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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會問道:“哪裏有毛巾?”


    賽維和勝伊一起伸手指了個方向。無心走過去推開門,就見內中四壁貼著白瓷磚,正是一間現代化的衛生間。走進去扯下兩條柔軟毛巾,小健忽然從門縫裏伸出了腦袋,對著無心一歪頭,他把血淋淋的半邊脖子露了出來:“他們怎麽了?”


    無心對他一揮手,把聲音壓到了最低:“今天夜裏不要鬧了,他們剛剛死了娘。”


    小健了然的一點頭,把腦袋縮回了門縫。


    賽維和勝伊都不說話,捧著毛巾靠著牆壁,四條細腿亂七八糟的伸長了,讓無心覺得身邊到處都是腿。


    他們哭一陣,歇一陣,後來還互相依偎著打了個盹兒。真正清醒之時,已是淩晨時分。賽維強撐著起身去了廚房,從冰箱裏找出一瓶濃濃的橘子汁。忽然回頭望向身後,她朦朦朧朧的看到了無心。


    無心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很認真的問她:“要幹什麽?我幫你。”


    賽維的各方麵都是高不成低不就,又是一直在女校裏麵讀書,異性的朋友幾乎沒有。無心對她有了一點好意,她立刻就感覺出了。把冰涼的玻璃瓶子放在菜台上,她極力想要把紅腫的眼睛睜大,鼻音濃重的答道:“我想兌一點熱橘子水喝。”


    無心把廚房翻了個底朝天,終於找到了暖水壺。兌了三玻璃杯熱氣騰騰的橘子水,他用托盤端著往客廳裏走。賽維哽咽著跟在他的身邊,忽然把階級問題忘記了,隻感覺他很好。


    三人還是圍坐在了地上,一人捧著一杯滾熱的橘子水。勝伊無聲的啜飲了幾口,元氣略略恢複了一些。望著窗外天邊泛出的魚肚白,他啞著嗓子問道:“姐,大哥還在天津嗎?”


    賽維點了點頭:“他說他馬上就回北京。爸爸上個月去了日本,家裏沒人主事。”


    勝伊眨巴著幹澀的眼睛:“等到天大亮了,我們直接去火車站吧!”


    然後他轉向無心:“謝謝你,陪了我們一夜。”


    無心搖頭笑了笑,知道自己的生財之路斷絕了,不過也沒什麽可抱怨的,和對方的喪母之痛相比,自己的饑寒雖然緊迫,但是也算不得太大的問題。


    賽維忽然開了口:“無心師父,你若是願意的話,我們買票的時候可以帶你一張。”


    勝伊驚訝的扭頭看她,而她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反正你在上海也是漂泊無依,如果到了北京,興許更好找活路呢。”


    隨即她又轉向了勝伊:“現在南北都一樣。就算上海更好玩,可沒有錢不也是白搭?”


    勝伊沒見過賽維對哪個男人特別關懷過,如今可是破天荒頭一遭。但是腦筋轉了一圈,他又感覺不可能。雖然他們姐弟倆是互相的低看,但是他想賽維再怎麽沒人要,也不至於愛上一個窮困潦倒的和尚兼神棍。


    無心隻是微笑,心中有些遲疑。要說走,當然容易,至多是浪費了兩個月的房租罷了;可是真去北方嗎?真去北方大概也不錯,上次到北京天津還是在十年前,後來一路向南,想再回去,然而炮火連天,就難了。


    外麵的大世界漸漸蘇醒,樓下的大街上開始有吃食擔子絡繹經過。賽維喝過橘子水後,打算去收拾行裝北上。不料她剛剛扶牆起身,就聽房門被人咚咚敲響了。


    一天來一趟的女仆是有鑰匙的,當然不必敲門。賽維和勝伊又對視一眼,隨即走去開了房門。原來敲門人是大廈裏的雜役,送來了一封剛剛到達的加急快信。賽維接信關門,一邊低頭看信封一邊轉過了身,走過幾步之後,忽然停了。


    蒼白著一張臉抬起頭,她目光散亂的小聲說道:“奇怪。”


    勝伊仰臉看她:“怎麽了?誰來的信?”


