要感激涕零表示按得好。


    能屈能伸,做個大丈夫當真是不容易。


    朱棣對開互市和挑撥草原內部矛盾的提議做了肯定,孟十二郎功成身退。


    接著,便是對奏疏上涉及到的軍事問題進行討論。在這一點上,沈瑄和魏國公更有發言權、


    退到沈瑄身後,孟清和嗓子持續冒煙。


    一名宦官適時送上茶水,定睛一看,是再次改名彥回的白狗兒。能被留在暖閣內伺候,忠誠度肯定爆表。還被朱棣兩次改名,立場絕對沒問題。


    孟清和向白狗兒點頭道謝,接過茶盞,猛灌一大口。


    皇帝不同意,沒人敢給他送茶。


    既然如此,仰脖喝,用力灌,全無壓力。


    孟十二郎咕咚灌水,沈瑄絲毫不受影響,繼續淡定陳述。


    魏國公武陽侯聽得認真,皇帝全當沒看見。


    朱高熾兄弟默默轉頭,同時豎起大拇指,敢當著父皇的麵如此不拘小節,興寧伯果真是條漢子。


    當日,永樂帝宮中留飯。


    徐輝祖依舊冷臉,朱棣完全不在乎,老子高興,不看你就成。


    徐皇後得知此事,十分的激動,當即下令,飯桌上多添加幾盤菜,尤其是肘子,一人麵前擺一盤。


    皇帝不差錢,宮裏不差肘子!


    禦膳上桌,孟清和半晌無言。


    還真是一家子,甭管姐夫還是舅子,兒子還是外甥,完全的肉食動物。


    不由得回想起在燕王府中的歲月,再看同皇帝一樣豪邁啃肘子的國公侯爺,龍子鳳孫,孟十二郎心中的帥中年美青年形象瞬間崩塌。


    美好形象什麽的,果真就是用來毀滅的。


    “興寧伯為何不用?可是不合口味?”朱高燧一邊啃肘子,一邊瞄著孟清和麵前的盤子,大有你不吃我來的企圖。


    孟清和連忙搖頭,學著皇帝一家的豪邁,夾起肘子,開啃。


    看著滿臉凶狠,撕扯肘子中的興寧伯,朱高熾兄弟再次豎起大拇指,興寧伯爺們,純的!


    一頓飯,孟清和果斷吃撐。


    出了宮門,連馬都上不去。


    魏國公是個嚴肅的人,武陽侯卻笑得差點從馬上栽下來。


    沈瑄將韁繩遞給親衛,拉著孟清和的手腕,一路走回了侯府。


    孟清和有點不好意思,沈瑄則是一片坦然。


    翌日,定遠侯與興寧伯各種牽手逛大街的流言開始小範圍流傳,本該引起轟動的消息,卻很快被另外一則消息壓下。


    天子下令,要重建錦衣衛北鎮撫司!


    定遠侯和興寧伯的緋聞屬於老調重彈,不足以上頭條,這才是驚天大雷。


    朝中頓時炸開了鍋。


    在洪武朝,錦衣衛的詔獄能同閻羅殿劃等號。


    但凡接到錦衣衛駕貼,被抓進去的,不死也要脫層皮。零星逃得一命,也會變成廢人。


    皇帝竟然要重建錦衣衛北鎮撫司?這是要做什麽?重開冤獄?


    不行,堅決不行!


    群情激奮之下,甭管會不會被北疆充軍西南支教,朝臣紛紛上疏,對天子此舉表示反對。


    奏疏很快在通政使司中堆成了山,並有日漸增多的趨勢。


    相比之下,天子下令在北邊開互市的消息,根本沒激起一點浪花。


    偶爾有人提及,也會很快同錦衣衛北鎮撫司相關的奏疏壓下。


    麵對這種情況,孟清和不得不感歎一句,永樂帝果真強悍,難怪文臣在永樂朝翻不出浪花。遇上這位,心機再深也是白搭。


    知道開互市會被朝臣反對,幹脆推出了錦衣衛。


    有錦衣衛在前邊擋著,滿朝大臣哪還有空研究互市能不能開的問題。全部一窩蜂的加入“推倒詔獄”活動中去了。


    出乎孟清和預料的是,永樂帝屬意的錦衣衛指揮使人選是楊鐸,而不是紀綱。紀綱雖然辦了不少事,但在錦衣衛中,目前也隻任千戶一職,以功勞和資曆,連僉事都輪不上。


    這讓孟清和有些拿不準,到底是自己不小心蝴蝶翅膀了,還是另有原因?


    無論如何,重建錦衣衛北鎮撫司吸引了朝臣全部的注意力,為孟清和減少了許多麻煩,也讓他有更多的時間完善計劃實施的部分細節。


    在孟清和接到敕令,打點行囊準備同沈瑄一起北上時,洪武三十五終於過去,曆史的腳步邁入了永樂元年,大明最輝煌的篇章,從此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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