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櫻渾身一僵。


    這個家夥,真是個大變態!


    然後,在稻荷大社旁的玉家旅館過了一夜之後--


    “你喜歡喝酒嗎?”


    “不討厭,也不特別喜歡。”


    “哦!那就算了,伏見的酒很有名的說。不過……”冉櫻把一支從路邊攤買來的烤物塞進鄒文喬手裏。“來到伏見稻荷就不能不吃吃這個。”


    “這是什麽?”


    “烤麻雀。”說著,她又把一片“狐狸麵具”塞進鄒文喬的另一隻手上。


    “這又是幹嘛?”


    “吃呀!你以為那真的是麵具啊?笨蛋,那是稻荷名產味噌煎餅啦!”說著,冉櫻咬一口烤麻雀,再咬一口煎餅。“ok,我們到醍醐去吧!”


    於是,他們便繼續往南而去了。


    三月初,醍醐一帶已是一片春意爛漫,幾株含羞帶怯的櫻花在早開的枝頭上低吟著春之曲,清流樹影相隨,嫵媚的風光不輸洛東的哲學之道。但鄒文喬對那些沒興趣,包括接下來冉櫻帶他去的地方他也都沒興趣,於是到了最後一天前一晚,她終於下定決心要帶他去那個她原本不想去的地方了。


    他們連夜趕到大阪,翌日一大清早,便從大阪搭飛機到出雲機場,再搭車到奧出雲(注4),然後按照“櫻の屋”的客人給她的草圖,冉櫻帶著鄒文喬進入鬼之舌震山區,在一條幾乎不能算是路的路盡頭,他們找到一棟看上去隻要風一吹就會倒塌成幾片破木板的爛屋子,瞧那模樣,至少有一、兩百年的曆史了,而且陰森森的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冒出一、兩個奇怪的東西來。


    在門口,冉櫻再次緊張兮兮地抓緊了鄒文喬的手臂。


    “人家告訴我說,如果……如果我們能在裏頭待上五分鍾不落跑的話,自然會有人出來招呼我們;可若是我們落跑的話,就不準再進去了!”聽她的口氣,好像已經打算不用十秒鍾就可以蹺頭了,


    “有人?誰?”


    “我哪知道,也許是貓叉,或雪女吧!”冉櫻喃喃道。


    鄒文喬狐疑地瞥她一眼,然後探手推開門,可光是那顫巍巍的咿呀一聲,就嚇得冉櫻差點尖叫一聲拔腿就跑,幸好鄒文喬及時一把扯住她,而且硬拖著她走進去。然而,走進去不過三、四步,冉櫻就真的尖叫一聲掉頭就跑了,鄒文喬立刻拉住她的手把她拖回來鎖進自己懷裏,然後興致盎然地遊目四顧。


    在昏暗的燈光下,四周掛滿了一張張栩栩若生的麵具,天狗、河童、貓叉、燈台鬼、白粉婆、闊嘴女、鬼一口、岸涯小僧、玉藻前、網剪……


    每一張都活生生得仿佛正在呼出一口口的冷氣,從門口飄進來的山風吹得它們搖搖晃晃的,乍見之下,奸像虛浮在半空中飛蕩,而且隨時都可能會飛過來咬你一口似的,那一雙雙的眼睛更眨著詭異的色彩,好像無論你逃到哪裏,它都能轉過去瞪著你一樣。


    鄒文喬這才發現麵具並不是掛在牆上,而是用細繩吊起來的。


    “這……這就是百……百鬼夜……夜行屋……”冉櫻埋在鄒文喬懷裏囁囁嚅嚅的,兩手幾乎要把他的衣服扯破了。


    而鄒文喬卻滿臉興味地頷首不已。“嗯、嗯……不錯,不錯,真的很不錯,我在歐洲看到的麵具和蠟人根本就不能比,嗯……很好,很好……”


    好個屁呀好!冉櫻不禁歎息了。沒想到他真的喜歡這種東西!


