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監護室觀察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轉移到病房來,黎邃坐在床前,盯著陸商動也不敢動。


    陸商靜靜地躺著,身上貼了電極片,口鼻罩著呼吸麵罩,整個人看起來好像脆弱得一碰就會壞。伸手握上去,那雙手冰涼涼的,毫無溫度,胸口的起伏也很輕,黎邃害怕他什麽時候就不呼吸了似的,隔一會兒就俯身探一探。


    所有的鋒芒和耀眼都撤去,黎邃才意識到,陸商比他想象得還要瘦弱一些,以往冬天的時候包裹在厚厚的大衣下,他還沒覺出來,此刻隻穿了寬大的病號服,整個人好像都小了一號。衣領裏細瘦的脖子仿佛伸手就能握住大半,正隨著呼吸輕微起伏,還有陸商的手腕,手術的緣故,白皙的皮膚泛著些微病態,藍色靜脈非常明顯。


    床頭的心髒監測儀規律地畫著起伏線,黎邃捂著他的手,怎麽也捂不熱。他輕輕叫了一聲,病床上的人沒有任何反應,依然雙眼緊閉。黎邃把頭枕在床邊,熟悉的沐浴露香味霎時縈繞鼻尖,這味道終於讓他稍稍安心了一些。


    病房裏常年維持著二十二度的室溫,白天還好,到了晚上多少有點冷,護士很貼心地給他拿來了一件外套,讓他去吃點東西。


    黎邃沒什麽胃口,就著冷掉的小米粥吃了點麵包,中間梁老醫生進來看了一次,給陸商查了體溫,又加了兩瓶藥水。


    “他什麽時候醒?”黎邃問。


    “應該快了,你不休息一下嗎?”


    黎邃搖搖頭,梁老醫生檢查了一下他的胳膊,見傷口愈合得不錯,也就由他去了。病房本來就安靜,到了晚上,隻有值班的護士小聲在走廊裏聊天,黎邃趴在床邊,聽著似有若無的絮叨,抵擋不住困意漸漸睡了過去。


    不知道是幾點鍾,睡夢中感覺有人在輕輕撥弄他的頭發,黎邃打了個激靈,抬起頭來,對上一雙沉寂如水的眸子。


    “你醒了?”黎邃立即坐起來,緊張得聲音泛啞,“還疼嗎?”


    陸商的臉色很蒼白,聞言眼睛微微一閉,小幅度地搖搖頭。他還不太能動,插著呼吸機,也沒有辦法開口說話。


    叫來值班醫生看過一遍,拔了管,確定沒有異常情況,黎邃一顆心才終於落了地。外麵天還黑著,黎邃按醫生叮囑的把床板調高,從櫃子裏翻出一個枕頭,輕抬起他的頭小心墊上,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做這些動作的時候,陸商一直沒有動,全任他擺布,兩個人上下對視,臉對著臉,仿佛隻要一俯身就能吻上去似的。如果現在去親吻他,以陸商的身體狀況,肯定沒辦法反抗……黎邃被自己出格的想法驚了一驚,立刻別開了臉。


    天快亮的時候,醫生過來撤掉了電極片,黎邃找護士拿了棉簽,沾了些溫水,替他擦拭有些幹裂的嘴唇。陸商還不能保持長時間的清醒,意識時而模糊,感覺到嘴唇上的水分,條件反射地輕輕嚅動,黎邃輕柔地動作著,思緒不可控製地被吸引了過去。


    不知不覺就靠得這麽近了,陸商蒼白的臉呈現在他眼前,近得能感覺到彼此溫熱的呼吸,黎邃著魔一樣,被那雙輕微開闔的薄唇牽引。


    親一下?


    就親一下,不會被發現的吧?


    想著,黎邃鬼使神差地貼了上去,蜻蜓點水般在陸商的嘴角啄了一下,又迅速退開,過程快得他甚至沒來得及感受到那雙嘴唇的觸感。


    隻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他整個人好像偷到了什麽稀世珍寶一樣,被巨大的滿足感籠罩,壓倒性地覆蓋了夾雜其中的那一絲自我譴責。甜蜜之餘,他又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緊張,心跳砰砰作響,兩耳發紅,就在這時,陸商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黎邃回過神來,身體僵了僵,倉皇退了出去。


    在水房接了壺涼水,連著灌了三大杯才冷靜下來,黎邃腦中像擱了一張錯亂的老碟片,一會兒閃現陸商的臉,一會兒響起梁醫生的話,一會兒又是自己失禮的舉措,理智和衝動相互拉扯,好像一隻掉進了玻璃瓶裏的蜜蜂,四處亂撞。


    “黎邃?你在這裏幹什麽?”


    還沒來得及理清自己紛雜的思緒,黎邃聞聲轉頭,看見孟心悠站在門外,正好奇地探頭。


    黎邃立即站起來,舉了舉手上的杯子:“我喝水。”


    “陸商呢,他怎麽樣了?”


    黎邃放下杯子:“他在睡,我帶你去見他。”


    兩個人走在走廊上,孟心悠一直盯著他,黎邃被盯得不自在,總覺得像被人看穿了什麽小秘密似的,轉頭問:“嗯……我臉上有東西嗎?”


    孟心悠露出微笑:“有麵包屑。”


    黎邃一怔,窘迫地伸手去摸嘴角,還真有。


    單人病房,孟心悠一進去就伸手拍了拍陸商的臉:“醒醒,別睡啦。”


    黎邃驚了驚,忍不住拉住她的胳膊:“他才剛做完手術。”


    “沒事,死不了。”孟心悠無所謂地揮了揮手。


    黎邃還想跟她說些什麽,瞥見病床上的人,又咽了回去。


    陸商醒了。


    “我爸讓我來看你,”孟心悠坐下來,在床頭挑了個蘋果開始削,“你現在能聽到我說話嗎?”


