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實在太震撼了,讓陳星很久都無法從這情緒中清醒過來。他的身體倒是恢複得很快, 不到三天時間便行動自如, 而臥床昏迷時, 全賴項述的照顧, 竟是並未瘦脫形。數日後, 與謝安、前來拜訪的謝道韞一同用飯時,陳星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項述是不是也想像馮千鈞、肖山一般,借怨氣來驅使不動如山?


    但這等上古神兵, 被怨氣煉化後, 便將呈現出不同的效果, 譬如森羅萬象在史書記載中, 天地靈氣尚在時可禦萬物生長之力, 借用怨氣後於是成為了所過之地植被荒蕪枯萎的黑暗兵刃。


    蒼穹一裂則傳說能召來行雷淨化邪穢, 到得肖山手裏,已成了撕裂空間的神兵。


    不動如山若歸入邪道, 隻恐怕力量難製,況且陳星總害怕操縱怨氣多了,會對肖山與馮千鈞造成內心的影響, 如果有選擇, 他絕不想項述身為護法武神卻怨氣纏身,靠這股黑暗的法力來與屍亥對峙。


    陳星總忍不住偷看項述,從前他就覺得項述很好看, 現在感覺項述比以前更英俊了, 若說以前看項述, 隻是覺得賞心悅目,現在再看他,心裏卻總有股酸酸的滋味,想與他說話,奈何項述總是那麽拒人千裏之外的表情,再靠近點罷,又傷了陳星的自尊。恨不得咬牙切齒,又愛又恨地氣他一通。


    “找到地圖所描述的位置了?”項述忽然朝謝安問。


    謝安冷不防被一問,差點嗆著,說:“其中一張,有人說,也許是在洛陽龍門山,但未能確認,我已派出門客,先行前去核對,以免你們白跑一趟。”


    謝道韞說:“如今長江南北,局勢緊張,陳星你又剛痊愈,半年內,盡量不要奔波。”


    項述思考片刻,說:“改天我去南屏山走一趟。”


    陳星想起第二張圖,主動道:“我和你一起去罷。”


    謝安又說:“你們在會稽出手屠龍一事,已驚動了整個江南。那龍後來如何了?”


    “逃了。”肖山答道。


    在陳星昏迷的這三個月中發生了許多事,首先東哲錢莊幾乎全垮了,其中部分產業被好不容易找到機會的晉帝趕緊吞掉,接著更被馮千鈞的西豐錢莊擠壓。背後所支持的王家則純屬無妄之災,多方奔走後,總算保留下一部分,將產業暫時轉移到吳郡,短期內再無法與西豐較勁了。


    陳星心中忐忑,終於問出了那個問題:“林大人他……”


    那名送信的信使,於半途中死在屍亥一夥人手裏,現在看來,臨死前竟是無論如何拷問,都對調查結果守口如瓶。


    謝安安慰道:“以殉職論。林庸未曾婚娶,秣陵人士,少小有才學……”


    陳星聽到這話時,不由得難過起來,項述眉頭深鎖,待要說句什麽,卻欲言又止,所幸謝道韞接下來的話,讓陳星好受了些許。


    “林庸父母、妹妹半年前皆染疫在床,”謝道韞淡淡道,“拜你們所賜,終於好轉,想必這也是他生前的最大心願罷。”


    這是唯一能給陳星的一點安慰。


    “那吳大人與鄭綸呢?”


