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宓那日見過柴榮後,第二天趙匡義請她入府下棋時便批評了薑宓。他說,薑宓這種為了別人把仇恨往自己身上招的事做得蠢透了。要不是他知道她早就得罪了柴宗訓,隻怕教訓得更嚴厲。


    因為趙匡義是一番好意,他教訓她時,那態度又如兄如父,透著對她的憂慮,所以薑宓不但沒有生氣,反而乖乖認錯,這才在趙匡義的笑容中回到了府裏。


    又過了幾天,薑宓聽到了一個消息,那石姓寒門將領的嫡長女石姑娘在遊玩時落入河中,找了一天也沒有找到。


    這件事,本來算不得大事,可是以薑宓的消息靈通程度,自是知道這石姑娘,便是那日令得王應雪三女險些成為柴宗訓妾室的幕後主使。這石姑娘別看隻是個大字不識的貧女出身,可她還是個真有心計的,那一日算計王應雪三女打濕衣裳,再安排男人闖入她們換衣的廂房都是她設計的,後來發現算計不成後,又當機立斷把柴宗訓說動。


    這樣一個厲害人物,這個節骨眼上突然落水,自然是王應雪等人開始還擊了。


    果不其然,又過了五天,狼狽不堪的石姑娘便帶著她的“夫君”一家上了石府大門。卻原來,石姑娘落水不久,便在下遊被一山裏的光棍撿回去了,當天晚上,那光棍便與石姑娘圓了房。本來,石姑娘好不容易找到機會逃脫,卻不想剛逃出不久便被她的丈夫抓了回去。為了避免丈夫的責打,她不得不說出自己的身份。


    這鄉下來的光棍一家,在當地便是極品,他們一上石府大門便以親戚自居,開口便要錢財富貴,石姑娘的父親哪裏受得了?他們寒門出身,也不講究什麽名節不名節,當場便把那光棍弄到了牢裏,強迫著他和石姑娘斷了關係。


    不過,石姑娘雖然最終擺脫了那極品一家,可她一個寒門將女中少見的美貌心計都出眾的姑娘,卻終是成了破鞋,以後便是嫁人,也隻能往低處差處尋了。


    因王應雪這些世家女行事,向來滴水不漏,每一個細節都做得毫無痕跡,所以,石姑娘倒了這麽大的黴,她的家人卻一直認為是她不小心運氣不好所致。便是石姑娘一口咬定是王應雪三女所為,可他們怎麽找也找不到證據,也就隻能不了了之了。


    這些自然是後話。


    自從那一日,薑宓救了王應雪等女後,她在世家女心目中的地位大大提升,總之,現在的薑宓,在眾世家女中,評價呈兩極分化,有因前事恨她的,也有因這次事而對她起了敬意的。


    這一日,王應雪發了請貼,邀請薑宓參加世家女們的一次內部宴會。


    請貼發來時,薑宓正與鄭紋和範於秀在喝茶,聽到是世家女們發來的請貼,範於秀轉過頭擔憂地看向薑宓,小心地問道:“阿宓,與她們相處,你會很難受吧?你應不應付得來啊?”那些世家女,自小受的教育便與她們這種人不同,光是想想那情形,範於秀便不寒而栗。


    薑宓想了想,搖頭說道:“不想它,到時再說吧。”


    轉眼,宴會的日子到了。


    薑宓在稍做打扮過後,便來到了太原王氏。


    王應雪這個人,算是世家女中的典範,也頗得世家女們歡迎,可以說,她是世家女們的領袖之一,她的閨房,通常也是世家女們聚會的常駐點。


    今天的薑宓,打扮得十分素雅,與她在後蜀當姑娘時差不多。


    當薑宓抵達時,花園裏輕笑聲聲,樂聲隱隱,顯然已到得差不多了。


    得到薑宓到來,王應雪連忙向眾人道了一聲歉,便起身迎了出去。


    在迎上薑宓時,王應雪朝著薑宓慎而重之就是一禮。


    她這一禮,卻是在感激薑宓的仗義直言。


    薑宓連忙上前扶住了她。


    王應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她反過來牽著薑宓的手,一邊朝花園中走去,她一邊小聲說道:“夫人,應雪受人所托,有一件事想讓夫人知曉。”


    薑宓說道:“請講。”


    王應雪輕聲道:“是這樣的,我那九妹妹王珺她們,家族有意令其與寒門中的一些俊傑聯姻,以前往事,想請夫人不要說出去。”


    薑宓明白了,那幾位曾經嫁給崔子軒為妾的五姓女,好歹都是家族精心培養出來的,又都還是處子身,自然不能這樣浪費了。她們的事跡在世家是人人知道,不能用於與世家間的聯姻,可寒門中人並不知道啊,用來籠絡那些寒門俊傑卻是剛剛好。隻是她們曾嫁與崔子軒的事,就需要大家都不說出去了。


