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小太監服侍著更衣,建安帝目光落在山水插屏上,惦記著那後邊兒小女人馨香溫軟的身子,便對未央此刻冒然請見沒了好臉。


    禦書房中,皇帝撫著石青色袖口泰然落座。外頭請見之人早便低眉斂目躬身見禮。沒等來萬歲爺叫起,未央半蹲著屈膝不敢抬頭。


    瞥一眼用心裝扮過的女人,宗政霖長腿舒展,端起手邊擱著的君山毛尖,潤了潤喉,這才正眼看她。


    “起罷。未央此來,可是不滿意朕替你指的婚事?”


    “皇上……”死死扣住掌心,她還未開口求情,卻被今上先一步點明了來意。


    “抗旨不尊,未央可是有誓死之心?”茶碗瓷蓋兒清脆磕在碗沿,嚇得門外站著的顧長德心跳跟著兢顫起來。


    萬歲爺此言明著是帶了火氣的。話裏森寒陰冷,直接就給人定了罪。


    雙腿一軟,再是站立不住。


    上首那人鳳目微合,不過隨意一瞥,但叫她渾身似沁了冰水,險些連呼吸都不能夠。


    當今動怒,別說尋常女子,便是前朝多少曆經大事兒的朝臣都頂不住。她從未想過,今日前來懇請他額外開恩,竟是見著皇帝如此駭人一麵。更被回絕得這般徹底。


    便是她一句話不說,他已然絕了她所有退路,何其狠絕!為著那女人,他竟是半分情麵不講。


    心裏繃著許久的弦驟然斷開,眼眶酸脹難言,卻如何也落不下淚來。望闕庵中幾回神傷,真到了今日,卻是痛在心頭連哭都沒了膽量。


    眼見這女人搖搖欲墜,渾身繚繞悲戚,好好的禦書房被她擾得莫名沉鬱,宗政霖不喜。


    “未央是聰明人。何不安心遠嫁得個善終。”當年他肯容了她跟在身後,身世曝露後又保她性命,不過因著應下安王一諾。


    嶽來閣初建,二十萬兩白銀,全數出自安王府中。其間謀劃甚多,不足為外人道。


    她離京過後,他當年應諾已然兩清。念在與安王相交一場,他於她已是格外寬待。若非她心大隨了宗政珍回京,他該保她一世安康。


    而今……在他跟前耍花招的女人不止她一人。既是她甘願做戲,便怪不得他出手懲治。


    於宗政霖而言,遍天下的女人,除開毓秀宮那個最是捧在心上的,無人叫他片刻動容。


    話到此處,卻是再無僥幸。


    低低跪伏叩首,木著張臉,為著性命,她再無出路。“臣女……領旨謝恩。”


    捂著小嘴兒,慕妖女披散著發髻,眸子瞪得老大。這般就叫未央服了軟,boss大人好厲害的手段。


    “無事便退下。”既是摸清她性子,宗政霖早知這女人愛惜性命。抹滅了她最後那點兒花花心思,再看禦書房裏立著個女人,建安帝莫名就覺著礙眼。


    “皇上!”倏然抬頭,像是臨去前的掙紮。“臣女有話要說,還請皇上給臣女半刻鍾就好。”


    自知這要求放肆,深深趴伏下去,如何也不願輸得糊塗。


    小手扒在門框上,慕妖女眸子晶亮,偷偷露出半個腦袋。就說這女人不會消停。


    隔間細微響動哪裏瞞得過宗政霖耳目。回眸一掃,毫不費力逮著那姿容不整的小東西。這會兒正眨巴著眼眸,墊腳深長脖子。


    混賬東西!腳下歪歪咧咧踩著繡鞋,領口微微敞開,昨夜裏印記遮掩不住。


    “說!”啪一聲擱下茶盞,禦書房裏兩個女人俱是嚇了一跳。


    未央郡主肩頭一顫,本還自苦悲戚,滿肚子心裏話,這會兒是徹底嚇得記不起來。


    “那琴……琴。”她是想問問,若非萬歲爺對她從來沒有半分憐惜,何意自那以後再不撫琴。可惜宗政霖發火兒威懾太大,連話也是說不順暢。


    今日之帝王,與往常待她全然兩樣,叫她如何適應得過來。


    同樣被宗政霖嚇住的,貴妃娘娘這廂卻是眨眼就有了應對。縮縮脖子,順著他目光趕緊蠕動腳趾頭汲好繡鞋。末了還輕抬起腿兒,扭動下腳踝,顯擺顯擺打點妥當。


    建安帝眼角一抽,額頭青筋蹦了蹦。


    “方才不是有話要說?”嫌棄底下那女人跪著礙事兒,皇帝皺了眉頭。


    敢情因著慕妖女搗亂,這位整個就無心旁顧?