    陸商看起來有些累,微微垂了下眼。


    “我和他商量一點事情,可以請你回避一下嗎?”孟心悠對著黎邃笑。


    黎邃啞然,目光落到陸商身上,正好對上對方的目光。陸商的眼神很平靜,黎邃順從地出去了。


    孟心悠等門帶上,轉頭聳聳肩:“看見了嗎,他對我都有戒心。”


    陸商沒說話,目光有責備的意思。


    “你別這麽看我,我就逗逗他,又沒有惡意。”孟心悠低頭削蘋果,削出一片果肉,自己啃了上去,“所以嬋妝的事情你是打算另找其人了對吧?”


    陸商剛想開口就被孟心悠阻攔。


    “你別說話,不用告訴我理由,我知道你心裏早就有決定了,我就是來跟你確認一下,問完就走。”


    陸商盯著她,點了點頭。


    “那好吧……哎別動,你下巴上沾了點東西,”孟心悠用手指刮了下,看清是什麽之後,一下子笑了,“裝睡哈?”


    陸商眼裏露出些許笑意。


    孟心悠兀自樂了一會兒,道:“我聽袁叔說你做手術的時候,他在門外寸步不離地守著你。”


    陸商目光瞟向門外。


    孟心悠歎了口氣:“陸商,陸大老板,你這樣下去,將來還能狠得下心嗎?”


    陸商閉上眼,一副拒絕討論的模樣。


    “好好,你是病人你最大,不提就是了。”


    孟心悠繼續削蘋果:“既然你要保護他,不管你是出於什麽目的,我們都尊重你的決定,但是,你逗逗他也就算了,可別真陷進去了,代價太大。”


    陸商聞言閉著眼,遲遲沒有睜開。


    天剛剛亮,醫院樓下的早點鋪已經撐開了攤子,黎邃隨便吃了點填肚子,原本想帶點粥上去,看了眼不遠處的車流,又覺得不太幹淨,想想還是作罷。


    他回去的時候孟心悠已經離開,床頭剩了一堆蘋果皮,醫生剛給陸商抽完血,黎邃忙上去幫他按住棉簽。


    “今天開始可以進食少量流食,要是反應大的話,不要勉強。”說完這句,又轉過來交待黎邃,“如果他有發燒跡象,第一時間通知我。”


    “好的。”


    等醫生走了,黎邃給他蓋好被子,讓他盡量躺得舒服些:“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陸商看向他,搖了搖頭。


    不知道為什麽,黎邃被這一眼看得十分心虛,急忙別開臉,生怕陸商看出什麽端倪來。


    “這兩天,你就吃這個?”陸商目光落到沒吃完的麵包上,還不是包裝好的麵包,而是街邊論斤稱的散裝。


    “也吃了別的。”黎邃眼睛大,連著幾晚沒怎麽睡,眼袋非常明顯。陸商盯著他,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聲音很輕:“辛苦了。”


    黎邃反握住他的手,那手背上還埋著針頭,針孔的位置泛青:“你的病,會好嗎?”


    陸商沒有直接回答他,隻說:“生死有命。”


    黎邃的眼睛一刹那有點紅:“梁醫生那麽厲害,他也沒有辦法嗎?”


    陸商輕聲安慰:“他也不是萬能的。”


    見黎邃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陸商想了想又說:“不用難過,我出生就是這樣,有時候會嚴重些,但現在不是也很好嗎?”


    黎邃卻不買賬,懇求道:“你教我吧,公司的事,左大哥那些事,我想幫你。”


    陸商愕然,又聽他低低說:“你不是總說我是烏龜嗎,你走不動了,我就馱著你唄。”


    陸商的手微微收緊,又鬆開,這話放在別人身上,他隻會覺得是奉承話,可從黎邃嘴裏說出來,又是不一樣的。這孩子什麽都沒有,對他也是一無所圖,他說想幫,無非是真的存了這份心思。他就這麽把自己一顆赤誠的心擺在他麵前,全身心皆是毫無保留的信任。


    仿佛知道陸商不想回答似的,護士進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腿還麻嗎?”


    問的自然是陸商,黎邃掀開被角看了眼,忍不住發起怔。下肢血液循環不暢的緣故,陸商的雙腿略微有些浮腫,摸上去還有點涼。


    “還好。”


    護士經驗老道,看了眼床頭的護理牌,知道他躺了兩天動也沒動一下,肌肉早僵了,肯定沒好到哪裏去,主動挽起袖子,拆了雙手套戴好,俯在床邊開始給他小幅度地按摩四肢。


    陸商不經意地皺了皺眉,什麽也沒說,他現在隻有任人擺布的份兒,如果是梁子瑞,他不想接受治療還能罵兩句,可對著一個小姑娘,他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更何況人家也是為了他好。


    “要不我來吧。”黎邃看著她按摩了一會兒,把方法默默記在了心裏,上前躍躍欲試。


    護士倒沒說什麽,大概也是被看得不好意思,主動退開,出門取藥去了。


    黎邃比那小護士高了整整一個頭,俯身太別扭,幹脆跪坐了下來,他怕弄疼陸商,一直憋著力,手勁輕柔得像在撓癢癢,按了沒一會兒,陸商先繳械投降,胳膊縮了縮。


    黎邃抬起頭,陸商蒼白的嘴唇費力地扯出一個笑容:“癢。”


    說話間,喉結上下滾動,因為虛弱的緣故,他身上柔和的部分被發揮到了極致,不得不說,這樣的陸商看起來……非常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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