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間斷雜亂無章的囈語,宗政霖始終麵色沉凝。自暗報中得出推斷,終是得到了應證。


    鬼神之說,民間自來有之。便是皇室之中,對一應祭祀祈福,宗廟叩拜從來都存著敬畏。


    如她這般活生生的例子,他也是頭一次得見。雖覺荒誕得很,可之前諸多詭秘,也隻能這般才解釋得過去。眸子裏漸漸帶出陰鷙,撫著大拇指扳指的手,動作間不覺便快上兩分。


    如此驚世駭俗的女人,早些了卻也好。全屍是留她不得。


    前世伴駕多時,萬靖雯豈會讀不出他眼中戾色。終是被殿中男人一身寒意嚇得回過了神。這會兒才恍悟,今日這性命,怕是隻在他動念之間。


    “皇上。”依舊是這般大逆不道的稱謂,隻叫宗政霖一雙鳳目微微閉合。


    “臣妾,臣妾於您有用。臣妾記得諸多大事。像是諸葛家,對,便是那諸葛櫟的生父,那人絕非清流諫臣。他諸葛一脈,不過是東晉早已埋在大魏的暗棋。”


    “還有,還有……”情急之下,腦子亂作一團。明明每件大事都曆曆在目,偏就絞在了一處,越是驚慌,越是說得磕磕絆絆。


    屋裏女人急切向宗政霖展示,她之性命留待有用。外間慕夕瑤低垂的眼眸中,淺淺帶著了然。實在可惜。


    本還想撬開那女人嘴巴,再訛她一訛。如今這女人病急亂投醫,自斷生路。


    跟了宗政霖這許久,萬靖雯始終沒摸清這男人性情。女人有本事,以宗政霖胸襟,並不會全然扼殺了去。


    可若是事事爭先,尤其自個兒還不是個清心寡欲,懂分寸的……這般人物,於宗政霖而言,無異於存了牝雞司晨之心,大是妨害他稱帝野望。


    便是她慕夕瑤再自恃過高,也從不冒犯他骨子裏身為帝王的驕傲。


    萬靖雯這般顯擺,一一亮出自身底牌,聽在宗政霖耳中,未嚐就不會對她殺心更盛。


    “依你所言,孤若沒了你,反倒成不了大業?”


    男人背光而立,居高臨下俯瞰著她。眼底輕蔑昭然。便是這般熟悉的目光……上一世她侍寵在他跟前討要真心,那會兒他亦是這般不經意覷她一眼。後來她懂得,那一眼,便是對她無聲嘲諷。


    最後的依仗也無法令他動容。萬氏心下驚惶,突然就明白,此間根源,怕是係在那個女人身上。


    是極,沒了她,他還有慕氏。


    “皇上,您不稀罕臣妾,可是慕氏那賤人早已對您透了底?”倏然抬眸,心底對慕夕瑤長久以來嫉恨,早已壓抑得她幾欲瘋魔。那女人,猶如一座繞不開的高山,重重擋在她路上,半分撼動不得。


    “臣妾知曉,您對臣妾是不待見。可她何嚐又簡單得了!自打皇子府第一眼瞧見她,臣妾便明白,那女人絕非上一世失寵喪子,連主位都坐不上的四品充華。她與臣妾一樣,實乃重生之人。不同卻是她長得好,投了您喜好。”


    “可她上輩子愚笨。偏安一隅,纏綿病榻。慕氏後半生就是個廢人,定然及不上臣妾對您多有助益。”


    萬靖雯滿心不甘,忿然在宗政霖麵前揭破慕夕瑤身份,竭力將其說成無甚大用之人。


    她嘴裏“後半生的廢人”,此刻正微微仰著頭,望著將要被雲層徹底掩蓋住的月色,索性就提了裙擺,十分隨意落座台階之上。向前舒展著腿腳,兩手撐在身側。身後是屋裏女人怯怯請命,掌控她生殺予奪的男人,卻是半晌無有動靜。


