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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在虛空中畫了一道符,隨即劃燃一根火柴向上一扔。火苗幽幽的燃燒在了半空中,隨著她的指尖起伏旋轉,是一顆靈活的小流星。短暫的光明過後,她利落的打了個響指,附在火柴上的魂魄立時消散,隻餘一縷灰燼無聲落下。


    “好不好玩?”她興高采烈的問張顯宗。


    張顯宗認真的點頭:“好玩。”


    嶽綺羅慢慢收斂了笑容,感覺自己的幸福和本領不甚匹配。百無聊賴的咂了咂嘴,她伸手一拍張顯宗的肩膀:“我牙齒有些疼。”


    張顯宗立刻提起了心:“哪顆?”


    嶽綺羅張大了嘴巴,用手指向裏麵一指:“啊!”


    張顯宗探頭望去,就見她生著兩排整整齊齊的小白牙,裏麵有一顆白中透出隱隱的一點黑,似乎是蛀了,不過他不是醫生,也不能確定。


    文縣城內有座小教堂,教堂裏駐紮著一名老掉牙的西洋神父,神父除了傳教之外,同時也擔任西醫一職,而且醫術還頗高明。張顯宗領著嶽綺羅去了教堂,要請神父為她看一看牙齒。經過神父的診視,他得知嶽綺羅的牙齒的確是處在了危險之中,大概是冬天糖豆吃太多了的緣故。


    牙齒雖然要壞,但還沒壞到值得修補的程度,所以張顯宗和嶽綺羅在心中有數之後,就坐上汽車回了家。一路上嶽綺羅暗暗用舌尖舔著她的壞牙齒,心想一旦它壞到不可救藥了,自己就拔掉它,換顆金牙。而張顯宗坐在一旁,先是不動聲色的抱著胳膊看風景,看著看著伸出一隻手,試試探探的握住了嶽綺羅的手。


    嶽綺羅全神貫注的舔牙,隨他去握。對於張顯宗,她並不討厭,她隻是不喜歡。


    開礦是件大事情,動工之前要做無數的準備,打通無數的關節。所以日子風平浪靜的過下去,外人並不知曉內情。


    文縣太平,長安縣也太平。隻要不打仗,兩處就都是繁華的好地方。無心在青雲觀內住了三天,其間不見天日,從早到晚的隻和出塵子談論山中怪洞。洞中的怪物姑且不提,行屍走肉都有來曆,也不奇怪;怪的是洞子本身。出塵子認為憑著先師的力量,絕不能夠不聲不響的挖出大山洞。師父或許是偶然間進了山洞,發現洞中的種種古怪;至於山洞的由來,恐怕他老人家也是不知道。


    “千佛洞”三個字的稱呼,顯然也不適於山洞了,因為洞中並沒有真正的佛,隻有一些類佛的詭異塑像。塑像是怎麽來的,兩人想破了頭,也還是想不出個眉目。


    出塵子的思想向來是條理分明的,如今方寸大亂,就不讓無心離開,要他陪著自己一起苦思冥想。無心倒是不在乎苦思冥想,問題是他很想家。連著四天沒回去了,他想家想得要命。


    於是他不顧出塵子的挽留,在第五天清晨起了個絕早,乘坐青雲觀的汽車上了路,下午就進天津衛了。


    興高采烈的下汽車進胡同,他停在自家院門前,先把雙手插進口袋裏,上下將院門打量了一通。院門後麵就住著月牙和顧大人了,他忽然有點激動。


    伸手輕輕一推院門,院門順勢而開。隔著玻璃窗子,他看見月牙拿著雞毛撣子,正在房裏忙碌。忍無可忍的快步走去推開房門,他大喊一聲:“月牙!”


    月牙係著圍裙,一條腿跪在椅子上,正在撣櫃子上的灰塵。冷不防聽到了他的聲音,她立刻抬頭望向門口,隨即驚喜的叫道:“呀!”


    無心不等月牙多說,張開手臂就迎過去了。月牙攥著雞毛撣子下了椅子,不假思索的撲上來和他抱了個滿懷。兩人的手臂全勒緊了,無心低下頭,鼻端都是月牙的氣味,讓他想起了好飯好菜熱被窩,想起了一切溫馨溫暖甚至熱烈的好生活。猛的抱起月牙轉了一圈,他忽然很想和月牙摟著睡一覺。


    兩人抱夠了,月牙推開無心,用雞毛撣子在他身上抽了一下:“你不是說過一兩天就回來嗎?這都過了幾個一兩天了?不回來也不給個信,讓我在家瞎惦記,你個不長心的!”


