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陽盧氏的這次宴會,在熱熱鬧鬧中落了幕。


    宴會結束後薑宓並沒有馬上回到宅子,為了馬上就要到來的後周和後蜀之戰,世家子們摩拳擦掌興致高昂,而被他們奉為吉祥物的薑宓自然沒能閑著。


    就在薑宓日日夜夜跟在崔子軒身後,與眾子弟商討後蜀山川地形以及攻打方式時,她不知道的是,因為範陽盧氏的這次宴會,薑宓在世家女的圈子裏也是名聲大噪。


    若說老一輩還對薑宓不光彩的出身來曆耿耿於懷,那在戰亂中長大的年輕一代中,卻已沒有了自家長輩那種天下唯有我等最高貴,餘者都低賤不值一提的偏見,她們經曆了太多的朝不保夕,骨子裏已信奉強者為王,而且對於強者,她們還有一種微妙的推崇心裏。


    而薑宓這個人,美麗,強大,最重要的是,她還神秘,這樣一個女人,她的過往光是說書都可以說上兩天,再加上自家強大又了不起的嫡兄們都對她讚賞有加,這讓世家女們如何不好奇?


    這陣子,崔子映忙於赴宴。


    做為博陵崔氏的嫡女,崔子軒的親妹妹,崔子映在世家中是很受歡迎的,再加上她的性格也是討人喜歡的類型,所以那些世家女的大小宴會,都喜歡邀請她參加。


    這一天,崔子映剛剛來到陝西李氏的別院醉湖閣,便聽到裏麵傳來了隱隱的嚶泣聲。


    崔子映停下蹦蹦跳跳的腳步,回過頭來小心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跟在崔子映身後的,是王朝的嫡親妹妹王應雪,王應雪向來是個穩重賢淑的性子,在閨秀中頗有影響力,許多崔子映不知道的事她都知道。


    王應雪蹙了蹙眉,她輕輕扯著崔子映的衣袖離開,走到偏靜處,王應雪輕歎了一聲,說道:“還能有什麽事?定是叫那些暴發戶氣著了。”


    王應雪一說出“暴發戶”三個字,崔子映便明白了。因為這陣子大梁城裏的女眷們,鬧得最凶的便是跟著柴榮貧寒起家的將領家眷與世家女之爭。


    按說,以世家女們的性格,這爭持應該是起不來的。可奈何如今的大梁城,五姓七望的貴女盡聚於此,而貴女們長大了,總是要嫁人的。


    世家們如今已凝聚成了一團,彼此聯姻自是不可避免,可有一些女兒家多的,總免不了想著,在新的一朝裏,盡量籠絡更多的寒門將領,於是,他們便有了與寒門聯姻的初步想法。


    本來,這也無可厚非,問題是,寒門出身的將領雖多,才貌品行出類拔萃的,左右不過那十來個,而那十來個,早就有同樣寒門出身的將領家的女兒盯上了。


    這狼少肉多,問題便來了。本來,世家出於矜持,寒門出身的將領最優秀,如果訂了婚的他們自然是不屑去爭奪,可那些沒有定婚的,他們也沒有必要退讓啊。可這一不退讓,那問題就出來了,有些個早有議親的意思的,或者被女方單方麵看上的,在寒門將女和世家女的選擇中,那是一個個毫不猶豫的偏向了世家女。畢竟,兩家無論是長相氣質還是言行舉止或嫁妝助力,都不是一個檔次上的啊。


    如一石姓將領的女兒,剛剛與一寒門將領提上了婚事,正要落定呢,那將領轉眼看到了一世家女,竟是神顛魂倒了,便迫不及待地拒絕了婚事,跑到世家女那裏獻殷勤了。


    這樣的事一多,漸漸的,寒門將女與世家女便漸漸形成勢不兩立之勢,裏麵那啼哭的貴女,就是被一寒門將女粗俗惡心的話給羞辱到了。


    王應雪稍稍說了說,便皺眉說道:“其實我們也不是怕她們,隻是天下大局末定,父兄們操心天下事還操心不過來呢,我們實在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給他們添麻煩。”


    確實是這麽個理兒,崔子映點了點頭,兩女相對嗟歎了幾句,崔子映想起一事,便問道:“那明天太子妃設宴,應雪姐還去麽?”


    王應雪苦笑道:“雖然明知道去了又會受氣,可又不得不去。”太子妃舉行的宴會,那是寒門將女的主場,她們這些世家女去了肯定落不得好,所以王應雪有此感慨。


    崔子映說道:“反正我哥早就與柴宗訓鬧翻了,我才不去呢。”


    王應雪道:“你自是可以如此。”


    兩女說說笑笑,這一天的宴會也就結束了。


    第二天,崔子映當真沒有去參加太子妃的宴會。


    當她知道宴會中出了事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崔子映得了消息,當下便會同了崔五夫人,急急趕向了太子府。


    剛剛來到了太子府門口,崔子映便聽到前麵鬧哄哄的,她翻身下車,急急趕去,一入大門,便看到太子柴宗訓一邊漫不經心的接過婢女遞上來的外袍披上,一邊對著同樣身披太子外袍,頭發上身上盡皆濕淋淋的三家嫡女說道:“行,你們就先回去準備,過幾日孤自會派人前來迎娶。”


    什麽?迎娶?


