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嗚……”


    疼,渾身都疼,身上的骨頭像是打散了重裝一樣,一根指頭都無法抬起,他大概要死了,想也知道,貨車的速度那麽快,撞在他身上的一瞬間都能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更別提他又被淩空拋出了十幾米遠,縱是大羅神仙轉世恐怕也救不了他的命。


    顧寧!孟長溪攥緊了拳頭,強烈的不甘心衝擊著他的胸膛,生命頓消一切便化為烏有,可他還沒有來得及去墓地看一眼爸爸,入獄五年,這是他最後的牽掛,然而卻已無法實現。


    耳邊響起了一聲歎息,一隻手掌覆上了他的額頭,細潤的皮膚溫暖而幹燥,帶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那樣久遠卻又熟悉的溫度,深深地牽動著他的思緒,令他忍不住想要落淚。


    孟長溪鼻頭一酸,閉著眼睛嗚嗚咽咽,正在傷心的時候,卻聽旁邊有人道:“燒已經退了,怎麽還在難受?”


    這話不像是對孟長溪說的,卻讓孟長溪心中猛的一震,多少年了,他都不曾忘記這聲音,也時時在夢裏夢見,如今,這聲音就真真切切的響在他的耳旁,好像隻要他睜開眼就能看見說話的人!


    “爸爸!”孟長溪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猛然掀開了酸澀的眼皮,還沒等看清眼前的事物,先循著聲音一把抱住了一個模糊的人影,手背青筋暴出,將那人影勒的差點撅倒。


    撲入一個寬廣的胸懷,那人雖然有些錯愕,卻很快穩住了身體,雙手扶住了他的腰身,小心翼翼的動作生怕弄疼了他一星半點,孟長溪哽咽著又叫了一聲爸爸,心想老天倒是待他不薄,臨死之際讓他們父子倆見上了一麵,倒也了卻了他一樁心願,可是,這聲音,這觸感,居然如此真實!


    孟長溪正疑惑不解,被他抱住的人輕輕笑了一聲,語氣帶著幾分寵溺,“一醒來就這麽精神,看來真的沒事了。”見孟長溪不動,又道:“再勒下去爸爸可就斷氣了。”


    孟長溪趕緊鬆開手,待雙目漸漸清明後,幾乎激動的說不出話來,他對麵的男人劍眉鳳目,五官端正,雖然麵上有些冷,笑起來的時候卻讓人無法移開目光,孟思源,他的爸爸,此刻無比真實的站在他的麵前。


    孟長溪驚愣的幾乎忘了呼吸,生怕一口氣把人吹跑了,激動到連話都說不全,“爸爸,真,真的……”


    “什麽真的假的,睡迷糊了嗎?先躺下,讓醫生給你看看。”


    孟長溪隨著孟思源的動作躺在床上,眼睛不離他爸爸,放在被子下的手緊握成全,幾乎把手心摳破,他深吸了一口氣,幾乎想放聲大笑,這不是做夢,也不是到了閻羅殿,他孟長溪,真的回來了!


    孟思源送走醫生,又回來陪了孟長溪一會,看孟長溪一直呆愣愣的看著他,還以為兒子發高燒燒成傻子了,要不是之後家裏來了人,孟長溪根本不願放他離開。


    孟思源一走,孟長溪立馬掀開被子跑進了衛生間,站在洗手池前狠狠地往臉上潑冷水,冰涼的水滴順著臉頰滑落,孟長溪看著鏡子裏的人影,有些不可置信的摸上了自己的臉,這是一張少年人的臉,帶著少許生澀稚嫩,皮膚下是飽滿的膠原蛋白,再也不是那張飽經風霜的暗淡麵孔,鏡子左邊貼了一張手寫的高一計劃表,那是步入高中時自己定下的目標,在洗漱台和穿衣鏡前都能看到。


    他重生回了十六歲,跨越了人生中最令自己痛苦和後悔的時間段,再次擁有了珍貴的青春年華,孟長溪狠狠地吐出了一口濁氣,人生清零重來,他定要活的對得起自己!


    孟長溪回到房間的時候,孟思源還沒有回來,安靜的臥室能夠聽到樓下時而抬高的說話聲,孟長溪一開門便聽到有人不甚滿意的重哼了一聲,這聲音如此的熟悉,從小到大隻要他有什麽地方做的不滿意,都會聽到父親顧格非的哼聲,那哼聲帶著三分厭惡,七分怒氣,狠狠地戳在孟長溪的心上。


    客廳裏的氣氛不怎麽好,孟思源自己坐在一張長沙發上,他對麵是孟長溪的奶奶,顧格非的母親徐老太,徐老太身後還站著一大兩小,孟長溪待看清那三人的麵目之後,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這三個不是別人,正是顧格非養在外麵的情人薛雲靜和她的一對龍鳳胎,這兩個孩子都是他父親的種,和他隻相差一歲,女孩叫顧珊珊,男孩,孟長溪壓下了胸中的恨意,心中冷笑了一聲,比他小一歲的顧寧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乖巧的樣子比他姐姐還要讓人憐愛,但是隻有孟長溪知道藏在這張皮下的是怎樣一幅狠毒的心腸!