    賽維站在原地,手有點抖:“是……是娘。”


    勝伊一聽,也愣了。原來馬家二姨太的學問十分有限,大字認不了一籮筐,連唱本都看不明白,一輩子沒有正經提過筆,一百年和人通一次信,向來是勞駕賬房裏的老先生代筆。所以姑且不提信中內容,單說寫信行為的本身,便已是罕見之極。再看信封上的字跡,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肯定不是老先生的作品,倒像是二姨太的親筆——馬家姐弟也曾偶然見過母親的賬本,上麵一筆一筆記著的亂賬,就和信封上的字跡一模一樣,拙劣得可笑。


    賽維撕了封口,從裏麵抽出一張信箋展開來,就見上麵筆畫漆黑,不是用毛筆寫的,也不是用鋼筆寫的。用指尖蹭了一下,蹭出一抹子黑色,竟然是畫眉用的眉筆。二姨太沒有寫過親筆信,生平第一次寫,裏麵全是前言不搭後語的白話。姐弟二人湊上去一起讀了一遍,末了麵麵相覷的抬起了頭,互相大眼瞪小眼。


    二姨太在信裏做了兩樁抱怨,一是大少爺和老爺吵得很凶,險些又動了槍;二是她最近鬧了奇異的心病,夜裏一閉眼就是噩夢連連。請了個明白人解了解夢,結果都是很不好的兆頭。最後她做了囑咐,讓一對兒女先不要急著回家,因為自己的心髒總是怦怦亂跳,想要靜養,可是家裏太不安靜,如果可能的話,她還想去上海和兒女一起過秋天呢。


    三件事情,讓二姨太寫了個顛三倒四;末尾她又強調了一句:“不要回家,錢不夠用,娘貼補給你們。”


    拿著信坐回地板,馬家姐弟全都心神不定的傻了眼——第一,二姨太居然親自給他們寫信;第二,二姨太居然會鬧睡眠問題;第三,二姨太居然沒有催促他們回家;第四,二姨太居然主動要給他們錢。


    末了,是勝伊先開了口:“大哥又回家了?”


    賽維看了看信,信上落款連個日期都沒有寫,隻能從信封郵戳上推測發信日期:“大概是在爸爸出國前回去的。”


    勝伊咬牙罵道:“死瘸子,到了哪裏都是雞犬不寧!”


    賽維立刻伸手拍了他一下,似乎是怪他當著無心口無遮攔。及至把勝伊拍啞巴了,她想了想,反倒忍不住作了解釋:“我們的大哥,腿腳有些不方便。爸爸年輕的時候脾氣暴躁,有天喝醉了發酒瘋,開槍打傷了他。”


    無心了然的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賽維又道:“我們娘……身體素來都是很康健的。”


    此言非虛,二姨太基本可以算作心寬體胖,人生的唯一事業是取悅馬老爺,至高成就則是一舉產下了一對活潑潑的龍鳳胎。生下一雙兒女之後,她自覺地位有了保障,絕不會受到驅逐和冷遇了,便放心大膽的開始發福,終日唯一的運動就是打麻將牌。橫豎馬老爺也無意再臨幸她了,她索性玩完了吃,吃完了睡,由於胖,所以張著嘴打著酣,一旦入睡,雷打不動。兒女和私房錢是她的護身符,她很不讚成兩個孩子一起遠行,若是她說話算話而一雙兒女又肯聽話,她定然要把賽維和勝伊關在家裏。兩個孩子關不住,手裏的體己可是關得住的。二姨太很是有點小積蓄,永遠不動,因為在大家庭裏沒有安全感,一旦馬老爺完了,馬家散了,她還可以買所小房,繼續過她胖太太的好日子。


    勝伊拿過信箋又讀一遍,讀過之後低聲咕噥道:“是不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娘怎麽像轉了性似的?”


    賽維立刻瞪了他:“別胡說八道!難道娘是早知道自己要走嗎?娘是擔心我們——”


    勝伊止住了她後半句話:“我說的轉性,是指娘親筆給我們寫信。你看信裏的話,都是家裏確實發生的事情,沒什麽可瞞人的嘛!再說娘的性子你還不知道?連天津她都感覺是遠在天涯海角,她會無端的來上海?她舍得她的小房小院小牌桌?”


    賽維眨巴眨巴眼睛,聽了勝伊的話,她不知怎的,脊梁骨忽然要冒涼氣。小鬼神秘不可知,很可怕;信上疑點眾多,也透出了一點恐怖的意味。扭頭再去看勝伊手中的信箋,雪白紙上,筆畫黑到刺目。二姨太雖然是個半文盲,可是精通化妝,總不應該用一支眉筆寫信。除非……


    賽維看了無心一眼,見他靜靜的坐在一旁,像一尊磐石,心裏就安定了一點,仿佛他是自己姐弟的保護神。把玻璃杯裏餘下的一點橘子水喝了,她垂下腦袋思索良久,最後抬頭說道:“勝伊,娘是不是心裏有話,可是又不知道怎麽說,怎麽寫。於是……”


    勝伊鼓著兩隻腫眼泡看她:“什麽?”