    項述開口道:“他們受了傷,所幸並無大礙,臥床將養了兩個月,便已好轉。”


    陳星鬆了口氣,最後一刻,他親眼看見吳騏與鄭綸兩名文人出身的朝廷命官為了保護他,擋在魃王麵前。朝廷命官受如此重傷,後果自然非同小可,何況吳騏還是郡太守。


    消息傳回後,晉廷上下對驅魔師再現人間,則熱議了足足半個月,司馬曜更派出兵士,四處搜尋那青蛟的下落,隻是一無所獲,遂也漸漸地淡了。不多時,北方傳來消息,在王子夜的一力促成之下,苻堅正大舉征兵,預備來年便揮軍南下,攻破建康。


    這下晉廷上下頓時全部緊張起來,謝安亦忙得不可開交,朝臣抱著僥幸心態,一邊觀望,一邊又派出斥候,前往關中打聽消息,朝野之中傳得沸沸揚揚。


    “我現在覺得,屍亥的身份很有可能就是王子夜,”陳星忽然說,“萬靈陣的法寶,現在被我們收走,陣法想必也布不成了,弄出來的魃王更被搞掉了一大半。他一定會另想辦法,攛掇苻堅開戰,才能死人,死了人,才有怨氣。”


    說著陳星總是忍不住瞥項述,兩人目光一觸,陳星發現項述也在注視他,兩人眼光便不自然地別開。


    謝安道:“苻堅身邊,有這等裝神弄鬼的人,倒是不奇怪,隻是想確認他的身份,實屬不易。現在長安防漢人防得鐵桶一般,連斥候也打聽不到多少消息,我更怕的是,他會組織起你們說的那種‘魃兵’,渡江打過來,那可就糟了。”


    國難臨頭,謝安展現了他的盡忠職守,這些天裏所想無非就是打仗之事,想要一舉盡殲秦軍,收複長安洛陽?不可能,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隻要能暫時退了對方大軍就又可苟活一時。怕就怕南下的軍隊全是這等活死人,而且還會傳染,大晉的兵士定將不戰而潰。


    “苻堅應當還不至於這麽失心瘋,”陳星說,“我親眼看見他消滅了幾十萬的魃,如果反過來,為了南征居然會拿魃當軍隊,那就太……太……”陳星也不知道如何形容了。


    謝安點點頭,說:“關鍵現在很難把你們送到洛陽去。”


    謝道韞忽然說了一句:“聽說朝廷正在準備出使洛陽?王大人提議興許可從慕容衝處著手,鮮卑人也不想南征,王子夜若與慕容家主張不同,敵人的敵人,自然是可以談談條件的。”


    陳星心中一動,但慕容衝一開始便認定了項述殺他姐姐,就怕行不通。


    “慕容衝是個講道理的人嗎?”陳星朝項述問。


    項述:“我和他不熟,你問我,我怎麽知道?”


    “看對誰吧,”謝道韞想了想,說,“我曾聽聞慕容衝的一些事跡,隻能說是個,嗯……聰明又薄情的……性情中人。”


    陳星於是有點驚訝,問:“你們居然還會討論慕容衝?”


    “對於長得漂亮的男人,”謝道韞說,“坊間總會有些傳聞,女孩子們也喜好評點美男,對不,大單於?”


    項述:“……”


    陳星忙擺手,見謝道韞當真是不客氣。謝安思考片刻,又道:“這就要看陛下怎麽決定了,不過小師弟若願意進宮一晤,倒是有這個機會……嗯……陛下吵著要見驅魔師們,也有好些時日了,上回還提出來看一看,都到你們房間門口了,不想被道韞趕了出去……”


    “小叔!”謝道韞道。


    “你居然還敢趕皇帝?”陳星驚訝道。


    謝道韞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項述卻道:“你們去罷,我不去,我去赤壁。”


    陳星說:“項述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項述:“……”


    謝道韞嗔道:“十天後就是秋社,江南滿地都忙著過節,待過完節後再去不遲,你現在出門,舟船水路,都沒載客。過完節再忙活,就差這幾天?”