    終究還是要於此事上做過一場。


    慕夕瑤心底並無畏懼,反倒是對宗政霖反應,頗有些好奇。


    正撥弄著腰間流蘇,身後木門卻被人緩緩推開。黑夜中自門縫透出那道窄窄的亮光,慢慢延展開去,柔和光亮。


    熟悉腳步聲響起,男人腳踏亮金繡紋朝靴,站定她撐在石階之上小手近旁。


    緩緩仰起腦袋,停在她身側的男人,這般仰望看去,更是高大英挺,威儀不可觸犯。目光落在他太子蟒袍衣擺處,今早上替他打理過的綬帶,流蘇竟是絲毫不亂。


    他亦俯首,靜靜盯著她端詳。眼光裏意味,慕夕瑤拿捏不準。


    就著門裏燭火,宗政霖背負雙手,專注打量她兩眼。腳下毫無姿儀,隨意坐著的女人,脂粉不施,芙蓉素麵,十分清麗。麵上也無甚驚怕,鎮定得很。視線在他身上掃過一圈,正皺著眉頭盯著他腰間配飾?


    她此番神情,已是坦坦蕩蕩告知他,於萬氏不妥,她早已察覺。


    屋裏那女人用心險惡,存心挑撥,他又何嚐不知。


    “您在疑心妾。”


    驟然打破兩人間沉默,由她當先開了口。不是疑問,而是篤定。


    宗政霖背在身後的手掌緩緩握拳。她所言不差,他如今滿心俱是對她琢磨猜度。


    這男人……無奈歎口氣。見鬼的帝王脾氣。


    秀眉微微蹙起,似有不悅。“妾與她不同。”明明白白說與他聽,也透出她心下不快。她與萬靖雯那女人,不同之處多矣。


    那女人是重生不錯,可她卻是另有來曆,幹掉過重生女的異世來客。這話慕夕瑤答得理直氣壯,毫不羞愧。


    宗政霖望著她的眼眸動了動,依舊未曾應聲。


    “你與臣妾不同?何處不同?”半倚著身子,站得歪歪斜斜的女人發髻散亂,赤紅著雙目。麵上尤帶淚痕,望著她的目光實為不屑。


    “你明知他將來是何身份,便處心積慮處處迎合於他。莫不然,哪有你今日風光!”離得幾步遠開外,遙遙一指指著她,萬氏已沒了顧忌。


    再接著,卻是淚捷於瑩,癡癡盯住宗政霖側臉,語帶質詢。“臣妾一腔真心錯付,如今,卻是輪到皇上被女人愚弄。她這般虛情假意,貪慕虛榮的女人,哪裏值得您將她放在心上,時時記掛。”


    噗咚一聲摔倒在地,萬氏自知在劫難逃,末路之際,滿心滿眼,餘下都是對身前男人深不可述的怨怪。


    “您鍾情於她,可惜,慕氏不過做戲。”哈哈大笑著,女人已然沒了怕性。“臣妾便是入了黃泉,也要睜大雙眼看著。看您這輩子也得不到那賤人真心!”


    此話陰毒,一直陰沉著麵孔,鮮少發話的男人,終是緩緩回轉過身。


    見他當真動了殺心,再是等不得,慕夕瑤一把拽住他衣擺,揚著腦袋,眼裏滿滿都是安撫。


    “您又何需與她動氣。她雖被迷了心智,然則未嚐就沒了用處。”


    複又轉頭看向萬氏,慕夕瑤輕哼一聲,便這麽拉扯著宗政霖錦袍,一點不客氣站起身來。


    “收起你沒用的把戲。妾也不妨明著告訴你,妾與你最大不同,便是之於這男人,”戳戳他臂膀,終是使得宗政霖回眸與她對視。


    萬靖雯正滿心等看她如何在宗政霖麵前情真意切令他釋懷,卻聽那女人輕嗤一聲,十足張狂放了話。


    “若非他此等身份,當初妾也不至,百般對他看不上眼。”


    實話,大實話。


    就因為太過真實,引得被她嫌棄的男人,驟然凝眉,一雙鳳目重重攏著陰霾。(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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