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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易的就安了家,心裏高興的睡不著。躺在炕上輾轉反側了一陣,末了他坐起身來,想要透過窗子看看月亮。


    不料就在他靠近窗子的一瞬間,他忽然發現院門外麵站了個人!


    人不大,還沒有門高,若不是柵欄稀疏,無心簡直看不到。小人兒梳了兩條垂肩的辮子,想必是個小姑娘,衣裳卻是穿得亂七八糟,外麵甚至套著一件男人的短褂。無心看不清她的麵孔,隻見她一動不動的站在清冷月光下,直對著自家院門。


    她不動,無心也不動,靜靜的緊盯著她。如此過了良久,小姑娘像是看夠了一般,姿態嬌俏而又飄逸的轉身便走。月光之中無心看得清楚,就見在她破爛淩亂的粗布褲腳之中,刹那間閃過一隻鮮紅底子繡金花的小鞋,倏忽而逝,鮮豔的像一點血。


    無心眼看小姑娘越走越遠,因為不明就裏,所以若有所思的躺了回去。伸手從衣兜裏摸出那張黃符,黃符早已徹底幹燥了,他將黃符展開來看了一遍,依然是看不懂。


    如果他是孤身一人,那來了什麽他都不在乎;可是東屋裏還睡著一個月牙,攥著黃符想了又想,他心中拉起了警鈴。


    11不速之客


    翌日天剛一亮,月牙就起床了。


    她沒有驚動無心,抄起笤帚掃了屋子掃院子。昨天買的一堆劈柴整整齊齊摞在院子角落,劈柴旁邊的竹籃子裏放著昨天買回來的小黃瓜小蘿卜,一夜過後還是很水靈。


    爐子裏麵生起了火,大鐵鍋裏很快就咕咕嘟嘟的出了聲音。月牙按照慣例,差一點就要煮粥了,可是轉念一想,她把鍋裏的水又舀出許多——現在她是一家的女主人了,沒人看著她管著她了,她可以隨心所欲的多放米少放水,給她男人吃幹飯。


    無心早上一出臥室,就有淨水擺在院子裏讓他洗漱。等他回了堂屋,房東留下的舊木桌也支起來了,上麵擺著兩碗米飯和一盤涼拌黃瓜。月牙進了西屋,正跪在炕上疊被,心想無心關門睡了一宿,房裏居然絲毫不臭——李家從她往下,都是男孩,弟弟們的臭腳丫子和臭響屁可真是讓她受慣又受夠了。


    下炕出門回了堂屋,她發現無心端端正正的坐在桌邊,笑吟吟的望著自己不說話,一張臉白白淨淨的十分好看。月牙表麵裝成渾不在意,心裏卻是美得不行。走到無心對麵坐下來,她垂下眼簾盯著米飯,無心的影子浮現在了心中,她對著自己的心,食不甘味的將他細細的端詳。


    早飯過後,兩人並肩出門,去采辦所欠缺的應用什物。月牙的臉蛋上透著兩片似有似無的紅暈,總像是在害熱,可是天氣並不算熱,她的額上也沒見汗。要買的東西就太多了,一時簡直難以盡述。月牙預備先去布店,買了布好做新衣裳;然而無心另有主意:“正經成親的話,也得有幾件首飾才像樣啊!”


    月牙停了腳步:“首飾不頂吃不頂喝的,有沒有還不都一樣?”


    無心不聽她的,笑嘻嘻的把她往銀樓裏拽。兩人在銀樓裏打了半天嘴皮子官司,最後月牙在現成的首飾裏麵挑了一副小小的金耳環。無心嫌少,不讓她走:“我們有錢,再挑幾樣!”


    月牙沉默了一陣,末了低頭說道:“你要是真有心,就再給我買副鐲子吧。戒指項鏈我都不愛,我就喜歡鐲子。”


    片刻之後,兩人出了銀樓,月牙耳垂上換了金耳環,手腕上也多了金鐲子。走在通往布店的道路上,月牙告訴無心:“本來我娘有一副金鐲子,還是我姥姥給她的陪嫁。我娘說等我長大了,就把鐲子傳給我。我七歲的時候我娘沒了,鐲子讓我爹化成一條項鏈倆戒指,給我後娘戴了。”


    無心知道月牙在娘家肯定是活得不容易,能把她送給老頭子做小老婆的父母,想必平日也不會善待她。


    月牙低頭轉了轉腕子上的金鐲子,又道:“我將來也要生個丫頭,等丫頭長大成人了,就讓她把我的鐲子帶走,將來再傳給我外孫女。”


