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來葉開打盆熱水,手上抹了皂角。淨手過後,被那女人故意沾染的藥粉終於去除幹淨。當她是將死之人,故而才放鬆警惕露出馬腳?


    萬氏……記憶中,這個人的身影,淡得幾乎尋不出痕跡。


    能與赫連氏結仇,份位當是低不到哪兒去。否則也沒那個膽子懷恨在心,一意複仇。能在宗政霖麵前情不自禁探出手去,這動作,隱隱透出的親密忽視不得。至少,那男人上輩子當是寵過她一段時日。這麽個人,顯然不是默默無聞之輩。


    前世慕夕瑤軟弱可欺,渾渾噩噩大半輩子,到底還是在章和十八末,徹底淹沒在後宮暗無天日爭鬥之中。其間也有臥病靜養時候,卻不可能對後宮晉位這等大事,得不到半點風聲。


    既然腦子裏萬氏形同個透明人兒,那麽方才出現在她眼前之人……手指探到頸後,沿著葛雲絲織成的係帶,將一直貼身佩戴的玉佩緩緩提出襟口。


    同是鳩占鵲巢,僅是來曆稍有不同。萬氏,皮囊裏裹著的靈魂,究竟何人。


    心裏微有所感,這消息來得太過震驚,好似她疏漏了某處要害地方。


    “便這般看重這塊玉佩?本殿賞予嬌嬌的,也未見你稀罕過。”進屋便見她一人立在角落,垂著個腦袋,眼睛盯著脖子上那塊從不離身的青玉,獨自靜默發呆。


    腰間被他大手環住,慕夕瑤心思暫且從萬氏身上抽回,眼珠子一轉,便不覺露了笑顏。


    “殿下,您上回退了妾親製的香囊。這回,依舊沒能長進。”boss大人竟然嫌棄她家寶貝,沒這玩意兒護著,她老早被人砍瓜切菜,一邊兒涼快去了。


    “不過您給妾那幾塊都是上好暖玉,妾豈會不稀罕?不都仔細收著鎖小私庫裏了。”哪有人脖子上套倆玉的。性命要緊,名貴玩意兒她可以收下換銀子使。


    轉身靠進他懷裏,整個人懶得沒骨頭似的,站得不成樣子。“這鞋虧腳,站久了腿酸。”說著便勾了他脖子,閉著眼睛搖晃著撒嬌。


    即便同樣握著底牌,有boss大人撐腰,贏麵,怎麽都是她占先的。更何況,萬氏今日舉動,無異於水底隱藏的毒蛇自個兒遊到岸上。這麽著把七寸曝露在外,倒是叫她看得分明。


    鞋子虧腳,虧得有臉叫喚。上回那雙連開百子的繡鞋,被這女人借來招惹於他。若非被小妖精勾得狠了,他也不至弄皺那緞麵兒。


    托著她小屁股將人帶到前邊兒書案後坐下。“侍磨。”


    啥?才回來就使喚她?小腦袋埋在宗政霖懷裏,悶著聲氣尋托詞推拒。“腳踝酸痛,腿兒還在打顫,胳膊也執不穩。最要緊,眼皮子打架。”


    被萬氏擾了午歇,這時候縮他懷裏,再是踏實不過。便秀氣打了嗬欠,眼見就要睡著。


    撫著她發頂,順手將一旁放著的薄毯搭在她身上。“方才耽擱了?”小人兒麵上露出困倦,迷迷糊糊一雙眸子,小模樣嬌氣得不行。貓似的奶力氣拽著他衣襟,嘟嚷句“您府上女人煩人。”便這麽撲閃下睫毛閉眼沉沉睡去。


    煩人,是極。有她在,府上最是惱人,旁人不及。至於慕夕瑤嘴裏不耐煩提及那人,六殿下無半分心思留意。


    軍帳裏隻一身單衣已是暖和。擁她在懷,宗政霖右手執筆,翻看密報極是專注。她既不願以“侍磨”為借口與他參詳,他也就隨了她意。這麽個狡猾東西,不見好處,是半分也懶得動彈。


    展開暗衛方才送至的奏報,宗政霖極快翻閱過,麵上已是陰晴不定。


    盛京梁家梁老爺子不過往宗政涵府上拜訪一趟,回去之後便對慕夕瑤嫡姐態度大變。不僅請出家法杖責梁右昭,將人打得險些跛了腳,更是做主將其抬入梁家的兩名貴妾另行配人。除了最早慕夕澄嫁進梁家時那幾房姨娘,旁的通房侍妾通通都被攆出府去。


