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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月牙就不一樣了。


    他是月牙的唯一,月牙是他的唯一。月牙不必為他的存在辯白,反正他們隻為對方負責。你們看不慣我們,我們就走。


    無心彎下腰,把笸籮裏的碎布頭一片一片的整理好。月牙從來不肯輕易扔掉任何破爛,仿佛預備攢出個千秋萬世的基業來。無心攥著一大把五顏六色的布條,忽然自言自語的開了口。


    他說:“我想你。”


    在月牙下葬的當天,顧大人風塵仆仆的回來了。


    他趕在蓋棺之前進了門,進門之後大喝一聲:“慢著!”


    然後他大步流星的擠到了棺材旁邊,從軍裝口袋裏掏出一隻金絲絨小盒子。盒子打開了遞給無心,他對著棺材裏的月牙一歪頭:“你給她戴上。”


    無心接過了小盒子。盒子裏墊著紫紅色的絨裏子,上麵擺著一副鑽石耳墜。耳墜子亮晶晶的,像兩滴淚,也像兩抹閃爍的淚光。


    在棺材旁邊彎下了腰,無心伸手摘了月牙耳朵上的小金耳環,為她把鑽石墜子換了上。兩個人都知道月牙如果活著,一定不會讓顧大人花錢買鑽石。她有了金的,已經非常知足了。


    顧大人把月牙葬在了文縣城外。


    葬禮結束之後,顧大人和無心還停留著沒有走。顧大人問道:“你不是會念經嗎?怎麽沒給月牙念上一段?”


    無心搖了搖頭:“因為我根本就不想讓她走。”


    顧大人又問:“接下來怎麽辦?”


    無心說道:“我要等嶽綺羅。”


    顧大人沒聽明白:“等嶽綺羅?她把你媳婦都殺了,還不得早早就逃了?”


    無心又對墓碑望了一眼,隨即邁步向前走去:“她不怕死,不會逃。”


    顧大人追上了他:“你要在哪兒等啊?不會是在家裏等吧?”


    無心低聲答道:“我要去豬頭山。”


    72三種心思


    無心坐在老樹高高的枝杈上,前方就是天邊火紅的晚霞。太紅了,像一場大火,摧枯拉朽的燒過了整條地平線。一隻烏鴉在空中留下了一個漆黑的剪影,“哇”的一聲興高采烈,大概是因為白晝結束了,它也要回家歇著去了。


    無心手裏捏著半個幹饅頭,想月牙如果還活著,晚飯也該擺上桌了。開飯之前是最熱鬧的,月牙一趟一趟的往房裏搬運飯菜和碗筷,同時扯著嗓子呼喚他和顧大人。他和顧大人都餓了,但是偏在吃飯之前都有事做,非得讓月牙三催四請。月牙氣得嘮嘮叨叨,先罵無心:“把你那破書放下,大白天的不見你翻,天黑你倒用上功了!”然後再嚷顧大人:“你說你從下午就吵著餓,餓到現在飯菜都好了,你咋還鑽茅房裏不出來了?”


    他跟著湊趣:“可能是餓得厲害,已經在裏麵吃上了!”


    月牙笑出了聲音,同時顧大人走出茅房,氣吞山河的發出了質問:“誰他媽又拿我開心呢?”


    無心想著想著,就忍不住笑了。


    家裏沒了月牙,就不成了家。前些天忙著辦喪事,亂七八糟的倒也把日子混了過去;及至喪事結束、日子清淨了,他和顧大人才發現他們沒有家了。


    勤務兵從館子裏買回飯菜送進上房,他和顧大人相對而座,沒滋沒味的填飽肚皮。太冷清了,太荒涼了,能讓人吃出歎息,吃出眼淚。


    無心和顧大人都不說話,都知道為期一年的好日子,結束了。


    無心上了豬頭山,該去的遲早要去,該來的遲早要來。一年的光陰成了黃粱一夢,他獨自坐在老樹枝杈上,把餘下半個幹饅頭塞進了嘴裏。舊日的空氣漸漸包圍了他,月牙的死,把他打回了原形。


    他的原形,就是永恒與孤獨。


    恐怖的永恒,永恒的孤獨。永生的人,也有自己的輪回。


    咽下饅頭又拍了拍手上的渣滓,無心向後依靠上了一根枝杈。暖屋子熱被窩都不再有了,他從懷裏摸出一張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和月牙歡天喜地,肩膀挨著肩膀,腦袋抵著腦袋。月牙說他比自己照得好,如果梳起小分頭,會像電影明星;月牙還說以後每年都去照一張合影,一張一張攢起來,倒要看看自己咋變成個老太太的。


    可是他們隻有一年的光陰,他們的合影,也隻有一張。照片上的月牙笑成了個圓圓滿滿的蘋果臉,以至於她看到照片後有些懊悔,忍不住問:“我是不是笑大了?”