    無心默然的握住了她的手腕,手腕圓滾滾的有肉,顯得鐲子不甚寬鬆。他承認自己是太自私了——月牙直到現在,還是對他的秘密一無所知。


    他的種子是死的,無論月牙的土地有多豐腴,都不可能孕育出生命的苗。月牙的鐲子隻能她自己戴,不會再有丫頭和外孫女來繼承。


    豬嘴鎮隻有一家布店,布店裏貨物還算齊全,唯獨缺少了大紅的布,棗紅和桃紅倒是都有。月牙想要縫件大紅的上衣做嫁衣,正經的新娘子,非得用大紅才對勁。可是大紅的布總要五天之後才能到貨。月牙算了算日子,心想自己要做的活計還有很多,等上五天也沒什麽,於是扯了所需的幾樣布料,兩人出門繼續采購。


    兩人下午回家,到了傍晚時分,月牙連鹹蘿卜都醃進新壇子裏去了。吃飯之前她把無心叫進東屋,要量量他的腳,有了尺寸好給他做新鞋。無心歡歡喜喜的坐在炕上,兩條腿向前伸得直直的,一雙赤腳整整齊齊的擺出去,是個討好賣乖的模樣。月牙一手拿著木尺,忍著笑給他量大小,同時發現無心的腳很幹淨。無心自稱是個孤兒,被老和尚撿回廟裏養大;月牙認為老和尚肯定是個文明人,看把無心教育的多講衛生。


    量完了腳,順便把身材也一起量了。月牙低著頭,用木尺從無心的腳踝開始往上比量,嘴裏一五一十的記著尺寸。無心的腿又長又直,腰腹收緊胸膛開闊,肩膀端端正正的帶著威風。月牙心裏都幸福死了,疼他都要疼死了。


    吃過晚飯之後,月牙在炕邊點了一盞小油燈,借著光亮給無心納鞋底。一燈如豆,光明有限,所以無心就蹲在了窗旁的陰暗角落裏,一句遞一句的和月牙說話。納鞋底子是個力氣活,月牙捏著大針,把線扯得嗤嗤直響,納了許久也未見多少成績;眼看外麵夜色越來越濃了,無心不動聲色的斜出目光,瞟向了窗外。


    月牙下午把玻璃窗子擦了一遍,分外透明。院門外麵並沒有人,隻有一條野狗施施然的經過。


    月牙打了個哈欠,把針線一圈一圈的纏上鞋底。回頭看了無心一眼,她輕聲說道:“該睡覺了,你回屋吧。”


    無心猶豫了一下,隨即說道:“你做個荷包好不好?我有一張平安符,想給你帶在身上。”


    月牙立刻下炕找來自己的小包袱,打開來翻出一隻小小的繡花荷包:“不用做,我有。”然後她又把荷包向前遞向無心:“好看不?還是我去年繡的呢!”


    無心從衣兜裏掏出黃符,折好之後塞進小荷包裏抽緊了口。眼看月牙把荷包掛到脖子上了,他才安心的下炕穿鞋,回房去了。


    月牙沒有多想,吹燈睡覺。而無心回到西屋又等了許久,見院外始終無人,便也睡下了。


    天亮之後,月牙照例早起。梳洗過後進了院內,她正打算從籃子裏取兩個雞蛋炒一盤子,不料未等彎腰,忽聽院門響了。


    響聲很輕,是遲遲疑疑的“啪啪”兩下。她直起腰望過去,因為自己在豬嘴鎮並無親友,所以打了個激靈,怕是娘家人追了過來。可是透過柵欄細細一看,她放了心,原來是個破衣爛衫的小人兒。


    走過去打開了院門,她認定對方是個小叫花子,可是低頭一瞧對方,她不禁愣了一下——多漂亮的一個丫頭啊!


    小人兒比她矮了一個腦袋,和她一樣也梳兩條大辮子,身上髒,一張小瓜子臉卻是瑩白如玉,兩道濃淡相宜的眉,一雙秋水盈盈的眼,連兩片粉紅色的小薄嘴唇都是特別的嫩。抬眼望向月牙,她用細細的聲音說道:“姐姐,我餓,給我點吃的好不好?”


    月牙看不出她的歲數,十一二歲也是她,十三四歲也是她,是一朵花要開沒開的年紀,看著真是又可憐又可愛。連忙把她放了進來,月牙搬了個小板凳讓她坐在院子裏,又問:“你家大人呢?”


    小人兒仰臉對她搖了搖頭,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總像是含著點淚:“家鄉打仗……我爹我娘都沒了。”


    月牙本來就看她招人疼,又聽她比自己還要命苦,就回了堂屋,要從鍋裏拿出熱好的饅頭給她吃。而小人兒掃過她的背影,隨即垂下眼簾,眼珠子悠悠一轉瞄向了西屋窗戶。


    無心蒼白的麵孔赫然緊貼在玻璃後麵!


