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到酒店時雨已經停得差不多了,空氣裏一股泥土的腥氣。黎邃打開房門,發現陸商睡著了,手背上還插著針頭。


    他沒敢直接過去,也沒開燈,踮著腳摸進浴室,把身上的沙子和雨水全部衝幹淨,他盡量放輕了動作,無奈陸商眠淺,還是被吵醒了。


    “買什麽了?”陸商對他招手,黎邃帶著一身水汽爬上床,在他身邊躺下,掏出一個海螺給他。


    陸商摸到形狀,輕輕笑了笑,鼻子裏呼出熱氣:“撿的?”


    “嗯,”黎邃放到他手心裏,“送給你。”


    陸商應該是洗過澡,身上的藥味不見了,隻剩下他獨有的那股清冷香氣,黎邃把頭靠近他頸間,貪婪地吸了兩口。


    “睡吧。”陸商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黎邃立刻不動了,一雙眼睛伏在黑暗中熠熠發亮。


    他對錢沒有概念,對權力也不在意,要說有什麽愛好,那大概就是看陸商睡覺。尤其是知道自己那點小心思之後,這幾乎成了他每晚必須進行的活動,陸商對他沒有戒心,休息的時候是全放鬆狀態,頭微微側著,露出細長白皙的脖子,仿佛一張嘴就能咬上去。


    他沒有咬上去,卻把薄被攏了攏,輕輕把陸商的脖子蓋住了——否則會著涼。


    與預料的一樣,金沙海岸的項目進展並不順利,幾個部門負責人遲遲無法達成一致,一開會就吵個不停,陸商一直沒有發表意見,甚至有幾次開會根本沒來。劉星銘吵架吵得腦仁都疼了,幾個經理都是上麵老總派下來的,他又不好直接得罪,眼看一個星期都過去了還毫無進展,急得團團轉。


    陸商低頭玩手機,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勸道:“不急,讓他們吵。”


    “話是這麽說,可不急不行啊,馬上就進入雨季了,銀行那邊已經催了好幾遍,批文也要花時間,再不趕緊把方案確定下來,這可就要拖到明年了,聽說最近上頭的領導班子大換血,到時候要出什麽新政策還沒個準兒,夜長夢多,夜長夢多啊。”


    陸商掃了眼空蕩蕩的會議室,輕歎一聲:“說得也是,劉總,你今晚把時間空出來,和我去見個人。”


    “好好……”


    黎邃端著幾樣吃食進屋,陸商正站在鏡子前換衣服,病了這些天,他背上的骨頭又明顯了幾分,黎邃一邊心疼一邊又忍不住多偷瞄了幾眼,被陸商抓了個正著。


    “看什麽?”


    黎邃趕緊撇過頭,含糊道:“我給你拿了些吃的,你要出門?”


    “去遊輪上見幾個人。”陸商拉開抽屜,挑了個領帶在胸前比了比,正要戴,想到什麽似的,回頭對著黎邃勾了勾手。


    黎邃會意,放下餐盤過去幫他係領帶。


    “不帶我去嗎?”黎邃手腳麻利地把襯衣的領子立起來,領帶套好,打上結。領帶的係法,當初還是陸商親手教他的,如今都已經這麽熟練了。


    “你去不合適。”


    “為什麽?”


    這套衣服不同於以往的黑白,襯衫是酒紅色的,為主人白皙的皮膚平添了幾分生氣,少了些嚴肅,襯得人更加年輕,倒像是參加晚宴穿的。


    陸商聽見這話,不知為何露出了戲謔的神情,抬手按住他肩膀,眼裏有探究的意味:“你這個年紀……對誰有過性幻想嗎?”


    “什麽?”黎邃瞪大了眼,一時沒反應過來。


    陸商見他這模樣,不由輕輕笑了,鬆開了他:“逗你的。”


    黎邃滿臉通紅,看陸商又低頭去挑鞋子,不知怎麽就明白了陸商要去幹什麽,行動先於意識,脫口而出:“我成年了,你帶我去吧。”


    陸商聞言回頭,見他臉紅成這樣,笑著搖了搖頭:“那種地方不適合你,在家待著吧。”


    黎邃急了,陸商以為他臉紅是害羞,隻有他自己知道,他臉紅並不是因為陸商的逗弄,而是那句性幻想讓他腦中閃過一些他隻敢在深夜肖想的畫麵,而幻想的對象,此刻就在他麵前,穿著一身禁欲氣息十足的襯衫。


