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頤輕歎一聲,憂愁地撫著自己的肚子道:“先王早去,未立太子。照理說應該父子相繼,母後應該輔佐於我,安定局勢,等我生下這個孩子,才能夠再立新君。可母後私心太重,欲擅立幼子,才惹得諸公子爭位,如今秦國大亂,皆因無人有名分可以繼位也。所以我聽說先惠文王竟有此遺詔,真是喜出望外……”


    羋月懷疑地看著魏頤,一臉不信地問:“難道王後竟甘願讓子稷來坐這個王位不成?”


    魏頤長歎一聲,道:“我知道羋八子未必會輕易信我。可於我而言,先王駕崩,此時若能夠平定局勢,讓諸公子罷爭,我何惜讓此王位?況且,我腹中孩兒到底是男是女,還未確定,但此時局勢不定,殺聲四起,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夠讓他平安落地。我若助你兒為王,於你有恩,你我聯手總好過其他人得勢,傷我母子性命。”


    羋月的表情這才放緩下來,露出微笑:“王後既真心待我,我何敢不真心待王後?我亦可對王後承諾,王後若能全力相助我兒登上王位,日後王後生子,則當立為太子,十年之後,當傳位於太子。”


    魏頤微笑道:“如此,你我擊掌為誓。”


    羋月道:“好!”


    羋月上前兩步,兩人正在擊掌為誓,忽然聽得外麵有呼嘯之聲。


    一個宮女匆忙跑進來道:“王後快走,繆乙勾結惠文後,已經攻入宮來了。”


    魏頤一驚,跌坐在席上,叫道:“她是怎麽進來的?”


    那宮女道:“宮中有秘道,賊人潛入秘道,打開了外麵的宮牆之門。”


    頓時眾宮女一擁而上,扶起魏頤,魏頤頓足道:“走。”又看羋月一眼:“你可願與我一同撤離?”


    羋月點頭:“那是自然。”


    魏頤頓時鬆了一口氣,便率宮女和羋月轉到宮後,自廊橋撤退。


    羋月跟隨其後,亦自廊橋跑過,忽然間她似覺察了什麽,駐足向前看去。


    卻見廊橋下宮巷盡頭,羋姝坐在翟車中,在眾人簇擁下剛剛轉出來。


    忽然間她抬起頭,看到了羋月。


    兩人遙遙相對,恍若隔世。


    但見羋月衝著羋姝笑了一笑,忽然便消失於廊橋上。


    羋姝見狀,似要噴出血來,她站了起來,指著羋月消失的方向,厲聲尖叫道:“給我抓住她,抓住羋八子,我重重有賞!”


    魏頤帶著羋月,在侍衛們的保護下且行且退。不料到了西宮門附近的時候,忽然,一隊內侍宮女尖叫哭鬧著衝出來,亂七八糟的頓時將隊形衝散,便是魏頤的心腹內侍大聲喝叫彈壓也是無效。魏頤被眾侍女護著,倒也無妨,隻是一轉眼間,卻不見了羋月。


    魏頤失聲尖叫起來:“羋八子呢,怎麽不見了?”


    侍女戰戰兢兢地答:“王後,方才奴婢等護著您,顧不上羋八子……”


    話猶未了,已經被魏頤一掌摑在臉上,尖叫道:“你們這些蠢貨,若無羋八子,我們拿什麽同那老婦去爭?”


    宮女們俱不敢答,魏頤的心腹宮女清漣忙勸她道:“王後,惠後已經攻進來了,事情緊急,咱們先避一避吧。再說,這宮中的控製,有魏夫人在,不怕找不到人。”


    魏頤無奈,頓了頓足,隻得放棄。這時候前麵的宮門已開,馬車在外相候,魏頤急忙上車,會合魏琰去了。


    卻說羋月在混亂之際,被一群內侍宮女衝到麵前,她心知有異,迅速脫離魏頤身邊。果然一個宮女挨近她的身邊,低聲道:“羋八子,請隨奴婢來。”


    羋月聽她的聲音十分熟悉,正是唐夫人的侍女綠淇,當下更不猶豫,隨著她乘亂而去,轉了幾個彎,來到一間小院中,卻正見到了唐夫人。


    唐夫人一身黑衣,站在槐樹下,看著羋月微笑:“季羋妹妹,好久不見了。”


    羋月看到了她,心中也平靜了下來,亦是微笑道:“唐姊姊,好久不見了。”