    崔子映一驚,她急急轉頭看去,卻分別看到了太原王氏的嫡女王應雪,陝西李氏的嫡女李輝珠,滎陽鄭氏府上充當嫡女養的唯一庶女鄭雅靜那狼狽不堪的模樣。


    這三個少女,任哪一個都被自家家族如珠似玉地捧著,都是千嬌百養的長大,本身也極是優秀,可以說,任哪一個都是美貌動人,高貴不凡的貴女中的貴女!


    可她們此刻卻極狼狽,她們渾身濕淋淋的,頭發上還沾有水草,身上披著有太子標誌的男式外袍,顯然剛被人從水中撈起。而撈起她們的人,不用看就是太子了。


    崔子映一時也想不明白三女帶了不少婢婦護衛,怎麽輪到太子一人救三個,可她光與她們目光一對視,便看到了三女眼中那被嚴重羞辱後的無力和憤恨!


    柴宗訓顯然也察覺到了她們的憤恨,他下巴一抬,陰森森地喝道:“怎麽,我堂堂一朝太子,就納不得區區你們幾個世家女?”說到這裏,他衣袖一拂,陰森森又道:“你們若是聰明的,就回去好好備嫁。若多帶一些嫁妝過來,孤也許還寵你們個三天五天,不然的話……”他的話沒有說完,可那惡意,卻讓人牙齒發顫!


    崔子映直氣得全身發抖。


    生怕她出聲,崔五夫人連忙緊緊地扣住了崔子映。幸好這時,柴榮訓被寒風一吹,濕淋淋地打了一個寒顫,向來惜命的他連忙手一揮,率著手下前呼後俯的走了。


    柴宗訓一走,崔子映便急聲說道:“三位姐姐,上我的馬車。”


    三女正是六神無主的時候,也就跟著崔子映上了她的馬車。


    一上馬車,崔子映便急急問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崔五夫人忙著煮酒給三女暖身,三女中,最是穩重的王應雪努力的讓自己冷靜過來後,顫聲開口道:“是我們疏忽了,中了那些寒門女的奸計。”


    卻原來,她們入宴後不久,便在與寒門將女的衝突中衣裙被打濕,而在廂房換衣時,那廂房竟被陌生男子闖入,她們急急逃出,追逐中,她們被推入了池塘中,恰好這時柴宗訓來了,柴宗訓讓人趕走她們的婢婦護衛,自己跳入池塘撈起了她們三人,然後便是崔子映看到的了。


    王應雪直是氣得哆嗦,她顫聲道:“不管是陰謀陽謀,我們都不太怕,可我們沒有想到,那些人是純粹的下作。那柴宗訓,竟讓人扣住我們的護衛讓他們無法來救我們,然後他又讓他自己的人守在四周,再然後他跳下池塘救我們。我們剛一救出,他那些下人又大呼小叫的引來所有人圍觀。再然後,柴宗訓便說要對我們負責……”


    王應雪剛說完,鄭雅靜便蒼白著一張臉絕望地說道:“我是不會嫁那等小人的,要嫁柴宗訓做妾,我寧可死!”


    李輝珠則說道:“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我們去求兄長和父親他們做主。”


    王應雪卻想得更多,她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在幾女的目光中,她顫抖的,虛弱地說道:“沒用的……沒用的……家族剛剛搬到大梁,在陛下麵前,我們三家還寸功未立,這個時候與太子硬拚,明顯不是明智之舉!”她絕望地說道:“我能想到這些,父兄們也能想到這些,所以,沒用的……”她實在想不到,自己自負聰明,卻因一個輕敵,竟將這一生這般輕易斷送了!


    說到這裏,王應雪絕望的閉緊了眼睛。


    看到她淚流不止,另外二女也慌亂起來,漸漸的,她們想明白了王應雪的話中之意,一個個也露出了絕望之色。


    見到她們因為害怕而渾身發抖,一側的崔五夫人將煮好的酒強行塞到她們手中。見她們一個一個的寧可凍死也不接過熱酒暖身,崔五夫人輕歎了一聲,她低聲道:“其實,還有一個人可以救你們。”


    嗖嗖嗖!四女同時轉頭看向了崔五夫人。


    對上三雙乞求的淚眼,崔五夫人低聲又道:“這事,你們去求求薑氏,如果說這件事有誰能夠解決的話,那就隻有薑氏了。”


    王應雪連忙扯住崔五夫人的衣袖,顫聲道:“夫人此話當真?”


    崔五夫人點了點頭,肯定地說道:“她確有此能!”


    三女的眼中,同時露出了充滿希望的光芒。嗖嗖嗖的,她們又同時看向了崔子映。


    崔子映咬了咬唇,半晌後,她輕聲說道:“行,我帶你們去見嫂嫂。”話音一落,三女虛弱的向後一靠,這時的她們,終於接下了崔五夫人塞來的暖身熱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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