    賽維垂下眼簾,慢慢的答道:“是不是娘有了什麽異常的感覺,但是她又沒有證據,所以隻能在信上寫出當時發生的實事?她不讓我們回去,是不是因為發現家裏要出什麽事情?她偷偷的給我們寫信,是不是因為有人盯著她,不許她寫?眉筆很軟的,寫過幾個字,筆頭就磨平了,非得再削尖了才能用。娘就算一時找不到好筆,隨便用支描花樣子的鉛筆頭也比它強。娘又不傻,為什麽非要磨損眉筆寫信?”


    勝伊緩緩的點頭:“姐,你比我想得周全。”


    賽維和勝伊本來打算清早就出發的,可是接了信後,越想越是糊塗,便耽擱在了房內。至於無心,因為並沒有受到驅逐,所以厚著臉皮守在姐弟二人身邊,曬著太陽聽人說話。及至吃過了午飯,勝伊認為單是胡思亂想也沒有用,於是打起精神,還是想要去買火車票回家。然而未等他們出發,郵差又送來了今天的第二封信。


    信上字跡醜陋,依舊是二姨太的親筆。賽維撕開封口取出信箋,發現信箋上就隻有三個黑字:別回家!


    79大家族


    二姨太是很明確的不讓兩個孩子回家,可是兩個孩子即便及時接到了兩封信,又怎能當真依言不回家奔喪?馬家從來就不是個祥和的大家庭,於是賽維坐在沙發上思索良久,最後抬頭對勝伊說道:“家是一定要回的,否則別說對不起娘,就從禮數上看,也不像話。不過娘雖然不管事,但是腦子一直不糊塗,絕不會無緣無故的寫信阻止我們回家。家裏興許是出了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事故,我們出來了幾個月,一直沒和家裏聯係,當然也就一無所知。總而言之,回家之後我們找個借口,全住到娘的院裏,一旦有了什麽變化,兩個人總強過一個人。”


    勝伊的思想素來沒有賽維細致,不過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仿佛有所感應似的,一聽就點了頭。


    賽維又轉向了站在一旁的無心,嘴唇欲言又止的動了一下。說老實話,她此刻有點心驚肉跳,勝伊也不是個有主意的,她很需要一位幫手。可是和無心也不過剛認識了一天一夜而已,以交情論,似乎還不該和對方太親近。


    她猶猶豫豫的看著無心,勝伊有所知覺,也把目光移向了他。姐弟二人全都是微微的駝著背蹙著眉,一臉可憐相的注視著他。無心迎著二人的目光,同時遲疑著說道:“如果二位用得上我,盡管開口就是。”隨即他又笑了一下:“反正我是個無牽無掛的閑人。”


    此言一出,馬家姐弟一起鬆了口氣。他們是沒人可以指望依靠的,如今突然多了個伴,也好。


    此刻並不是交通繁忙的季節,不到傍晚,三個人已經進了火車包廂。包廂是大包廂,上下共有四張床。三張床用來睡人,一張床用來放行李。無心隻有一個帆布旅行袋,輕飄飄的不算分量。馬甲姐弟卻是各有一隻碩大沉重的皮箱。賽維和勝伊換了素淨衣裳,並肩坐在小床上,仰頭看著無心爬上爬下安放行李。無心的動作很利落,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純粹隻是在幹活。等到把行李全安置好了,他又拎起暖壺,走去車廂盡頭打熱水。


    入夜之後,三個人各就各位的躺好了,無心睡在勝伊上方的空床上。胸前微微的有點涼,是貼身藏著一張紙符,符裏封著小健。雖然他說話不大中聽,但小健還是不想離開他。寧願隨著他到處走。


    包廂裏很安靜,三個人都是無聲無息。賽維側身躺著,偷眼去看斜上方的無心。無心平平地仰臥在床上,胸膛一起一伏。賽維看慣了勝伊,如今見無心比勝伊處處都大一號,就很感好奇;喪母之痛漸漸淡化了,反正馬家就沒有過母慈子孝的情況,他們和二姨太已經算是親密,但是平日母親不管兒女不聽,感情也是深的有限。


    “憑著他的窮法,可真是不成。”賽維隨著火車的顛簸,一板一眼的思考:“除非學習五姑姑脫離家庭。不過五姑姑養了十年的五姑父,最後五姑父還不是攀上富貴人家跑了?聽說五姑姑現在活得很淒慘,所以我還不能學她。”


    夜色深重,她雙目炯炯的不能閉眼,念頭一會兒一變:“能不能托人給他找個小職位呢?五姑父是徹底的浪蕩子弟,他和五姑父還不一樣。五姑父在家橫草不拈豎草不動,他比五姑父勤勞多了。”


    隨著火車的顛簸和前進,她想得越來越遠:“他竟然窮到了穿破襪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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