    顧寧仿佛感覺到了孟長溪的目光,抬頭看了過來,清秀的小臉還帶著點嬰兒肥,模樣非常討人喜歡,他和孟長溪的目光對上,眼中極快的閃過一道冷光,轉瞬又很好的掩飾了起來,順從的低著頭,緊抿的嘴角帶著一絲屈辱和不甘,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孟長溪卻隻覺得好笑,顧寧這個樣子也就騙騙顧格非和徐老太,在他眼裏,早就把這個人裏裏外外看了個透徹,重來一回,他絕不會再讓顧寧從他這裏討到半點便宜!


    看這架勢孟長溪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他想起來了,高中的時候自己生了一場大病,那年給徐老太過壽,本來好好的他不知道怎麽的突然發起瘋來,不僅搞砸了壽宴,還失足掉進了冰冷的池水裏,這件事算是徹底坐實了自己掃把星的命格,讓徐老太更加堅信算命大師的話是對的,孟長溪生下來就是來克他們顧家的,而也就是在他生病的時候,薛雲靜帶著孩子上門逼宮,狠狠地給了孟思源一個難堪,孟思源被逼的下不來台,卻又害怕傷害了孟長溪,一直沒提離婚的事,和顧格非開始了將近十年的分居生活。


    這一次,孟長溪睜開眼,目光堅定,他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了。


    孟思源臉上無波無瀾,看到孟長溪下了樓,擔心的蹙起眉頭,“怎麽下來了,不是讓你再睡一會嗎?”


    孟長溪唇角突地綻開一抹笑意,懶懶的在孟思源身旁坐下,打了個哈欠,“睡不著,想下來走走。”他目光一轉,像是才發現對麵的母子三人,渾不在意道:“這是新來的阿姨嗎?怎麽還帶著孩子,我們家可不招童工。”


    那高高在上姿態從容而優雅,半點沒將她們母子三人放在眼裏,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好像隨口在問‘今天吃什麽’一樣,一個眼神就讓你自覺矮人一等,這一巴掌雖然動靜不大,但是卻狠狠地戳在了三人的心窩上,薛雲靜倒是沉得住氣,忍氣吞聲跟了顧格非這麽多年,她不著急這一時半會,可是顧珊珊和顧寧明顯修煉不到家,尤其是顧珊珊,登時一張小臉就氣紅了,她從來沒被人這麽侮辱過,剛張嘴想和孟長溪理論,就被薛雲靜一把拽住了。


    這時,徐老太清了清嗓子,滿懷關切的看著孟長溪道:“病好了沒有?我瞧著臉色有些不對勁。”


    孟思源言簡意賅,“已經好多了。”


    徐老太仿佛鬆了一口大氣,和藹的笑起來,“那就好,我和老頭子昨個還擔心的睡不著覺,現在看長溪這麽精神,我就放心了。”


    擔心怎麽連個電話都沒有?!孟長溪笑的陽光燦爛,“謝謝奶奶,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畢竟我可是爸爸和父親的親生兒子。”這句話成功的把該惡心的人都惡心到了,顧格非一口煙嗆進了嗓子眼,咳得臉紅脖子粗,孟長溪確實是他和孟思源的親生子,但他一直不願承認,一個男人怎麽可能會生孩子!那不是怪物嗎?!而且,一想起孟思源生的這個孩子還有自己的一半骨血,顧格非就覺得渾身不舒服,這件事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透露過,就算說了,也沒人會信。


    徐老太臉上笑容有些僵硬,當初就應該也讓格非也去代孕一個,雖然也叫他一聲奶奶,但是不是親的就是疼不起來,不過,現在好歹還不算太晚,抱不上小奶娃,有兩個大寶貝疼著也挺好。


    這麽想著,徐老太斂去了笑容,歎口氣道:“思源啊,我知道你疼長溪,長溪也是個好孩子,可是格非也老大不小了,總不能讓老顧家的香火在他這一代斷了吧。”她似真似假的抽噎了一聲,又恨聲道:“這件事是格非的錯,他做的確實不對,我和老頭子絕不偏袒他,他已經受到教訓了,你放心,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了,他要是再敢出去沾花惹草,隨便你處置,我們老兩口絕對不插手!”


