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頡回頭看一圈,沒旁人,而車裏的人,目光一直落在蘇妍身上。


    她立刻會意,去推推蘇妍胳膊,“上車啊,人叫你呢。”


    杭韋琛記得這輛車,那日一早,他看到蘇妍從這輛吉普車裏下來。


    “這位是……”杭韋琛問,可立刻察覺有些唐突,他又補一句,“不是太熟的,有點不放心。”


    蘇妍立刻解釋,“他是我房東。”


    “哦。”杭韋琛點頭,又看眼司機的臉,原來如此。


    可地方看他的眼神,總覺得有些不尋常。


    蘇妍跟兩人道別,轉身朝吉普車走。


    兩人目送蘇妍上車離開,李頡借著酒勁,身子微微一晃,肩膀撞在杭韋琛身上,後者立刻紳士的扶了下,李頡心花怒放。


    “你還是坐車裏等吧。”杭韋琛拉開後座的門。


    李頡心裏一暖,坐進去,以為杭韋琛也會跟著坐進來,可門卻關上,他立在車邊,雙手插在黑呢大衣兜裏,看遠去的車流。


    不到五分鍾,代駕匆匆趕到。接過車鑰匙後,李頡朝裏挪了挪,可杭韋琛卻拉開副駕的位置坐進去。


    輝騰啟動,匯入主路。


    ……


    五分鍾前,蘇妍坐進車裏就覺得氣氛怪怪的,前麵開車的人,就跟一隻冰坨似得,從她上車後,就一句話沒跟她說過,滿身生人勿進的氣場。


    她在心裏暗自腹誹,招你惹你了,擺臭臉給誰看。


    這裏距離刺青店有半小時車程,中途遇到一紅綠燈,車不太‘溫柔’的停下,後麵的蘇妍被晃得連連撞向前座椅。


    秦屹聽到後麵動靜,沒回頭,從兜裏摸出根煙點上,車窗降下一道縫。


    冷風溜進來一絲,吹在臉上降下少許火氣。


    他終於開口問了句,“那人是誰?”


    蘇妍雙手扶著副駕的椅背,注意力早就在外麵的街景上,聽秦屹一問,她才將頭轉過來。


    “你說誰?剛才那倆人?”蘇妍自問自答,“一個是我們研究所的教授,一個是我一個區的研究員。”


    車裏又是一陣寂靜。


    蘇妍看他也沒下文,被街邊一個賣糖葫蘆的攤位吸引。


    小時候特想吃,看著紅紅大大的山楂,外麵裹著一層晶亮亮的糖衣,腮幫子裏都流酸水。


    可能她偏偏是不受待見的那個,想吃到隻有借弟弟的光才能吃一顆,現在看到糖葫蘆心裏還有一種懷舊的情節。


    認為,那糖葫蘆是最好吃的東西。


    “誰離你近。”


    “……”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誰離你近?


    秦屹向後靠,鋒利的目光從車內視鏡裏看蘇妍。他問:


    “一男一女誰離你工作地方近。”


    蘇妍沒多想,“女的。”


    秦屹冰封的表情鬆動一絲,他緩緩吐出煙,紅燈也轉綠,他腳下油門放得穩,吉普車穩穩當當駛出停止線。


    車都開過路口了,秦屹看她還往後看,皺眉挖苦道:


    “真不好意思啊,耽誤你坐輝騰了。”


    “?”蘇妍沒懂,“你說什麽?”


    “裝吧你,”秦屹哼笑,語氣中滿滿的嘲諷,“那車一百多萬,坐著是比坐我車體麵舒服。”


    蘇妍對車並不了解,在她看來,那隻不過就是一輛普通的帕薩特,什麽輝騰,她根本就沒聽過。


    “我沒想那車。”蘇妍氣呼呼的,被冤枉總是讓人惱火的。


    “沒想那車,你那腦瓜都要擰後麵了,這也就是有個車玻璃擋著,每個擋頭,你腦瓜能掉出去。”


    蘇妍火了,對著秦屹說:“我看糖葫蘆呢——”


    她一嗓子,給秦屹喊住了。


    車裏又靜了幾秒,他聽到後座的人氣息粗重,不像再說笑。


    秦屹抽口煙,問她:“想吃啊?”


    蘇妍今晚已經感受到強烈的貧富差距,這點雖然不足以打擊蘇妍,但對她的內心,還是有所衝擊的。


    說不出的一種感覺,就像受了委屈,可又沒地方說。


    貧窮本身並不卑微,卑微的是那份別人頭像你的目光,同情的,卻是刺痛的。


    她在他麵前,早就千瘡百孔了,現在更不介意展現給他個更難看的樣子。


    “對啊,我想吃,我從小就想吃,我爸媽不給買,我想吃還得趁我弟弟的吃的時候,偷偷吃他一顆,嘴饞,不行嗎?”


    發泄般的吼完,蘇妍徹底平靜了,她坐在後座上,抱著自己胸口距離起伏,頭轉向車窗外,不去看秦屹。


    她慶幸一點,這段路上沒路燈,車廂裏的黑暗能掩蓋住她泛紅的眼,掩飾住她的窘迫。


    突然——


    吉普車一個轉彎,離心力作用下,蘇妍下意識拉住頭頂的扶手,穩住身子。


    車頭調轉,朝相反方向開。


    “你去哪?”蘇妍帶著極重的鼻音問。


    秦屹夾著煙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悠哉的看著燈柱中的柏油路。


    “給嘴饞的買糖葫蘆。”


    “……”呀呀呀呀!!!!