    項述隻得作罷,陳星忽想起社日來,這可有太多年沒過了,從前在北方時,社日分春、秋二社,乃是立春與立秋後的第五個戌日。


    春社大多在二月初二前後,北方亦稱“龍抬頭”,秋社則多在八月中旬,與胡人的暮秋節相似,祭祀上天與社稷、土地,感謝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到得這一天,朝廷還須備三牲,國君出麵祭天。百姓則家家戶戶預備花、果、社飯祭祀,白日間係紅繩於樹,夜時同遊,起燈,賞月行令飲酒。


    這規矩最初來自中原,一年秋閑時,老百姓不再忙碌,便燃起社火聽戲,青年男女亦在田火間互相認識,有意者便可說親聯姻。當年陳星還小時,父親便帶著他與宇文辛,到晉陽城府去喝酒吃社飯,讓兩個小孩兒在珠簾後聽戲,還有糯米團、糖、社糕等零食吃,讓陳星的印象相當深刻。


    衣冠南渡後,北方亂上了好一陣子,漢人的節日已漸不再過,胡人連上元節都不過,隻過暮秋、除夕兩節,南方卻依舊保留了許多中原習俗,讓陳星十分親切。


    數日後,陳星身體完全恢複,每天就在家中教肖山讀書寫字說話,太初宮中又派人出來探望,謝安知道再推不過了,於是提前讓人為陳星等人重新做了衣服,在秋社前一日,晉廷上下開始放假時,帶著陳星等人進宮覲見晉帝司馬曜。


    陳星家中數世讀書人,更清楚知道數十年前的永嘉之亂,司馬家自己須得背上很大一部分責任。司馬曜則看在陳星是謝安小師弟的身份上,客客氣氣,於是陳星對帝王倒是不如何敬畏。


    項述則更曾是北方大單於,連苻堅都要懼他三分的角色,何曾會對漢人皇帝客氣?


    馮千鈞則出身於本地寒門大族,雖族中子弟未有居高官厚祿者,卻在財帛所積下,多有讀書人。馮家一躍成為像王、謝家這等名門望族,隻等機會而已,自然也是司馬曜籠絡的對象。


    唯獨肖山第一次去見漢人的皇帝,充滿了好奇。陳星覺得最容易不受控製的就是他了,忙說道:“你好歹也是呼韓邪單於與昭君的後代,見了我們的皇帝,不用跪的,當尋常人認識就好了,也別添亂,否則下回就不帶你出門做客了。”


    肖山點點頭,這小子個頭猛躥,離開卡羅刹後,已長到陳星肩膀高了,也不再讓抱了,就是瘦,帶著些許少年人的單薄之意。


    於江南一地奔波日久,陳星已有許久沒過過這等悠閑日子了,想當年與項述上長安時,還有閑情逸致先做衣服泡澡,再去走親訪友的。於建康落腳後竟是兩身衣服穿了好幾個月,如今重新做了身衣服,布料與裁剪陳星特地挑過,武袍以素白、金白為主,雖是晉漢服飾,卻帶著少許中原人改良後的剪裁風格。


    四人武袍雖有區別,卻在很小的細節上保留了相似之處,猶如驅魔司的製式官服般,這也是陳星的一個小願望。就趁著自己還在時,把這當成重建後的驅魔司吧,哪怕萬法尚未複生,驅魔師的傳說亦消失已久,但至少在當下,他們卻是真實活著的。


    給肖山打扮過後,已是翩翩少年郎的模樣,馮千鈞換上後,更像江南一地的公子哥,就差給他一把折扇了。


    其餘人還好,唯獨項述換了身衣服,頓時光彩照人,一路進宮時,宮人紛紛盯著四名驅魔師,被看得最多的,就是項述。陳星也覺項述就像搖身一變,忽然又恢複了草原上那華麗的大單於尊容。


    隻是比起當初張揚猖狂的氣勢,如今的項述已變得更內斂,仿佛將所有的鋒芒收了回去,一雙明亮的眸子則依舊藏著隱隱的陰沉與某種審視一切、不受天下法則所拘的霸道感。


    “好看哦。”陳星酸溜溜道。


    項述看了眼陳星,不作聲,隻有陳星每次半是嫉妒、半是豔羨地誇獎他時,項述的眼神才會變得稍微柔和一點。


    謝安將四人帶到太初宮外,說:“小師弟,我先去核對明日陛下祭天事宜,你們在此處稍作等候,陛下極好說話,大可不必拘束。”


    陳星說:“放心罷,不會拘束的。”心想你是沒看見那天項述在長安闖皇宮。今天規規矩矩站外頭等,已經是給足晉人麵子了。


    謝安走了,於是太初宮前唯剩四名驅魔師,馮千鈞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說:“托你的福,回江南後,大哥還是頭一次麵聖呢。”


    陳星笑道:“我怎麽總覺得你像是有什麽要求?”


