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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模樣,身後又增添了一支日軍小隊作為保鏢。從齊齊哈爾到了海拉爾,又從海拉爾進入了茫茫的草原山林,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金子純驟然成了全隊的向導,帶著隊伍穿林海過雪原,最後竟是進入了一處秘密的要塞之中。馬家幾人看在眼裏,這才知道原來隊伍裏麵臥虎藏龍,大概連一直不聲不響的小橋惠,都是不能小覷的。


    要塞所在之處,並沒有一個明確的地名。金子純依靠指南針行進在林子裏,最後在山腰一叢荒草中找到一扇鐵門。香川武夫手裏拿著一份潦草地圖,緊緊跟在後方。小柳治一手攙著馬英豪,一手按在腰間槍上。馬家的一群瘦子們倒是伶俐了,裹著大皮襖走得汗涔涔。


    金子純彎腰打開鎖頭掀開鐵門,門下是一眼寬敞的豎井。回頭望了眾人一眼,他用中國話說道:“這個要塞是空的,進去之後跟緊了我,否則會迷路。”


    然後他率先跳下豎井,井壁上開著一人多高的大洞,直通地下。他下去的痛快,旁人見狀,自然也就不再猶豫,接二連三的全進了洞,無心照例是跟在賽維和勝伊身邊。香川武夫和金子純打開了隨身攜帶的手電筒,光柱在洞內晃了一瞬,無心看得清楚,就見這洞高過兩米,寬也過兩米,十分的開闊。洞壁全由大石砌成,上方還嵌著電線電燈,隻是此刻沒有通電,燈是黑的。石壁上麵用大箭頭做了種種記號,又用油漆大大小小的刷出數字,不知是何用意。


    馬老爺,因為此刻人單勢孤,所以生平第一次的愛起了兒女。一手領著馬俊傑,他環顧四周,越是看得詳細,臉色越是慘白。馬俊傑半睜著眼睛跟他走,像是病了,然而又沒有病,隻是精神不振。十幾歲的半大孩子,心裏也都是有數的,他在馬家其實本來隻想自保——保住自己,再保住娘。可是娘如今停在醫院裏冷凍著,自己也莫名其妙的進了深山老林。


    仿佛是為了讓賽維姐弟也能聽懂似的,馬老爺難得的說了中國話:“這洞子裏的設施也很齊備了,為什麽空置著不用?”


    小柳治自從下了飛機之後,似乎就失去了發言權。香川武夫答道:“據我們了解,這一片地區,對於本地原住民來講,屬於禁地。”


    馬老爺是懂得一點軍事學的,所以在前方一處方方正正的炮座前停了腳步:“對於原住民來講,這裏是禁地;對於日本軍隊來講,這裏也是禁地嗎?”


    話音落下,他認為自己問住了香川武夫,所以回過了頭,倒要看他如何作答。哪知香川武夫坦然的點頭答道:“誠然,對於軍隊來講,這裏也是禁地。”


    馬老爺又轉向了炮座,炮座前方是個方方正正的洞口,四周用水泥抹平加固,因為角度巧妙,所以從炮座望出去,視野極其開闊,能看到山下遼遠的荒原。


    賽維和勝伊也擠上去看,都很驚歎,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四方口,竟然囊括了大大的風景。馬英豪的右腿不得力,一邊扶著小柳治靠牆休息,一邊抬眼去看無心。無心和所有人一樣,都裹著一件過分厚重的大皮襖。臃腫的站在黑暗處,他像個無聲的影子,正在專注的往地道深處凝望。


    馬英豪甩開了小柳治的手,拄著手杖慢慢的走向了黑暗:“無心,看什麽呢?”


    無心看了他一眼,然後轉向前方,輕聲答道:“看鬼。”


    馬英豪盯著他的臉,認為他是在胡說八道:“好看嗎?”


    無心搖了搖頭,隨即對著虛空一招手:“小健,過來,你不知道鬼能吃鬼?”


    賽維和勝伊聽在耳中,不為所動,因為和小健也算是相識;馬老爺沒聽懂,但是強忍著不問也不動,隻有馬俊傑打了個冷戰,似乎是嗅到了一絲熟悉的陰寒氣息。


    小健笑眯眯的飄到了無心的後脖頸,大白天的,他有點感覺力不從心。


    無心繼續向前看,看見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站在遙不可及之處。


    香川武夫顯然很重視無心的話,特地轉向他問道:“你有驅鬼的辦法嗎?”