    無心盯著月牙的眼睛看,又想起自己似人非人的時候,因為肚子餓,曾經把月牙的手指頭咬出了血。然而月牙還挺高興,因為他長出牙齒了,知道吃東西了。


    無心把照片揣回懷裏,心中沒有風也沒有雨,空空蕩蕩一望無際,什麽都沒有了。


    顧大人奉了無心的命令,把自己的心腹副官派去了火車站,讓他去天津尋找出塵子。出塵子或許不在天津,不過沒有關係,反正他是個有名的人物,隻要想找,肯定能有法子找到。


    然後他搬到了窯子裏住。家裏沒了月牙,又跑了無心,如今簡直成了他的禁區。他沒法回去睡覺,因為觸目之處全刺眼睛。三個人在一起出生入死的混了一年,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生活中竟然處處都是月牙和無心。


    枕著雙臂躺在軟床高枕上,他沒有和身邊的妓女玩笑,而是沉沉的想起了心事。


    他在想無心和豬頭山。無心說要等嶽綺羅來找他,所以要去豬頭山等待。顧大人起初以為他是怕給自己惹麻煩,所以故意想要遠離自己,然而三言五語的追問過後,他又感覺無心仿佛別有主意,隻是不說。


    這讓他有點不痛快,認為無心和自己不親了,不過還是罵罵咧咧的發表了意見:“你不知道豬頭山上有鬼啊?到哪兒等不是等?這一帶別的沒有,山有的是!青雲山,小黑山,妃子嶺……你上哪座山不行,非得去豬頭山?我告訴你,我現在一提豬頭山就嚇得腿肚子轉筋,山上到底有什麽,當初咱們三個可是親眼見過的,我不信你一點也不怕!”


    然而無心不聽話,也不解釋。


    於是顧大人換了策略,又問:“那你打算在山上住多久?山上要什麽沒什麽,如今野菜都老了,也打不到正經動物,你在山上喝風屙屁?”


    無心對著他笑了笑,還是要去。


    顧大人氣得一揮手:“滾你的蛋!”


    等到無心當真滾蛋了,顧大人把這件事從頭到尾的回憶了一遍,怎麽咂摸怎麽不是味。豬頭山上除了有個鬼洞之外,其餘地方再無奇異,和周遭所有的山嶺一樣。無心死活非上豬頭山不可,也許就是為了那個鬼洞。自己當初帶他進過一次鬼洞,差點沒被鬼手拽進洞壁裏去,現在還是噩夢的源泉;逃上地麵之後,無心鬧了脾氣,因為洞裏太危險,他也怕被鬼手纏住。聽無心的意思,似乎是凡人被鬼手抓住之後,無非就是一死;而他既死不成,又逃不出,豈不是陷進了活地獄裏?


    顧大人犯了疑心病:“他不會是要在鬼洞裏麵做文章吧?”


    自從月牙死後,無心一直是悶悶的,未見得多悲傷,倒像是若有所思。顧大人看了他鬼氣森森的陰鬱樣子,幾乎有些怕。如果無心一夜之間變了妖或者吃了人,他都不會太驚訝。


    鬼洞裏能做出的文章,無非是把嶽綺羅誘進去喂鬼。可是話說回來,嶽綺羅前腳斷了氣,後腳就能轉世投胎。活上十來年,又是個新的嶽綺羅。無心早就說過嶽綺羅不能殺,殺了之後更麻煩;可見他是別有心腸。但到底是什麽用意,顧大人思來想去,可真是猜不透了。


    顧大人想親自去趟豬頭山,把無心拎回來拷問一番,不說就揍,打服了算。然而無心早在上山之前囑咐過他,萬萬不許他進山尋找自己。顧大人見識過了月牙的慘死,不能為了好奇心搭上性命,所以在去與不去之間,他長籲短歎的猶豫不決,實在是拿不準主意。


    顧大人在妓院裏輾轉反側,不能入眠。與此同時,無心卻是在樹上入睡了。


    除了顧大人之外,嶽綺羅也在失眠,陪著她的人,還是張顯宗。


    嶽綺羅坐在豬頭山中的密林裏,仰起頭可以可見漫天星辰。張顯宗遠遠的躺在一叢荒草裏,因為自慚形穢。


    沒人知道他們是如何逃出千佛洞的,連他們自己都不能詳盡的描述。半邊身體上的腐肉都被怪物的尖爪利齒撕扯掉了,綠油油的草葉穿過了他的肋骨,肋骨不幹淨,上麵還存留著絲絲縷縷的血肉。


    左臂也沒有了,原來**真是脆弱之極,能夠腐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前幾天他還能用左手扯下月牙頸上的荷包——荷包裏有黃符,會傷害嶽綺羅,但是他不怕。


    可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左臂的骨頭零落分解,最後竟是一節一節的自行脫落盡了。


    失了左臂,他也不心疼,因為他活夠了。


    忽然,嶽綺羅開了口:“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


    她的聲音有點嘶啞,帶著怒氣:“當時為什麽要躲開?”