    就知道這殺千刀的嘴不好,可話已出口,愛咋咋地吧。


    “怎麽不撒潑了?”秦屹揶揄她,“剛才那氣勢哪去了?”


    蘇妍低頭,黑暗藏住她紅得能滴血的臉。


    “不說話就能當剛才的事沒有了?”秦屹不依不饒,這小狼崽子脾氣是越發的大了,現在還敢衝他發火,不壓著點不行。


    “挺大人了,還能為串糖葫蘆發瘋,你也是真行。”他深吸口煙。


    蘇妍聽到他嘬煙的聲音,還有煙絲燃燒的聲音。


    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裏,她的醜態被扒光,丟臉極了。


    蘇妍雙手握住頭頂的把手,將臉埋進手臂間,這是她此刻僅有的遮羞布了。


    “你家裏人也真是的,”秦屹全然不知,以觸在某人痛處,“不知道女孩要富養嗎?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好穿的,都要緊著給丫頭用。這樣長大了,才不會被渣男一串糖葫蘆給騙走了。”


    “……”臥槽,好像給自己挖了個坑。


    秦屹回過味,立馬改口,“不至於被人一頓飯就給騙走了。”


    “……”日,好像還不對。


    他眉間煩躁,來一句,“不至於被個破輝騰給騙走了。”


    呼……通體舒暢。


    蘇妍都不知道他叨叨咕咕個什麽勁,總之,現實很骨感,她真沒嚐過‘富養’的待遇,有的隻是夾縫中的艱難。


    她看著寂靜的街道,喃喃:“……我不是親生的。”


    秦屹:……


    黑暗中,她的聲音輕不可聞,他搭在方向盤上夾煙的手也緊了下。


    人海茫茫,幸福方式不盡相同,不幸的人卻各有各的不幸。


    車停在路邊,秦屹下車來到小攤兒前,他手朝著兜,高高的架子上插滿冰糖葫蘆,乍一看就跟個滋味似得。


    秦屹微昂著頭,目光在上麵掃了圈,問了幾嘴,攤主開始一串串從上麵取下來。


    蘇妍貼著車玻璃,攤位正好在路燈下,昏黃的光灑在男人身上,與她被‘撿’回去那天的影子重疊。


    秦屹拿著一把糖葫蘆回來,上車就遞給後麵的人,蘇妍問:“怎麽買這麽多?”


    他說:“喂飽了,比餓著強。”


    她完全沒聽出他的一語雙關,接過說:“多少錢一串,我給你。”


    秦屹哼一聲,“一百一串,你給吧。”


    蘇妍就知道他沒個正經,“到底多少。”她數了下,“十一串?”


    吉普車啟動,秦屹拐上路,車開的穩穩的。


    “優惠,買十贈一。”


    蘇妍說:“這也帶贈送了?”


    “嫌便宜啊?不吃可以扔了。”反正也有輝騰請你吃西餐。


    他那點潛台詞讓蘇妍領悟,跟人類探索外太空一個道理。


    往家回的路,是狹長一條街。兩側路燈似排列有序的哨兵,冷風下,路人行色匆匆,出租車都不好打。


    快到巷子口時,車裏‘嘰裏咕嚕……’的一聲,蘇妍趕緊攏了攏領子,試圖用外套掩蓋聲音。


    秦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結果,又一陣某人饑餓的胃‘叫’,再次傳進耳廓。


    他‘噗嗤’笑出聲,譏誚道:“高級西餐廳沒吃飽?你說我該笑你窮嘚瑟呢,還是該同情你饑不果腹的出來了?”


    蘇妍臉紅、發熱,本來就夠糗了,現在還被他揶揄,好容易升起的感恩之心,瞬間撕得細碎。


    “你說話別這麽陰陽怪氣的。”蘇妍心裏不舒服。


    “我陰陽怪氣?”秦屹點點頭,“行,我窮人看著眼饞行了吧。”


    “你,”蘇妍氣得想把手裏的冰糖葫蘆插他嘴裏堵上。


    秦屹嘴角挑起一抹笑,“這輝騰照顧的也不周啊,請一回大餐,還把人餓著出來了,看來勢力也是虛的。”


    伊莉莎西餐廳,越城高消費場所,按照今晚他們三人的消費水準,沒個五七八千都出不來。


    蘇妍聽出他話中的嘲笑,替杭韋琛掙口袋,“不是的,今晚的飯挺豐盛,是我的問題。”她聲音越來越小,“……我,吃不慣。”


    秦屹臉一沉,“你就那麽聽不得我損他?”


    從後座看不到前麵人的臉色,蘇妍小聲說:“真是我吃不慣,杭教授花了不少錢。”


    “……”他媽|的,為了輛輝騰,敢跟他頂嘴了。


    “花不少你還沒吃飽?”秦屹也沒客氣,心裏那點無名火,全發出來,“你怎麽那麽愛吃別人的東西。”


    “不是我愛吃,是她請,”


    不等蘇妍說完,秦屹直接懟回去:“請你,你就去啊?你怎麽那麽便宜呢?一頓飯就把你嘴養甜,處處向著人家說話。你是不是一點腦子都沒有?”秦屹越說越來勁,“不知道吃人嘴短?還是你就想嚐嚐高級西餐廳的味道?”


    最後一句,特別紮心,“怪得不你爸媽不給你買,嘴真他|媽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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