    他光是看著陸商在眼前晃來晃去,就覺得呼吸漸重,手指頭不自覺握緊。


    也許是常年壓抑自己的結果,在他的潛意識裏,黎邃總覺得陸商已經是他的所有物。就像被野狼叼在嘴裏的獵物,他就算護著不吃,別人也不準垂涎,任何靠近這塊肉的人,他都恨不得衝上去咬斷對方的脖子。


    而此刻,黎邃一想到陸商要像李岩那些人一樣,摟著小男孩小女孩親親抱抱,他就覺得渾身難受,一種難以控製的占有欲驀然膨脹開來。


    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上前拉住陸商的衣角,刻意放軟了語氣:“你身體還沒好,不能喝酒,你帶我去吧。”這話帶上了幾分懇求。


    果然,陸商看向他的目光有所動搖,黎邃低下頭,改為小聲嘀咕:“我還沒見過遊輪呢……”


    陸商目光一轉,妥協了:“……換衣服去。”


    出門前黎邃原本挑了一件t恤,陸商卻指著一件英倫風的襯衫背心,說:“你穿那個吧。”


    劉海梳下來,配上貼身的褲子,這顯嫩的打扮讓黎邃感覺自己一下子又回到了剛遇見陸商的那會兒。兩個人一前一後出門,跟電影明星似的,看得劉星銘眼睛都直了,窘迫道:“我是不是該回去換件衣裳……”


    陸商瞥了眼他的職業裝:“不妨,挺好。”


    他們在碼頭停車,上了一輛小型遊艇,開了一個多小時後,順利登上了遊輪。陸商走在前麵,直接刷臉,黎邃經過時,負責檢查的小哥略有遲疑,陸商回身牽住黎邃的手,那小哥會意,立即讓開了路。


    船上燈火輝煌,隱約可從窗戶裏看出幾張長桌,一群人圍成一圈大呼大喊,聽聲音應該是在賭錢。幾個人穿過甲板,一路迎麵遇見不少穿著暴露的漂亮女人,有兩個還大著膽子來摸他們的臉,黎邃皺著眉躲開了。


    不知道是不是陸商另有安排,劉星銘一上船就沒了人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四周不少全副武裝的保安,看黎邃臉生,紛紛盯著他,黎邃沒見過這陣勢,一時應接不暇,幹脆上前拽住了陸商的胳膊。陸商目視前方,嘴角輕輕一彎,默許了他的求助。這種聲色**的場合,陸商看起來遊刃有餘,顯然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一路上還碰見好幾個熟人,駐足攀談了一會兒。


    這讓黎邃有些微不爽,經過拐角時一個金發兔女郎來和陸商打招呼,他直接毫不掩飾地拿冷眼威脅她。


    “這不是陸老板?”


    熟悉的聲音在艙門附近傳來,兩個人同時回頭,竟然看見了一臉訝異的嚴柯。


    “喲……小黎也在。”嚴柯走過來,目光在兩個人之間遊移了一會兒,大概沒看懂這是演得哪出。


    “嚴大哥。”黎邃對他點了點頭。


    “長結實了,差點沒認出來,”嚴柯笑笑,轉頭去看陸商,“難得啊,你來找人?”


    陸商點頭:“安娜夫人在嗎?”


    “在裏麵,我帶你去。”嚴柯喝了點酒,袖子都開了兩顆,黎邃注意到他脖子上有口紅印,顏色不一,很明顯不是一個人留的。黎邃表麵沒說話,心裏卻止不住地震驚,他記得嚴柯是結了婚的,孩子都有了。


    “哦對了,裏麵可能有點……”嚴柯突然回過頭,窘迫道,“要不你在外麵等等?”


    這話自然是對黎邃說的,一旁的陸商想也沒想,直接推了推他的肩膀,催促道:“沒事,進去吧。”


    很快黎邃就知道了,嚴柯沒說完的那半句話應該是,少兒不宜。


    屋子裏煙味很重,卻依然掩蓋不住濃厚的香水味,正中間的沙發上坐了一個男人,左右各有一個黑發女人伏在他腳邊,黎邃隻看了一眼就趕緊撇開了眼,那兩個女人上身赤`裸,連衣服都沒穿。


    陸商目不斜視,徑直穿過沙發,掀開簾子。裏麵是間茶室,環境還算清淨,竹椅上坐了四五個男人,中間是個穿和服的女人,圍成一圈正在表演茶道,那女人金發碧眼,氣場很足,黎邃用餘光一瞟,就知這女人才是這些人裏最有分量的一個,應該就是他們要找的安娜夫人。