    馮千鈞欲言又止,那神色被陳星看出來了,但話到嘴邊,卻收了回去。四人一時無話,數日前陳星與項述一場對話後,兩人之間便仿佛有點僵,陳星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他們之間暗流洶湧的,奈何開口時,一應對答卻十分正常。


    “項述?”陳星試探著問道。


    項述:“?”


    陳星本想開個玩笑,讓他進去不要突然大殺四方,卻生怕又說錯了話,引他不快,思忖片刻後,忽然有太監過來,捧著一個匣子,朝項述打開,說:“這是禦賜的花兒,予各位驅魔師,先請別上,今日在宮中,各位可隨意通行。”


    馮千鈞說:“陛下總是這麽有雅興。”


    匣內裝了四朵秋海棠,馮千鈞大致知道宮裏規矩,便拿起一朵別上,陳星見狀也給自己與肖山別在衣領上。


    項述:“又是漢人的規矩?”


    “簪花出遊是我們盛行的雅事,”陳星欣然道,“你就入鄉隨俗罷。”


    馮千鈞與肖山各自在太初宮側花園裏逛了逛,項述隻不接那花,說:“不要。”


    陳星拿著秋海棠,拉項述過來,為他別在衽上,說:“別動,你看,挺好的。”


    項述突然道:“你明天……”


    陳星:“?”


    恰好太初宮內出了人,不待他問出口,便道:“陳大人、述律大單於、馮千鈞公子、肖大人四位,陛下有請。”


    於是陳星道:“出來再說。”便叫來馮千鈞與肖山,進了殿內,隻見正麵一幅顧愷之的洛神賦圖,正中司馬曜一身鎏金白袍,披散頭發,衽前亦別著一朵秋海棠,端坐榻上,正與側旁一名方士縱聲談笑。左側則坐著黃門侍郎謝石、尚書仆射謝玄,都是陳星初到建康清談時見過的。


    司馬曜最先看見的就是項述,忙道:“述律大單於!你好!朕得知你不遠千裏,來了建康,本該約時間一唔,你卻忙得很,拖到今日才見麵,還好見上了,素聞老大單於大名,幸甚至哉。”


    說著,司馬曜從榻上起身,竟是以君王身份,朝項述拱手。


    項述也以諸胡之禮,並指於左胸膛處,翻掌一讓,點頭,依足兩國君王禮節先行過,又道:“客氣了,我已禪位予石沫坤。如今的身份,是大驅魔師陳星的護法。”


    這尚且是項述第一次以護法的身份介紹自己,陳星聽到時心情十分複雜。


    “草民陳星字天馳,拜見陛下。”陳星笑道,繼而行禮。


    馮千鈞正要行禮時,司馬曜忙道:“不可多禮,四位大……大師,請坐,請坐。哎——呀,想見陳先生一麵,實在是太難了。來,介紹你們認識認識,這位是濮陽先生。陳先生昏迷時,濮先生還去看過你。”


    那坐在司馬曜身邊的老方士便點了點頭。


    陳星早從謝道韞與謝安處得知這名皇帝不拘小節,也不客氣,介紹過肖山後,便來到謝玄身邊,說:“坐過去點。”


    謝玄笑著挪了個位置,說:“我這就走了,還有事兒呢,天馳你與陛下聊。”


    謝玄與謝石當即告罪離開,司馬曜臉上帶著笑容,依次打量四人,問了幾句在建康過得如何。陳星寒暄數句,知道這皇帝雖身處深宮,卻也不閑著,明顯自己一眾人所做的事,對方早就知道了。