    怔怔然抬起眼,未央眼底滿是驚痛。便是人在他跟前,話也是入不了皇帝耳朵?何其可笑。


    往日覺著他對她有心,如今看來,全是鏡花水月,虛幻一場。


    這般被個女人傻愣愣盯看,宗政霖徹底沒了耐性。“田福山,送郡主回宮。”起身直衝衝向著暖閣走去,嚇得慕夕瑤低呼一聲,轉身逃跑險些絆了腿腳。


    “何人準許你隻披了中衣出來?身子還要是不要?”


    “臣妾聽著外間響動,好奇出來瞅瞅。就一眼。”


    “鞋襪沒拾掇整齊,明兒若是病了,禁足宮中休想再出門一步。”


    “萬歲爺您這是惱羞成怒!臣妾又沒跳出來怪了您暗地裏偷會美人兒,您急衝衝逮了臣妾,分明是心虛。”


    “放肆!滿嘴胡說。”


    “呀,您撒手!外邊兒還有人在的呀。”


    “敞著襟口就不怕人瞧見?”


    “揉得疼了~”


    “該!腦子裏盡是壞主意,‘太平’封號被嬌嬌用在此處,有辱斯文實在糟蹋。”


    男人起初怪責帶著心疼,之後聲調逐漸柔緩,末了竟像極調情。


    女人從始至終妖媚軟糯,間或嬌笑兩聲,引來皇帝越發低沉著逗弄。


    如遭雷擊!


    不知如何被人架了回宮,未央滿腦子都是兩人避在幕簾後頭,旁若無人親昵溫存。


    “太平”……竟是她給的封號!這般折辱於她!她那意思分明是……


    羞於啟齒。


    撲在寢塌上淚珠慢慢暈染開來。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竟是縱著她的……


    當著皇帝冷硬一麵哭不出來,過後知悉他私底下對真真入了心的女人竟是這般,還有什麽比這更似刀鋒般剜肉刮骨,痛得叫她渾身痙攣。


    慕妖女自個兒被皇帝收拾,連帶禍害另一個女人痛徹心扉。莫說慕妖女不自覺,便是知曉,怕還得撫掌相賀。


    沒了小白花拋磚引玉,禦書房裏,慕妖女癢得抓心撓肺。


    “萬歲爺,方才公主可是有一問的。何故您再不撫琴?”早前他言非是愧疚,卻是為何?


    扣住這女人緊緊摟在懷裏,宗政霖有一瞬僵直。


    “給說說?”撓撓他側腰。


    Boss大人裝得挺像。騙得過未央,騙不過她。憑著他一身功夫,風吹草動都漏不過去。


    鳳目微眯,恨恨瞪她一眼。男人沉凝許久,終是沒隱瞞了她。


    “兒時羞恥,休得再提。”


    ……


    恥,恥辱?!慕夕瑤目瞪口呆,再是料想不到他竟是這般看待此事。


    咬著手指,順著這男人詭異路子,好半會兒才琢磨明白。


    是了,依照他強橫性子,定是對遇刺那事兒,自個兒功夫不濟耿耿於懷。再遇上太後……心中難堪。


    這般想來……未央拚死護駕,反倒顯得boss大人躲在女人背後。想他堂堂皇子之尊,在太後眼裏,竟不及在旁人眼裏來得貴重。再是未央護駕有功,怕是於他看來,該當本分,打賞便是。


    這男人……


    慕妖女抬首偷偷瞅一眼皇帝,心裏哇涼哇涼。自此後瑤琴甚的,碰也不叫他碰的。


    Boss大人腦子非同尋常,孤傲好顏麵“病入膏肓”。好在她還是個唯一的例外。


    未央啊未央,仗著宗政霖平生之恥全當了底氣。若然知曉,也不知會不會嘔血早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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