    小人兒濃黑的睫毛一挑,緊接著轉向了走出來的月牙。雙手接過月牙遞過來的熱饅頭,她細聲細氣的站起來道謝,然後像一切餓壞的大孩子一樣,把饅頭倉皇的往嘴裏塞。月牙真有心把她引進堂屋坐坐,可又嫌她太髒,怕她帶了虱子。低頭看著狼吞虎咽的小人兒,她歎了口氣,心想今天自己能喂她一頓飽飯,可是將來她又該怎麽活呢?不知道鎮子裏有沒有人家願意要童養媳,她都這麽大了,不養都能當媳婦,真要是有好人家肯收留她,對她來講,也是條活路。


    月牙蒸的饅頭很大,小人兒一個饅頭沒吃完,無心披著褂子走出來了。


    月牙一邊忙碌,一邊向他介紹了小人兒的來曆,他帶聽不聽的洗臉漱口,對小人兒是一眼不看。小人兒也像受氣包一樣,蜷成一團啃饅頭。


    無心從月牙手裏接過新毛巾,滿頭滿臉的擦了一氣,又端起水盆,把水潑到了小人兒身後的土地上。他認得出,小人兒就是前天夜裏出現在院門外麵的小姑娘。破衣爛衫沒有變,隻是腳上的紅色繡花鞋不見了。


    把水盆放回堂屋的臉盆架上,他忽然沒了主意。把小人兒趕出去?怕是從此對方在暗自己在明,反而不利;讓小人兒留下來?他正想和月牙好好過幾天日子呢,留個來曆不明的東西幹什麽?


    無心對小人兒的感覺很不好,盡管小人兒坐在光天化日之下,並無邪祟之氣。


    無心素來相信自己的感覺,並且預感到小人兒必定要賴下不走了。


    12各懷鬼胎


    月牙看出無心不愛搭理小人兒,不禁有點心虛。雖然他們是小兩口,家裏沒有上人壓著,可無心畢竟是老爺們兒,是家裏掌櫃的,掌櫃的沒發話,娘們兒是不該私自往家裏放人,好在對方是個小丫頭,放進來了也不犯嫌疑。


    小蘿卜醃過一夜就有滋味了,雞蛋也炒出了黃澄澄的一盤子。兩樣菜肴擺在無心麵前,她本來熱了四個饅頭,現在隻拿出了一個,伴著一碗粥送給無心,又小聲說道:“你吃你的,人家窮的沒活路了,咱們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唄!反正也不差她一口吃的。等我再給她一口水喝,就讓她走。”


    無心不置可否的抄起了筷子,夾起一塊炒雞蛋站起來,伸長手臂先往月牙嘴裏喂。月牙愣了一下,就見他誠心誠意的對著自己微笑,是在眼巴巴的等待自己張嘴。月牙一下子就幸福的無可奈何了,吃了一筷子炒雞蛋後自去忙碌。


    無心坐下來,喝了一口熱米粥,大聲喚道:“月牙,你怎麽不來吃?”


    月牙把鍋裏餘下的兩隻大饅頭拿出來放在籠屜布上,包裹起來送出去,一直遞到小人兒懷裏:“給你,拿著路上吃吧!”


    小人兒仰起了頭,小貓似的雙手接過饅頭,細聲細氣的說道:“姐姐,讓我再歇歇腳行不行,我過會兒就走。”


    月牙不忍心攆她,況且光天化日的家裏倆大人,院子裏多個生人也沒什麽。


    無心對小人兒一直視而不見,吃完早飯也不出門,徑自回了西屋睡覺。月牙正在洗碗刷鍋,忽然眼角餘光瞥到動靜,直起腰向外一看,她發現小人兒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正在扶著笤帚掃院子。


    兩人就此開始交談起來,小人兒自稱姓李,是家裏的老姑娘,小名就叫小妹。月牙問她一句,她答一句,老老實實毫無遲疑。月牙笑道:“巧了,我也姓李。小妹,你多大了?”


    小妹掃了院子,又去把散落的劈柴摞好:“姐姐,我十四了。”


    月牙加意看了看她的身段——衣裳太多太亂了,看不出具體模樣。不過有的姑娘發育晚,又是“孩兒麵”,所以要說小妹是十四,也差不多。


    小妹把院子收拾的整整齊齊,連坐過的小板凳都規規矩矩的放回了角落裏。抱著兩個大饅頭對月牙深深一鞠躬,她仰起臉,用她一雙水盈盈的眼睛看人:“姐姐,謝謝你。我歇好了,我要走了。”


    月牙從小沒有妹妹,剛和她閑扯了半天,扯的還挺得趣。小妹要走,她也不能挽留,也不敢問小妹的前途,因為明知道小妹出去了隻能是繼續要飯。送著小妹出了院門,月牙正要說話,不料天邊忽然響起一聲悶雷,卻是來了雷陣雨的光景。


    夏天的大雨來勢最猛,能澆得人睜不開眼睛。理所當然的,小妹走不成了。


    月牙以為雷陣雨下不了多久,沒想到陣雨下著下著就轉成了滂沱大雨。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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