    “說到會稽,”司馬曜說,“還得一表謝意,陳先生知道朕在登位前,是什麽身份罷。”


    馮千鈞接過話頭,說:“陛下是會稽王。”


    “啊。”陳星哪裏知道司馬曜的過往,被馮千鈞提醒後,才知道司馬曜在接任帝君之位前,封王之地竟是會稽,言下之意,也是朝陳星等人誠懇道謝的緣故。


    “這次當真是多虧你們了,”司馬曜說,“解去我江南萬民倒懸之苦,更一舉根除瘟疫之患。”


    陳星原本以為司馬曜隻是好奇驅魔師,沒想到卻正兒八經地談論起國事,心內對他不由得敬重了幾分,於是答道:“驅魔收妖,乃是我們的責任……肖山,你不要亂動東西,出來前說的什麽?”


    肖山進了宮後,每樣東西都想拿起來看看,還掀起桌底看,司馬曜卻哈哈大笑,知道半大小孩最是難纏,說道:“不妨,不妨。道韞正在宮中,不如讓她帶肖先生,先四處逛逛去?你喜歡兵器不?正好上朕的兵器庫走走。”


    於是司馬曜傳謝道韞過來,帶著肖山去兵器庫,去了陳星心頭大患,陳星便道:“其實肖山很能打的,就是正在長個子的年齡,還請陛下包涵。”


    “聽說了,”司馬曜客氣笑道,“聽說你們驅魔師,俱戰無不勝。”


    提到這個,陳星向來就是不要臉的,於是說:“天下武學共一石,述律空大單於得八鬥,肖山得一鬥,餘下包括苻堅在內的天下人,平分一鬥。”


    司馬曜:“……”


    陳星又說:“否則在如今境況下,如何能敵屍亥?有關他的事,想必陛下也大致聽說了。”


    司馬曜緩緩點頭,說道:“謝卿已朝我轉述過,隻沒想到,這妖人竟是將惡手伸到江南,殺我朝廷命官……”


    陳星心中咯噔一響,項述馬上以眼神示意,皺眉朝司馬曜使了個眼色,司馬曜話說半截,茫然道:“怎麽?”


    陳星:“哪位朝廷命官?”


    司馬曜大致明白了,話卻已出了口,再掩飾就欲蓋彌彰了,隻得索性解釋道:“吳騏、鄭綸俱死於三個月前,會稽之戰中,殉職犧牲者,朕都有撫恤,陳先生莫要太往心裏去。”


    項述喝了點茶,滿臉煩躁,眼裏帶著責備之色。


    陳星難過道:“哦……是這樣嗎……嗯。”


    項述忽然開口道:“司馬曜,你身為一國之君……”


    馮千鈞暗道不好,項述瞞了這麽久,為的就是不讓陳星知道此事免得他心裏愧疚,這下被司馬曜捅破,隻怕要開口罵人了,正想開口打岔時,項述卻一手虛按,示意馮千鈞閉嘴,朝司馬曜續道:“……消息自然比我們靈通,問你一句,北方情勢現在如何了?”


    “是這樣的,”司馬曜也不在意項述的態度,索性正色道,“這次請幾位過來,本意也是關於苻堅。不久前,王子夜在秦廷之中,一力主張南征,已開始著手組建大軍,預備在明歲開春後,南下攻伐我大晉,根據探報得到的消息,首當其衝的,就是壽縣。”


    陳星沉默不語,項述說:“那你們應該死到臨頭了。”


    司馬曜:“……”


    陳星忙朝項述使眼神,司馬曜卻知道項述乃是激將之法,答道:“死到臨頭嗎?我看未必。”


    馮千鈞也有自己的情報網,當即朝項述說:“石沫坤並未將紫卷授以苻堅,敕勒川諸族,目前看來,未有參戰的計劃。”


    項述不接馮千鈞的話,又道:“明年開春,北方大軍就要南下,漢人皇帝,你這個時候不速速征兵抵擋,居然還在這裏朝驅魔師們問長問短?”