    無心笑嘻嘻的從衣兜裏摸出一隻洋酒瓶子。酒瓶子不大,比他的巴掌略長,方方正正的挺好看,裏麵盛著大半瓶顏色深濃的汁水。把洋酒瓶子遞給月牙,他開口說道:“給你的。”


    月牙接了瓶子:“啥玩意兒?是酒?我也不喝酒啊,你留著給顧大人吧!”


    無心答道:“不是酒,是用來洗頭發的。青雲觀那老道你也瞧見了吧?他就用這東西洗,我看著不錯,昨天向他要了一點。東西是他按照秘方熬出來的,不好盛放,他給我找了個空酒瓶子,結果大小還真合適。”


    月牙擰開酒瓶蓋子,低頭湊到瓶口一嗅,然後抬頭對著無心笑道:“有點苦氣,也有點香。我這就燒水洗一次,看看咋樣。”


    然後她把蓋子擰好了,將酒瓶珍而重之的放在櫥櫃上麵,然後一路歡天喜地的扭出去燒水。洗過之後晾幹頭發,她坐在床上梳頭,無心抱著膝蓋蹲在一旁。天空晴朗,兩人全都披了一身的陽光。


    月牙讓他摸自己的頭發:“滑不滑?”


    無心摸了:“滑。”


    月牙是很容易快樂的,頭發洗得又順又滑,就足以讓她心滿意足的高興一陣子。將長發在腦後盤成一個圓髻了,她往床下伸了腿,要去買肉買菜。她閑不住,無心也跟著跑前跑後。一把大鎖掛在院門上,無心拎著菜籃子,跟她一起往胡同口去了。


    顧大人在天擦黑時回了家,一進院子就是一愣,因為發現廚房燈火通明,月牙擺著大場麵煎炒烹炸,旁邊站著個遊手好閑的無心。院子裏彌漫了帶著蔥花味的油煙,讓顧大人立刻就餓成了心急火燎。


    “喲,回來了?”他沒進房,直接就奔了廚房:“你怎麽才回來啊?不是說就走一兩天嗎?這他媽是幾個一兩天了?我告訴你啊,你沒事可別出去野跑了,你不在家你媳婦就不正經做飯,天天給我熬蘿卜切鹹菜,吃得老子嘴裏淡出鳥。”


    顧大人話音落下,又伸手一指月牙:“說你呢,你還偷著笑。媽的不是親媳婦就是不行,就知道哄你男人,一點都不孝敬我。”


    月牙忙著切菜,不肯回擊。而無心則是把顧大人拽去了東廂房:“我給你帶了幾樣東西,你看看有沒有用。”


    顧大人進了房,摘帽子脫衣裳:“青雲山能有什麽好東西?”


    無心向顧大人伸出一隻手,掌心托著幾枚灰撲撲的小石頭。


    顧大人看見之後,登時哭笑不得:“什麽破玩意兒,你給我帶了一把石頭回來?”


    無心一揚下巴:“你仔細瞧。”


    顧大人莫名其妙的拿起一顆小石頭,當真是放到燈光下緩緩轉動著細看。看到最後他抬頭問無心:“石頭上撒金粉了?”


    無心答道:“是青雲山裏的金礦石。”


    顧大人登時嚴肅了表情:“青雲山裏有金礦?”


    無心搖了搖頭:“我也不能肯定,我隻有這些金礦石,而且是從地下帶出來的。”


    顧大人掏了掏耳朵:“我沒聽明白,你再說一遍。你鑽地下去了?”


    無心把金礦石的來龍去脈簡單講了一遍。顧大人聽得目瞪口呆,最後他低頭看向手中的金礦石,一雙眼睛射出了喜悅的光。


    57大好前程


    錢權二字乃是顧大人人生道路上的明燈,驟然得知了青雲山裏可能藏著金礦,他登時心亂如麻的亢奮起來。恨不能立時插翅飛去青雲山,把整座山全都搬到自家院子裏來。


    然而輾轉反側的度過一夜之後,他的頭腦漸漸降溫,理智也重新占據了上風。憑著他如今的勢力,莫說是發現了一個也許有也許無的金礦,就算眼前真擺上一座大金山了,他單槍匹馬,也是守不住。既然獨占不成,那跟著分幾分紅利也是妙的,於是他把所有的金礦石都裝進一隻布口袋裏,攥著口袋就奔帥府去了。


    他搶不到的好處,也不會白白讓給別人。他要先把這份沒主的大禮送給老帥,一旦將它搞成了國家大事,蠢蠢欲動的小軍頭們就沒機會暗裏私吞了。而自己隨在老帥的屁股後麵,怎麽著還不能得點金末子金粒子?