    一陣風吹來,槐花落下,唐夫人張開手掌,托住了幾瓣落花,送到羋月麵前,輕歎:“花開、花又落,故人終回,不勝欣喜。”


    羋月拈起花瓣,微笑:“故人重逢,不勝欣喜。”


    唐夫人鄭重斂袖行禮:“我奉庸夫人之命,相迎未來國君母子。”


    羋月亦鄭重斂袖還禮:“多謝庸夫人,子稷無恙,在安全的地方。我盼能早見庸夫人,受詔聆訓。”


    唐夫人點頭,轉而取出一塊令牌,吩咐:“玄鳥衛何在?”


    忽然聽得一個聲音道:“在!”雖然同聲,但應答的人絕非一人,且均都壓低了聲音,但這麽多人一起應聲,卻也令人有些震驚。


    隨著聲音,從廊下、樹後等陰影處,走出數十名黑衣護衛來,羋月認得清楚,這些人果然與當年嬴稷在承明殿時身邊的護衛氣宇服飾相似。


    羋月吃驚地看著唐夫人:“唐姊姊,你……”她當真是沒有想到,素日在宮中如同隱形人般存在的唐夫人,竟然才是玄鳥衛的執掌者。


    可是一轉念,心中卻是釋然。宮中後妃來自各國,魚龍混雜,如繆監這樣的內侍,就算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盡皆防範到。而唐夫人這樣無聲無息的存在,才是秦惠文王真正放心後宮的原因吧。怪不得當日他要讓自己交托於唐夫人。而唐夫人的拒絕,估計也是不願意讓自己從隱形的狀態中變得顯眼吧。


    唐夫人將玄鳥令交於羋月,道:“此令原是庸姊姊叫我代掌,如今我把它交給你,讓玄鳥衛護你前去見庸姊姊。”


    羋月接令,鄭重一禮,就要轉身,忽然想到了什麽,停住腳步轉身向唐夫人道:“唐姊姊,你……”


    如今羋姝、魏頤都在搜尋她,她這一走,若是讓她們知道是唐夫人相助,那唐夫人豈不危險?


    夕陽西下,映得唐夫人身上黑衣泛起一道金邊,她微微一笑,鄭重斂袖:“今日一別,或不能再與妹妹相見,若妹妹得償心願,我兒子奐,當托妹妹照應。”


    羋月心頭一震,轉身急拉住唐夫人的手:“唐姊姊,我們一起走。”


    唐夫人搖頭道:“不成的,得有人拖住她們。”


    羋月哽咽:“可為什麽是你……”


    唐夫人鎮定微笑:“因為隻有我,才能夠掌控剩下來的事情。”


    羋月道:“為什麽要舍命救我?”


    唐夫人道:“我不是救你,是救我自己。既然我不可能成為最後的勝利者,那我不如救一個值得我救的人,能夠記得住我的付出,善待我兒子的人。”


    羋月道:“你是為了子奐?”


    唐夫人道:“我是為了子奐,也是為了庸姊姊,也是為了先王,這三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將一枚玉佩遞給羋月,“這一代的墨家巨子唐姑梁是我的族弟,如今你拿這玉佩去見他,他當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羋月詫異:“唐姊姊,他能幫我?”


    唐夫人道:“既入墨門,世俗的家族交情恐怕於他無用,講的隻能是利益。當日他的女兒唐棣曾入宮與我相伴,大王與他換佩,信物暫留我手。你若許可,就把他的女兒唐棣訂為你兒子的妃子,如何?”


    羋月點頭:“既是大王之意,我豈有不遵之理?”當年交換信物,訂下的是唐姑梁之女與秦公子的婚約,如今事情有變,則這個婚約要變成未來秦王與墨門之約,唐姑梁豈有不願,豈有不盡力之理?


    一名玄鳥衛奉上衛士之服,唐夫人與羋月在廂房更衣,羋月換上了衛士之服,唐夫人卻換上了羋月的衣服,她再以麵紗相掩,兩人身形相似,不到近前,是萬不能發現有異的。


    天黑了下來,羋月與眾玄鳥衛一身黑衣,掩於黑暗之中,無聲無息,藏影匿形。


    她離開小院的時候,回頭看去,唐夫人一身白衣,猶如夏日最後一朵梔子花,開到極盛處,發出最後的幽香。(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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