    這點小事,薑宓自是能夠應承,當下她爽快的回道:“行。”


    薑宓這話一出,便收獲了王應雪一個感激的眼神。而因為王應雪的這次開口請求,薑宓在麵對她時,無形中也放鬆了許多,兩人竟是很快便有說有笑起來。


    薑宓卻不知道,這正是王應雪的高明之處。對人心頗有觀察的她,早有察覺到,要讓一個人放鬆對你的戒備,不是去主動幫助那個人,而是開口讓那人幫自己一個小忙,基本上,對方如果應承了,那雙方的關係也就拉近了。這條經驗,在人際交往中百用百驗。


    王應雪牽著薑宓的手進入花園,進去後,她雙手拍了拍,笑著說道:“諸位,這位是薑夫人,她是我與輝珠妹妹和雅靜妹妹的恩人。”王應雪的聲音一落,李輝珠和鄭雅靜站了起來,朝著薑宓行了一個大禮。


    薑宓連忙還禮。


    經過王應雪這麽一招,薑宓的地位立增,在王應雪請她上座時,眾世家女都是覺得理所當然了。


    在王應雪的恭敬中,薑宓坐在了上座,她轉頭看了王應雪一點,忍不住想道:這王應雪行事,和崔郎一樣,總是讓人舒暢愉快。


    這時的她,已經覺得昨天範於秀的擔憂是完全多餘了。


    就在這時,花園外麵一陣清脆的腳步聲傳來,轉眼間,一個嬌笑聲清脆地笑道:“聽聞今日應雪妹妹設宴,姐姐們不請自來了。”話音一落,幾個盛裝打扮的少婦在婢女們的簇擁下進了花園。


    與在座的少女們相比,這些少婦顯然是刻意打扮過,這一進來,便顯得豔光逼人,氣勢十足。


    一見到她們,王應雪便是蹙了蹙眉,她極輕極不起眼的朝薑宓看了一眼,轉眼,她微笑著迎了上去,“幾位姐姐能來,應雪這小小的庭院,真是滿壁生輝了。”


    那當頭的少婦嬌笑道:“好說好說。姐姐們今日還真是打扮過,當得起你這滿璧生輝的評價。”笑聲中,少婦們前呼後俯的過來了。


    幾乎是一來到座前,她們便注意到了坐在主座上的薑宓,當下,那當頭的少婦嬌笑一聲,誇張地喚道:“喲,這位夫人是誰呀?竟做少女打扮,還坐在諸位之上?”


    這話,隻能由薑宓自己來回答了。


    當下,薑宓就在主座上微一欠身,她認真而平靜地看了幾個少婦一眼,回道:“我是薑氏。”


    “喲喲喲!聽聽這自我介紹!薑氏又是誰呀?何人之妻何人之母總要有個說法吧?怎麽這位夫人的語氣中,似是所有人都識得夫人不成?”隨著那少婦清脆又響亮的怪笑聲傳來,一時之間,花園中都安靜下來了。


    到得這時,便是最遲鈍的人,也知道這個少婦是衝著薑宓而來,來者不善啊!


    在那少婦的盯視中,薑宓終於抬起眼睛,她又認認真真地看了那少婦一眼,卻是眼皮一斂,並不回答。


    別的人不回話,好歹自己還有些不自在,薑宓這些年做上位者做慣了,她不回答,不但顯得自在,而且還頗有一種目中無人的氣勢。


    當下,那少婦漲紅了臉。


    見她又要開口,王應雪連忙喚道:“汀姐姐,咱們喝茶好不好?”說到這裏,她聲音一提,急急喚道:“快,給各位姐姐上茶!”


    可這汀姐姐既然是有備而來,又怎會理會王應雪?當下,她撫了撫自己的秀發,在給了四周一個明媚的眼波後,汀姐姐嬌聲說道:“聽說啊,有些女人,明明出身不堪,卻自不量力的去要求夫君做這做那。她哪裏知道,這夫君願不願意為她妥協,那是一個人的命?如咱們呀,天生就是命好之人,自然而然的,就能嫁得一等一的丈夫,哪裏像有些女人,機關算盡醜事做絕,卻不過給世人留下一個笑柄!”


    這話明顯在拿薑宓和崔子軒的感情說事了!


    這汀姐姐出口咄咄逼人,簡直是不留半點顏麵給薑宓!


    這話中之意,已相當過份了!


    一時之間,四下靜得呼吸聲都淺了。


    慢慢的,薑宓抬起頭來。


    這幾個少婦前來,目的就是想激怒薑宓,此刻看到薑宓抬頭,那汀姐姐連笑容都燦爛了,她目光咄咄的盯視著薑宓,等著她發火,也等著她出醜!