    這話說得漂亮,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左右讓孟思源騎虎難下,這要是個女的遇上這種事,早不管不顧衝上去將小三暴打一頓,可孟長溪是個男人,動不了手罵不出口,而且他性子冷,話也少,從小到大孟長溪沒見他動怒過,徐老太可不就拿準了他好欺負,才敢這麽明目張膽的領著小三上門,自私自利,不顧他人感受!


    孟思源臉色平靜,抬起眼淡淡的掃了徐老太一眼,“母親,長溪還在這。”


    隻輕輕一眼,徐老太覺得臉上像是被冰渣子掃過一樣,一時間訥訥的不知道說什麽好,聽到孟長溪開腔才回過神來。


    “我沒關係,我想跟爸爸待在一起。”


    孟思源看了他一眼,看到兒子眼裏柔和的目光,心裏一暖,便沒有再說什麽。


    徐老太拿手絹抹了抹眼,把旁邊的一對雙胞胎拉了過來,“孩子是無辜的,他們也需要爸爸,你可以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養嘛,至於雲靜,我們來之前都已經說好了,她非常後悔插嗯入了你和格非之間,隻求你能看在孩子的份上,讓他們姐弟入了家譜,她保證絕對不會再來打擾你們。”


    一旁的薛雲靜也無聲的低頭抹眼淚,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這副情形看在外人眼裏,好像孟思源才是那個令人發指,插足別人家庭的第三者。


    上一輩子,孟長溪還是個十六歲少年,脾氣直來直往,沒有城府,想也沒想便跟徐老太和顧格非鬧了起來,他們自然占理,但是又怎麽敵得過對方的厚臉皮,和顧家撕破臉後,顧格非做事更加肆無忌憚,徐老太更是沒再將孟思源放在眼裏,甚至最後讓薛雲靜領著孩子住進了大宅。


    “你說完了?”孟思源抬起頭,清冷的目光像是穿透山澗的冰泉,帶著懾人的寒意,“他們無不無辜跟我有什麽關係?”他輕輕地問,“你覺得你會養你丈夫和情人的孩子嗎?”


    “你!”徐老太氣的肝疼,臉色一瞬黑的像鍋底,她已經給足了孟思源麵子,你一個不會下蛋的男人,憑什麽不讓顧家的子孫入家譜,今天我就是直接把孩子接回家又怎麽樣,在你這裏走個過場你還不願意,不識好歹。


    一直一聲不吭在抽煙的顧格非怒道:“你放肆!”


    客廳裏的氣氛劍拔弩張,這時保姆戰戰兢兢的敲門道:“孟先生,張老帶人來了。”


    張老是榮城承信集團董事長,也是榮城有名的古董收藏家,在榮城的上流圈子是數一數二的名人,他和孟長溪的祖父有些交情,和孟思源算是忘年交,因為孟思源精通古玩鑒賞,兩人常常來往,今天本來約好了在張家老宅見麵,由於孟長溪生病的緣故,張老決定親自過來看看,誰知道半路發生了這種事,孟思源還沒來得及打個電話通知張老,人已經到了。


    還不等孟思源說話,顧格非焦急道:“就說思源有急事出門了,讓他們改天再來。”


    “可是……”


    孟長溪等的就是這個時候!上輩子他還愚蠢的沒有看透,以為雙親的關係還有挽救的可能,妄想著父親知錯就改,顧格非阻止張老進來的時候,他並沒有阻止,每一個孩子都渴望雙親的關愛,他不希望爸爸孤獨一輩子,但是他錯了,錯的離譜,徐老太為什麽敢這麽無所顧忌的跟爸爸攤牌,薛雲靜又哪來的膽子帶著孩子上門逼宮,還不是因為孟思源背後的孟家已經沒落了,仗著他們沒有依靠,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他們父子倆!


    被動永遠隻能挨打,如果今天孟思源被薛雲靜逼著離婚了,那也隻能打掉牙往肚子裏吞,誰又能看見他所承受的壓力和無奈,顧孟兩家結婚的時候,孟家家世不比顧家差,甚至是穩壓一頭,多少世家子弟親自做的見證,這兩年顧家蒸蒸日上,孟家人幫扶了不少,顧格非之所不主動提離婚,就是怕人言可畏。


    可他絕不會讓爸爸吃這個悶虧,離了婚半點好處得不到,倒是讓薛雲靜撿了現成的便宜,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你們一家和和美美,做了虧心事半點不受影響,而爸爸卻要被人暗中指指點點,成了被你們用過即棄的廢子。


    徐老太不是敢帶著人來家裏嗎,今天我便讓你有去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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