    無心搖了搖頭,隻答:“去找白琉璃,他有辦法。”


    可是白琉璃此刻還在後方——他始終是不能見光,所以一直呆在大木箱裏,需要用馬車把他拉進山裏。


    香川武夫掃視了眾人的麵孔,開誠布公的說道:“是的,偶爾會有人在這裏看到鬼魂,為了穩定軍心,軍部讓士兵撤離了這座要塞。但是對於我們來講,這裏是最完美的大本營。”


    金子純隨即說道:“我們今晚將在指揮所休息,指揮所緊靠糧庫,糧庫裏麵的食物很充裕,我們即使留下過冬,都沒有問題。”


    此言一出,仿佛一句不祥的讖語一般,讓在場所有人都變了臉色。沒有人想留在這裏,和幽靈一起過冬。


    即便和他們相比,幽靈隻是少數派。


    沿著通道繼續向前,一拐彎就上了主幹道長廊。主幹道更為高大寬闊了,兩邊是平坦的水泥牆壁,上方修成半圓形的拱頂。可是由於沒有直通向外的槍眼,光線不足,反而比方才走過的岔道更為幽暗。金子純在牆上摸到開關摁了一下,一聲輕響過後,洞中漆黑依舊,可見電線全被掐斷了。


    一行人緊跟著金子純,在幾隻手電筒的照耀下向前走。最後金子純率先停住腳步,轉身麵對了一扇大鐵門。掏出鑰匙打開鐵門,他一馬當先的走了進去。隻聽“嗤”的一聲,他劃燃火柴,點亮了室內一盞煤油燈。


    燈光一亮,眾人立時就感覺出了輕鬆。指揮所是一間空空蕩蕩的大屋子,靠著角落擺了兩張行軍床,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眾人經過了長途的跋涉,如今到了落腳處,就不由自主的全部席地而坐。無心又躲進了角落裏,賽維和勝伊分別偎在他的兩側。小柳治則是和馬英豪坐在了小床上。


    香川武夫沒有坐。對著手中的地圖又看了看,他用中國話低聲道:“山中的通古斯人說,自古以來所有邪惡的巫師,都會選擇死在這座山上。他們認為這片山林蘊藏著一種不為人知的力量,可以讓巫師的靈魂永生。”


    然後他一挑眉毛:“聽起來像是講給小孩子聽的故事,是不是?希望它是真的,否則軍部在此之前的所有調查,就都成了無用功。”


    馬老爺抬手捂嘴咳嗽了一聲,反問道:“難道是憑著我們幾個人的力量,把整座山挖一遍?直到挖出另一半幹屍為止?”


    香川武夫的光頭在高懸著的煤油燈下閃閃發光:“當然不是,明天我們還會有後續隊伍趕來幫忙。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設法過夜,等待天亮。”


    指揮所隔壁就是糧庫,糧庫裏麵不但有大米,還有各種罐頭以及幹菜。小橋惠一言不發的點起一隻煤油爐,用罐頭和大米煮了一鍋肉粥。嶄新的鋁製飯盒成了他們的飯碗,呼呼嚕嚕的喝了一氣,晚飯也就算是對付過去了。


    賽維放下飯盒,輕輕一扯無心的袖子,低聲說道:“你和我出去一趟,我……我內急。”


    勝伊聽見了,也湊近了說道:“我也是,都憋了半天了。別人不出去,我也不敢出去,外麵多黑啊!”


    無心一挺身站起來,要護送二人出去方便。地堡之內的水電都被切斷了,所以想要方便倒也容易,無須特地去找衛生間,隨便尋覓個僻靜地方就可以。


    三人出了指揮所,在一處角落裏停下了。無心背對了他們,就聽姐弟二人互相隔了兩三米遠,各自都在窸窸窣窣的寬衣解帶。溫暖的尿騷味隱隱的彌漫開了,勝伊忽然“哎喲”一聲:“真糟糕,尿到鞋上了,好惡心呀!”


    賽維沒言語,隻感覺屁股凍得冰涼。尿淨了之後站起身,她一邊飛快的係腰帶,一邊橫挪了一步,想要避開自己的尿。末了把皮襖下擺往下一放,她正要邁步向前,不料一條腿抬起來,卻是腳踝一緊,拖拖拽拽的有了分量。


    她一哆嗦,連忙低頭去看。借著遠方指揮所門口散發出的燈光,她清晰的看到了一隻手——枯瘦的手,手指蜷曲,鬆鬆的合在了她的小腿上!


    她氣息一顫,沒有尖叫,隻帶著哭腔低聲喚道:“無心,無心,有手抓我!”


    無心連忙轉身彎腰去看,隨即上前一腳踩住枯手的腕子,同時急道:“你走,快走!”


    賽維奮力拔腿,因為腳上是一雙長筒皮靴,所以倒還沒有掉鞋的危險。強行掙脫了枯手的束縛,她扶著勝伊回身一瞧,登時嚇白了臉——原來她的屁股後頭,居然躺著一具日本兵的屍首!