    薑宓抬起眼皮,認認真真地看了那汀姐姐半晌後,她終於開口了,隻見她轉向王應雪,問道:“這位夫人,閨名可是喚鄭汀芷?”


    王應雪回道:“是。”


    不等王應雪說什麽解釋的話,薑宓又靜靜地問道:“那她的夫婿,可是叫李宗樟?”


    “是的。”


    薑宓明白了,她點了點頭,說道:“原來如此。”說出這四個字後,她似是完成了任務,竟是低下頭,隨手拿過一本書翻看起來。


    鄭汀芷見她這種漠視的態度,火氣更大了,當下,她嬌脆脆地笑道:“喲喲喲,怎麽這麽就啞了?本夫人還以為,豔壓三地,為了壓服男人混過軍營,與眾丈夫稱兄道弟百無禁忌的薑夫人會有什麽高見呢!”


    竟是話越來越難聽了!


    薑宓終於再次抬起頭來。


    這一次,她麵無表情!


    看到她終於被激怒,鄭汀芷冷笑出聲。


    於鄭汀芷鬥誌高昂,咄咄逼人的態勢中,薑宓緩緩把書本放在一側,她抬頭看著鄭汀芷,緩緩說道:“鄭汀芷,滎陽鄭氏庶長女,三歲能詩,七歲時憑智慧從人販手中逃脫,十八歲嫁得陝西李氏的嫡次子李宗樟,嫁後夫婦恩愛,三年產下兩子,至今仍是世家夫婦典範。”


    薑宓像背資料一般慢慢背來,說的全是對鄭汀芷的讚美之詞,一時之間,鄭汀芷臉上的得意之色越發濃了,她打斷薑宓,哧笑著說道:“你說這個做什麽?告訴你,本夫人惡極了你,你討好本夫人是沒有用的!”


    薑宓卻沒有在意她的話,還在背資料一樣慢慢的,聲音清冷機械地說道:“李宗樟,年二十有二。李宗樟其人,愛好廣泛,然而都不持久。五歲時,李宗樟養狼為犬,卻在七歲完全收報了那隻狼後將其棄於深山。八歲時,李宗樟迷上了養牡丹,七百餘夜皆宿在花房,喚其精心培養出的一盆兩色牡丹為“愛妻”,二個月後,李宗樟將那盆牡丹高價賣與商戶,自此絕足花房。十一歲時,李宗樟迷上了熬鷹,十四歲時,李宗樟將其愛鷹送與好友。十七歲時,李宗樟迷上了滎陽鄭氏庶長女鄭汀芷……”


    薑宓堪堪說到這裏,眾女的臉色齊刷刷大變,鄭汀芷勃然大怒,她跳起來正要發作,薑宓手一揮,她帶的一個女護衛便嗖地扣住鄭汀芷的雙手一反,另一女護衛同時伸手捂住了鄭汀芷的嘴。


    在眾世家女的慌亂中,薑宓優雅站起,她朝著眾女團團一福,溫聲說道:“各位勿慌,我隻是讓她稍安勿躁。”


    於是,在鄭汀芷憤怒的無聲的掙紮中,薑宓繼續聲音清冷地說道:“李宗樟與鄭汀芷成婚已四年。今年正月,李宗樟於汴河畔相識一名性傲不屑為人之妾的寒門女,此寒門女暫為李宗樟外室,已懷有三月身孕。”


    說到這裏,薑宓走到鄭汀芷的身前,她溫和的同情地看著她,輕歎一聲後,極是真誠的勸道:“鄭夫人,你還是回去查查李宗樟吧……不過他這人向來固執,凡是征服了的東西便不再珍惜,你得做好和離的準備。”說到這裏,薑宓手一揚,命令兩個護衛道:“把鄭夫人請回馬車,護送她安全到家!”


    “是!”


    在女護衛凜然的應諾聲中,鄭汀芷便這樣被強行送回了她的馬車上。本來,鄭汀芷的護衛想要上前護主的,王應雪派人低聲勸了幾句,那些護衛聽到薑夫人隻是讓她們把鄭汀芷平安送回家中,便也不再動作了。


    薑宓在強行送走鄭汀芷後,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轉過頭看向王應雪,薑宓朝她福了福,說道:“對不起應雪妹妹了,實在是難得參加妹妹的宴會,我既然還不想離開,就得請鄭夫人先行回去處理家事了。”她以一種純粹的,書呆式的認真說出這番致歉的話後,薑宓不好意思的又笑了笑,重新回到主座上坐下,天真無邪地看向和鄭汀芷一起來的另外兩個少婦,問道:“兩位也有指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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