    顧大人日夜奔波,並且還帶上了他的胖朋友蘇先生。蘇先生是個有知識的人,在老帥麵前也是很有分量的幕僚。而老帥本來就預備著要和小軍頭們打一仗,如今一聽青雲山有金礦,更是中了下懷——他若是強占了金礦,免不得要起事端,一旦起了事端,老帥就師出有名了。


    於是不過三天的工夫,一支勘探隊伍便啟程去了青雲山。隊伍成員都是在國外專修過礦業的留學生,據說水平是相當之高,隻要是去了實地,就必定能帶個結果回來。


    顧大人為了事業不眠不休,這天好容易得了閑,大下午的想要回家睡覺,不料剛一進院,就聽見月牙在西廂房嗚嗚的哭。他以為是小兩口打起來了,連忙走到玻璃窗前向內望,結果隻見月牙蓬著一頭亂發坐在床上,而無心俯身托著一條毛巾,正在為她撩起頭發擦臉。


    伸出手指一彈玻璃,顧大人隨即推門進了房:“你倆怎麽了?月牙,他揍你了?”


    月牙接過毛巾捂在臉上,抽抽搭搭的說不出話;無心苦笑著直起腰,輕聲答道:“上午帶她出去燙頭發,燙完回來一照鏡子,就哭了。”


    顧大人登時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後退一步,仔細端詳月牙的新發型:“獅子狗似的,不過也不值得哭啊,現在街上的娘們兒不都這個德行?看習慣就好了。”


    月牙在毛巾後麵哽咽出了聲:“你懂啥啊?”


    到了傍晚,月牙照例出來做飯,顧大人才發現月牙的確哭得有理。她原來的長頭發,又黑又密的一大把,現在被剪得隻剩一尺多長不到兩尺,鬆鬆散散的披在肩頭,發梢全被燙成焦黃。發髻是挽不成了,小辮也編不得,並且大概是頭發太厚的緣故,滿腦袋都是卷子,蓬得一個腦袋有兩個大。


    月牙感覺自己現在這幅模樣,和妖怪也差不多了,又恨自己當時燙完便走,也沒細看;結果不但毀了頭發,還饒上不少的錢。哭喪著臉熬了一鍋老蘿卜,她喂豬似的打發了無心和顧大人的晚飯。


    入夜之後,她唉聲歎氣的上了床。無心把安慰的話也說盡了,這時無話可說,就躺在被窩裏伸手抱她,又探頭湊上去想要親她。月牙沒心思,把頭一扭,於是無心的臉就陷在了她的蓬頭中。無心在她的頭發裏蹭了蹭,忽然感覺麵孔很溫暖,並且全是月牙的氣味。踏踏實實的躺穩當了,他一頭紮在月牙的頭發裏睡著了。


    月牙起初沒當回事,又過了幾夜之後,才發現無心養成了新癖好,專把臉往自己的頭發裏拱。她沒想到自己的新發型還把無心哄舒服了,不禁哭笑不得。夜裏兩人鑽了被窩,她小聲笑問無心:“你不嫌我醜啊?”


    無心伸出一條手臂讓她枕著,聽了問話,他沉默了片刻,末了答道:“月牙,你知道,我隻怕你會不要我。”


    然後他低頭把臉埋到了月牙的胸脯間。而月牙細想了他的話,忽然眼眶一熱,無心既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兒女了。隻要她活著,她就得陪伴著他,拉扯著他。


    趕在自己落淚之前,她在他後背上用力拍了一巴掌:“沒個爺們兒樣!你看誰家男人天天害怕被媳婦踹了?”


    無心沒回答,把臉深深的往月牙胸口埋。月牙摟著他抱著他,忽然又恨了他,恨他不老不死,恨自己沒了,他將來又會再找別人——賤兮兮的,可憐巴巴的,討好賣乖的,像怕自己一樣,怕那個新娘們兒不要他。


    月牙越想越是不忿,最後暗暗伸手在他手臂上狠擰了一把,擰過之後,他卻是一動不動,無聲無息。


    月牙等了半天,忍不住問道:“疼不疼?”


    無心聲音很悶的答道:“疼。”


    “疼咋不叫?”


    無心抬起了頭,在窗外透進的淺淡月光中去看月牙,兩隻眼睛一眨不眨:“我怕你生氣。”


    月牙像個老姐姐似的摸了摸他的短頭發,心裏很後悔方才的一掐,同時決定以後再也不欺負他了。


    月牙多愁善感的浮想了一宿,翌日早晨起了床,總像心裏有愧似的,不但把洗臉水一直端到了無心麵前,甚至對顧大人都溫柔了許多。家裏的女人一露了好臉色,無心和顧大人立刻鬆了一口氣,都有了雨過天晴之感。顧大人端著一海碗打鹵麵,開始挑三揀四:“月牙,鹵子淡了啊!”


    月牙用小勺子舀了一勺鹽,從廚房一路小跑著進了上房,把鹽撒進盛鹵子的大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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