    今天下午,在他們進入豬頭山之前,嶽綺羅給他找到了一具新的身體,是個十六七歲的半大孩子,挑著扁擔立在山路上,魂魄已經被嶽綺羅勾了出去。類似的試驗,嶽綺羅已經做過一次,然而失敗了,因為張顯宗的力量似乎越來越弱,已經不能控製完全陌生的身體。


    她不甘心,還要再試,然而張顯宗避開了。


    猛然扭頭望向張顯宗的方向,她提高了調門,惡狠狠的說道:“你到我麵前來!”


    張顯宗緩緩坐起了身。明亮月光灑了他一頭一臉,把他曝露出來的頭骨鍍成銀白色。他的麵孔已經近似骷髏,僅在腮部還存留著一點皮肉。行屍走肉是見不得天日的,隻有他敢在大太陽下走,一方麵是因為嶽綺羅法術高明,能保護他;另一方麵,則是他在拚命。


    他沒有命了,可是依然在拚。他的靈魂已經很虛弱,他心裏明白,他甚至能夠預感到自己終有一天會無可挽回的魂飛魄散。


    窸窸窣窣的起身爬到了嶽綺羅麵前,他讓她看,希望她看到惡心看到吐,看到永生不想再看。這樣他會走得更安心,不再留戀不再妄想。


    然而嶽綺羅目光森冷的凝視著他,神情並無波瀾。


    她也快要支持不住了,右眼上的血點已經擴散成了紅斑。支持不住了會怎樣?她不知道,不過至多就是一死,而她並不怕死。


    把手伸向張顯宗的麵孔,她從他空洞的左眼眶中捏出一條蠕動的蛆蟲。左眼珠是昨夜脫落的,他隻是一低頭,它就無牽無掛的落在地上,潰敗的砸出一攤膿水。


    “你堅強一點好不好?”嶽綺羅彈開蛆蟲,肮髒的小臉上沒有表情:“他們把我們害成了這個樣子,難道就算了嗎?月牙已經死了,接下來就是無心!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無心的身體是永遠不死的,我要想辦法把它搶過來給你!”


    張顯宗輕輕動了動右手,一截指骨脫離關節,靜靜的留在了草地上。他無法露出笑容了,心中隻有無盡的疲憊與悲苦,以及一點意外的小幸福:“綺羅,謝謝你。可是……”


    未等他把話說完,一個白影飄然而至,是附了魂魄的紙人靠近了,雙手掐著一隻小小的灰兔。嶽綺羅揚手接過半死不活的兔子,低頭一口咬上了兔子的咽喉。小灰兔在她手中微弱的抽搐著,而她捧著兔子仰起頭,像是捧著一隻水壺,閉上眼睛汩汩的吸血。


    她好餓。餓了,就壓製不住右眼中的毒。她不怕死,可生死畢竟是件大事情,如果能活,還是活著更好。


    73無依


    雖然張顯宗已經腐朽到了不大能動的程度,可是嶽綺羅自能驅使身邊一切魂魄,並不缺少嘍囉。大白天的,她雙手捧起一隻肥田鼠,仰起頭幾口吸盡了鮮血。指尖捅進死鼠的傷口裏轉了轉,她轉身在張顯宗的身上畫起了符。


    張顯宗委頓在樹蔭下,情形類似一具最糟糕的腐屍。**潰敗著,魂魄的光芒也越來越弱,所以嶽綺羅須得在他身上一道一道的加符,極力想要鎖住他的魂魄,不讓他在大太陽下魂飛魄散。


    張顯宗的喉嚨已經爛穿了,讓他不能再發出聲音。右眼的眼珠深深陷進眼窩,無法轉動了,可是還能依稀看到嶽綺羅。嶽綺羅越來越髒了,頭發亂蓬蓬,臉上橫七豎八的抹著血痕,看起來正是一個最淒慘的小叫花子。


    可憐,真可憐。她殺人吃人,張顯宗認為不算什麽;她殺不到人吃不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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