    屍首不知是因為幹燥脫水,還是生前就很消瘦,此刻看起來宛如枝枝杈杈的一捆幹柴。賽維方才一腳踩進了他的手中,倒不是他蓄意的嚇人。屍首完整,身上的衣服也不算壞,甚至能有七八成新。


    “無心……”賽維用耳語般的輕聲說道:“要不然……我們到洞外去露營吧。”


    無心退到了他們身邊:“外麵太冷,而且夜裏也許會有大野獸。和野獸相比,還是鬼比較容易對付。”


    正當此時,洞中遠處響起了一串腳步聲音,是整整齊齊的開步走。三人都沒想到荒廢的地堡中竟然會有軍隊走來,不禁一起覓聲瞪大了眼睛張望。結果指揮所門前閃現出了臃腫人影,還真是小小的一隊日本兵——傍晚護送他們進山的,自從他們入洞之後,日本兵就留在洞外,一直沒有動靜。


    領頭的一名士兵進了指揮所,片刻之後又出來了,帶著一隊日本兵返回岔道,並沒有再出洞的意思,顯然是打算在距離地麵最近的地方過夜。而無心對著賽維和勝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帶著他們回了指揮所。


    他們進門之時,香川武夫手中又多了一張新地圖。抬頭看了無心一眼,他接著方才的話頭繼續說道:“本地的人,死後全是采取風葬,而死在此地的巫師,因為不願升天,所以會在風葬之處,把自己埋進土裏。風葬,需要四棵大樹作為支柱,上麵用樹枝架出平麵,放置屍體。巫師死於地下,可是地上的工作,他不會省略的。很好,我們的小隊剛才在附近搜索過了,類似風葬的痕跡,找到了三處。等到天亮,我們就逐一的去看一看。”


    馬老爺不陰不陽的說了一句:“我家裏那具屍首,可是幾十年前死的,就算有人為他餘下的半具屍首舉行了風葬,難道如今還看得出痕跡嗎?”


    香川武夫針鋒相對的答道:“看不出,所以需要尋找!”


    108征兆


    無心告訴香川武夫,說是外麵不遠處的拐角裏躺著一具士兵幹屍,看他一身單薄軍裝,應該死於溫暖季節。


    然後他就回到角落坐下,左擁右抱的摟住賽維和勝伊,半閉了眼睛想要睡覺。馬老爺因為年紀大,所以占據了一張小床,聽說外麵有屍體,他紋絲不動的向下一躺,是個心如死灰的模樣。


    小橋惠蹲在牆邊,點起了一隻小小的洋爐子,鐵皮煙囪貼著牆角向上走,一直通入換氣孔。馬英豪和小柳治也自找地方蜷縮著坐了,香川武夫則是占據了另一張床。


    金子純握著手電筒出去走了一圈,片刻過後回來了,用日本話咕噥了一句。不等香川武夫回答,躺在床上的馬老爺忽然開了口:“什麽?屍體的血液被抽幹了?”


    指揮所內的大部分人都通日本話,馬老爺的反問,顯然是問給賽維等人聽的。無心剛剛解開了皮襖中間的幾個紐扣,讓賽維和勝伊把手伸到自己懷裏取暖,聽了馬老爺的話,他沒有回應,隻往大皮襖裏又縮了縮。


    香川武夫被馬老爺的尖銳嗓門嚇了一跳,無言的回頭看了他一眼,香川武夫點了點頭,沒再多說。而金子純很仔細的鎖好鐵門,然後便也在洋爐子旁躺下了。


    室內一片安靜,連飄在屋角的小健都是一動不動。賽維和勝伊的手好像兩片薄薄的葉子,隔著一層襯衫貼在無心的胸腹之間。賽維心安理得的閉上眼睛,想要摸摸他,可是又不好意思;勝伊窩在他的腋下,也感覺他很溫暖潔淨。


    勝伊和賽維是在娘胎裏擠著抱著長成人形的,他們分享一切,是天生的聯盟,活到十**了,兩人之間還連著一條無形的臍帶,互通有無。勝伊知道自己是弱一點,所以格外依賴強一點的賽維。不是他看得上通得過的人,他不會允許賽維去愛的。即便賽維用瘦削堅硬的拳頭敲他捶他,他也不妥協。


    他討厭男人,喜愛女人,可女人們又都不喜愛他,所以他的伴侶隻有賽維。無心是個男人中的例外,他和無心在一張床上睡覺,偶爾手臂碰了手臂,赤腳碰了赤腳,居然並不感到惡心。除此之外,他認為無心的確是長得挺俊,眼睛黑得像夜,眼中的光亮得像星。他的好相貌和好脾氣,都讓勝伊像愛賽維一樣的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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