    “陸。”那女人抬頭見到他們,立刻笑出來。


    陸商笑了笑,上前與她擁抱了一下,說了句外語,黎邃沒聽懂。


    兩個人很快攀談起來,黎邃最近也學了些英文,此刻才發現根本毫無用處,這兩個人語速極快,他連個熟悉的詞匯都沒捕捉到。


    嚴柯兀自找了個位置坐下來,很快有兔女郎端著酒杯圍過去,他好像是來者不拒,一雙手在女人們暴露的皮膚上左摸右蹭,臉上笑意滿滿,黎邃尷尬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二人說話的空檔,周圍的幾位男士紛紛出去了,沒出去的也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盡情享受這些桃色服務,其中一個男人還抱了個脖子戴項圈的男孩,一雙手不老實地伸到男孩的褲子裏揉捏,引得對方趴在他身上陣陣顫抖。黎邃無意對上那男人的目光,竟然在對方眼裏看見了挑逗,不由一陣心頭火起,這人明顯是把黎邃當成和項圈男孩一樣的人了。


    陸商注意力全在那位夫人身上,對周圍的細微變化並沒有察覺,黎邃皺了皺眉,將心底裏的不快強壓了下去。實際上以陸商的能力,極少會遇到需要他全神貫注去應付的人,這女人顯然身份不簡單,他不能在這時候添亂。


    他正想著,二人的視線突然落到了他身上,那夫人笑了笑,似乎是調侃了一句,陸商做了個無奈的姿勢,笑著回了一句。期間黎邃一直沒說話,十分稱職地坐在旁邊,像個騎士。


    討論完關於他的話題,安娜夫人低頭喝了口茶,起身出去了。陸商麵色如常,看不出喜怒,隻是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麽。


    “順利嗎?”黎邃忍不住出聲詢問。


    陸商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搖搖頭並不作答。


    這裏的女人都擁有充分的自由移動權,能否贏得客人的喜好全憑個人本事,所以大多都非常主動。客人們登船即為認可這裏的規矩,上船玩就是來找樂子的,所以像陸商這種帶伴來的,幾乎是沒有。


    正在發愣的間隙,一位身穿薄紗的曼妙女郎輕步移過來,搭上陸商的肩膀,修長的手指順著襯衫撫摸上他的胸口:“老板,喝酒嗎?”


    陸商端著茶,瞬間就皺了眉,旁邊的黎邃見狀,隻覺腦門一熱,站起來抓開了她的手,一把甩了出去。他動作幅度太大,發出“啪”的一聲響,倒像是把那女郎的手一下打飛了似的,引得一聲驚呼。


    眾人紛紛轉過頭來,黎邃霎時有點下不來台,剛剛那一抓完全是出於條件發射,在圍觀者眼裏看來卻好像是為金主爭風吃醋似的。陸商也抬頭看向他,黎邃想了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頓了頓道:“抱歉,他是我的。”


    那女郎原本想哭鬧一番,看黎邃卻又眼生,穿著也又不像是船上的男孩們,倒更像是個金主,一時之間也拿不準該如何應對,捂著眼睛出去了。


    黎邃跪坐到陸商旁邊,急切道:“怎麽樣了?她碰到你哪裏了?”


    “沒有,”陸商放下茶杯,眼裏有笑意,“你剛剛說什麽?”


    黎邃微窘:“情急之下說的,別介意。”


    “我不介意,但別人沒準會介意。”陸商低頭輕笑。


    四周的視線還集中在他們二人身上,似乎在期待一場鬧劇的收尾,陸商將他拉近,貼耳道:“大家都在看你,你不打算滿足一下他們的好奇心嗎?”


    黎邃耳尖紅了,一時手足無措。


    “你差一個親吻。”陸商微笑著提示他。


    黎邃怔了怔,頓時感覺黏著在他身上的視線一下子灼熱了好幾倍,他隱隱覺得陸商好像知道什麽,想去探究,卻又提不起勇氣。整個茶室異樣地安靜,黎邃手心握緊又鬆開,好奇心與私心同時驅使,那點扭捏很快被他拋之腦後,他微微探起上半身,膽大包天地湊過去,蜻蜓點水般吻了吻陸商的嘴唇。


    像是偷腥一樣,一觸即分,即使如此,黎邃的心也狂跳到快要失控了。


    然而,就在唇分之際,陸商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閉眼再次吻了上去。黎邃瞪大了眼,隻覺得唇齒間一熱,一道靈巧的舌尖探入了他的口腔,一陣輕柔的搜刮後退了出去。


    陸商眯著眼,麵不改色地放開他,熱氣吐在他耳邊:“這才叫接吻。”語氣之意味深長,似乎另有所指。


    周圍的人熱烈地吹起了口哨,黎邃怔在原地,思緒完全癱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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