    司馬曜歎了口氣,攤手道:“隻因這其中,朕還有一樁心結,大單於……”


    “我已不是大單於。”項述又糾正了一次。


    “武神,”司馬曜說,“這麽稱呼總可以了罷?你話說得簡單,朕也不與你打機鋒,你知不知道,王子夜秘密為苻堅組建了一支‘魃軍’的事?”


    “什麽?!”陳星驀然清醒,問道。


    司馬曜起身,在殿內踱了幾步,轉身朝項述說:“我們的斥候探到,洛陽北部的龍門山下,出現了一個全封閉軍營,根據洛陽百姓相傳,在那裏頭,有數以百萬計的魃。說起來相當匪夷所思,這魃嘛,朕卻是見過的,就在襄陽城破、朱序投敵之後,若沒有記錯,那隻活死人,還是……”


    馮千鈞道:“不錯,是草民送回麥城的。”


    項述於是不說話了,眉頭皺了起來。


    司馬曜:“但慕容衝似乎察覺到了,正在阻止此事,傳聞現在的長安分成兩派,一派以鮮卑慕容氏為主,集結氐、匈奴等族,反對苻堅的南征計劃。另一派則以王子夜為首,主張來年開春,便大舉用兵。”


    項述嘲諷道:“大舉用兵?堅頭打起仗來不是靠人堆就是靠運氣,他能用什麽兵?行軍路線讓我看看。”


    普天之下,也隻有項述才敢這麽嘲諷苻堅,司馬曜聞言不敢怠慢,朝那方士說:“濮陽,你去我書房裏,將地圖拿來。”


    項述麵對行軍打仗,本領絲毫不遜於陳星。一如陳星麵對群儒誇誇而談的本領,說到苻堅南征時,項述便對兵力、布置、作戰風格了如指掌。


    陳星說:“慕容衝的立場,有時令我十分捉摸不透。”


    項述隨口道:“慕容衝的立場很簡單,也即是慕容家的立場。”


    司馬曜說:“馮卿?朕還記得馮卿族中曾在洛陽經營,想必與慕容家最是熟稔。”


    馮千鈞點頭,被問到時方答道:“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複國,苻堅調用洛陽一地,聽信王子夜之言養魃軍,首先牽製住了慕容家。其次若南征得逞,秦帝聲威勢大,再擴國土後,聲威愈盛,慕容家想必複國無望……”


    就在此時,那方士帶來了卷軸,在皇案上鋪開。


    “根據我們的猜測,”司馬曜說,“苻堅將兵分三路,長安一路,乃是胡……關中五族為主力,武神不妨看看?”


    說到“胡”這個字時,司馬曜當著項述的麵差點拐不過彎來,卻仍然給了他最大的尊重,不口稱“胡人”。


    “我確實是胡人,”項述冷冷道,“沒有什麽可避諱的。另一路,想必就是他在洛陽的秘密大軍了。”


    司馬曜點頭道:“不錯,第三路則是彭城、淮陰、下邳、盱眙等地的降軍,這三路將在肥西與壽縣的將軍嶺下會合,總數按眼下我們君臣的猜測,想來不會低於五十萬。來年開春,第一戰要打的,也許會是……”


    “淝水,”項述沉聲道,“我若是苻堅,我就會選擇在淝水渡河,南下建康。”


    司馬曜點了點頭。


    項述:“你們有多少兵士?”


    司馬曜歎道:“算上北府兵,不足十萬。”


    項述倒是雲淡風輕地說:“想以少勝多,也不是不能打。”


    陳星也沒想到,原本以為與司馬曜閑談的見麵,竟是變成了商議如何挽救晉國的對策,建康、江南等地民間尚不知已麵臨滅頂之災,北方戰情實已迫在眉睫。


    司馬曜說明了目前麵臨的情況,回到皇榻上,靜默不語。


    此時,那名喚濮陽的方士終於說了一句話。


    隻聽濮陽道:“所以這次陛下請各位前來,乃是有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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