    出乎意料之外的,五分鍾後,出來招呼他們的竟然是一個頂多三十出頭的年輕人,而且正是製造這些麵具的師傅,兩人一拍即合,相談甚歡,隻是苦了冉櫻,不能不陪著鄒文喬在那兒耗上一整天。但相對的,她也得到了她的好處。


    雖然麵具師傅曾經請他們到裏間喝茶,但在他們經過一間藏有更多麵具,更加恐怖百倍的房間時,鄒文喬竟然不願意去舒舒服服地坐著喝茶,而寧願進那間屋子裏恣意地欣賞瀏覽,在這期間,他的手臂始終有力地攬住冉櫻的肩頭,好似預防她逃跑似的。


    不久之後,冉櫻就忘記她身處在什麽樣的空間,忘記她剛剛還嚇得差點尿褲子,一心一意滿足地陶醉在那副寬闊結實的胸膛上,感受到他說話時胸口的震動,還有那包圍著她的男性麝香味,一股無以名之的幸福感悄然漲滿了她整個人,令她喜悅得想流淚。


    在這一瞬間,她恍然領悟了。


    不知動情在何時,或許時間太短暫,但在這一刻裏,當這一份清清楚楚的感動和一種深深的饑渴在她體內回蕩低吟的時候,她確實領悟了。


    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內心因為某個人而覺得充實、覺得滿足,或者空虛、或者饑渴,難以克製的對他心蕩神迷,僅僅一個凝視,就足以令她心悸不已,他的一句話,又能教她憤怒萬分,見不到他心裏就覺得好難過,那溫柔的擁抱更使她幸福得快要爆炸了,這種幹變萬化的情緒,隻有他能帶給她。


    當這雙臂膀擁抱著她的時候,她終於恍悟到自己早已愛上他了。


    不是單純的仰慕,也不是膚淺的迷戀,而是真實的愛情,是傾心的戀慕。雖然兩人之間的距離如此遙遠,縱使她一再警惕自己不能作繭自縛,即使如此,她依然無法自己地陷入了情網。


    天哪!她怎麽會讓自己落入這種困境中呢?


    回程的路途上,冉櫻異乎尋常的沉默,甚至有點緊張,鄒文喬卻隻是淡淡瞄她一眼,也不吭聲。


    然後,在等候回大阪的班機前,鄒文喬買了一本雜誌坐在候機室裏看,冉櫻則獨自一人佇立在窗前,透過玻璃凝望著跑道上的飛機。


    怎麽辦?


    一旦了解自己的心意後,明知可能性是零,再與他相處下去便是一種痛苦了,可是,他們至少還必須相處一個星期到十天左右,在這期間,她要如何壓抑自己的心情,壓抑想將這份感情傳達給他知道的欲望呢?


    對個性直爽的她,這是多麽困難的事呀!


    還是直接跟他說她不幹了,請他另請他人作導遊吧!可是,能拿什麽理由做借口呢?說:很抱歉,我不小心喜歡上你了,所以我要離你離得越遠越好嗎?


    哈!她要是這麽一說,肯定他會先避她避得越遠越好了。


    正當冉櫻沉浸在一片苦澀的自嘲之中時,忽地,一隻手搭上了她的肩頭。


    “喂!你在想什麽想得這麽入神?居然都沒聽到廣播,可以上飛機了。”


    她發誓,她絕對不是故意的,但當她轉過身去一眼瞧見鄒文喬時,正在心頭徘徊的秘密就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了。


    “我喜歡你!”立刻,她感覺到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僵住了,這才陡然發覺自己說了些什麽,不由得驚慌地捂住自己的嘴。“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沒什麽用意,隻是說溜了嘴而已,請你當作沒聽到,我……”


    她急著解釋,但已經太遲了,鄒文喬的臉上早已布滿寒霜,神情比冬雪更冰冷。


    “你自己回去!”他冷冷地說,隨即轉身大步離去。


    “可是,鄒先生,我……”正欲追上去的腳步在踏出半步後就停住了。


    算了,這樣不正好嗎?


    就讓這一場夢結束在這裏吧!


    注1:因為日本古代封爵很困難,所以,在三十三間堂舉辦射箭,以分出高下來分封官位。


    注2:鳥居形式類似中國廟宇前的牌樓,傳說鳥居是人通往神界的門戶,因此在進入鳥居之後,即等於進入神界,所以必須謹言慎行。


    注3:為掌管食糧並守護稻米成長的神社,可以保佑五穀豐收、風調雨順,類似台灣的土地公。整座稻荷大社都是朱紅色,據說是象征秋收果實成熟的顏色。一般台灣人都以為“稻荷”即穀神,也是狐仙,其實狐狸隻是稻荷神社的使者而已。


    注4:奧出雲的天淵據說是日本創世紀神話中出現的八頭大蛇--八岐大蛇居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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