    鳳目厲色乍現,按照第五佾朝推測,宗政涵沒有如此細膩心思,該是他府上那位赫連庶妃出的主意。緣由很是簡單,女人間攜私報複,寧肯拴住慕夕瑤嫡姐一輩子在梁家活生生受氣,也不願看她娘家人過上舒心日子。


    見不得小女人舒心?六殿下護短毛病冒頭,脾氣也就隨之而來。以牙還牙,宗政霖自來未有對女人手軟的善心。


    赫連家與那女人不睦,總歸有她在意之人。字字力透紙背,六殿下兩行批文,之後足以叫赫連葳蕤吃足苦頭。


    赫連庶妃如何也想不到,在慕夕瑤潛移默化之下,根本無需她開口,此等小事兒,宗政霖亦然橫插一腳。此事慕夕瑤全不知情,於她香甜酣睡之際,已被六殿下毫不留情,攜著雷霆之勢壓製回去。


    指尖觸及她唇角,原本最愛她一雙秋水剪瞳,因著掩飾損了靈秀。這會兒也就剩下小嘴兒招他待見。


    含著她唇瓣輕舔了舔,非關情色,隻念著與她親昵。暗報上另一件事,卻是她之前一眼看中那“賬房先生”,自打跟去了柳州,幾番作為俱是十分搶眼。那人已被第五佾朝相中,早幾日去信欲收他入麾下。當初她以賭約為薦,如今卻是用不著。那人倒還知恩,非要她這隻照麵一次的主子點頭,才能安心進府當差。


    “收買人心本事不小。”男人低聲呢喃,於這肅穆軍帳之中,話裏疼惜難得透出絲溫軟。


    “如何?”夜裏也沒睡得安穩,就等著主帳那邊兒但凡有風吹草動,她也好趕著過去表表關切。殿下跟前,總得盡量顯出賢德懂事兒。上輩子唐宜茹走的老路,萬靖雯自認隻要給她機會,她定然能夠輕易辦到。


    沙漏指著這會兒已過了三更天。朱錦揣著手,身上裹了件小襖。就抬了張小凳守在軍帳前垂下的帷帳邊兒上。偶爾伸手微微挑起個縫隙,打眼張望,外間除了值夜的軍士間或走過,便是夜裏燃得尤其刺目的火把柴堆。主子幾番問起主帳動靜,卻是丁點兒也無的。


    抱著個暖婆子,趕著過去,聲氣兒壓得極低。“主子,外頭安穩得很,殿下那邊兒打從熄燈起,便再沒了響動。”


    怎會這般……萬靖雯掀了被褥半坐起身,手臂環住膝頭,如何也想不明白。是那藥不中用,或是當時就被那女人早早察覺?


    可惜張氏被殿下送回錫城,否則……眸子裏帶出不甘。用在她身上試試,不就能立即知曉此事名堂。


    如今最糟糕,卻是那女人非但未曾中藥,更甚至,晌午時候與她說話因著太篤信這藥效,竟是對她不加防備的。


    她這番話,若是那女人在宗政霖跟前稍有煽風點火……萬靖雯交疊的手臂不禁緊了緊。


    不成,這事兒不算完!若是明兒一早那男人未曾傳喚她問話,便是還有機會。原本打算叫這女人在錫城裏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覺,如今看來,卻是等不得了。那女人絕非省油的燈,有午時那番話在,日後不知還得生出多少是非來。


    都怪她一時沒能忍住,竟幹出這樣一樁蠢事!萬靖雯懊悔不已,盯住前方輕紗軟帳的瞳眸漸漸就變得空茫起來。動作有些僵直,伸手鬆了鏨銅鉤,木著張麵孔,拉了錦被複又仰躺睡下。


    朱錦被她攆到張氏那邊兒睡了錦榻,大半夜裏總覺落地插屏那頭,似有人捂著被子竊竊私語。又覺是自個兒睡得迷糊,主子一人,許是偶有夢囈罷了。


    神情疲憊終是墜入夢中。


    麵容精致的女人閑閑打著宮扇,在最是喜歡禦花園水榭裏喂著南海進貢來的七彩神仙魚。身後大宮女端上盤洗淨的荊桃。殷虹的果實擺在青花瓷碟兒裏,梗莖油綠,還帶著水汽。隻瞧上一眼便叫人胃口大開,十指欲動。


    “娘娘,奴婢聽說啊,這荊桃除了咱宮裏,就隻有皇後和賢妃麗貴人處得了賞。連珍嬪那兒都是沒有的。可見皇上是當真心疼您。”小丫頭眉開眼笑,話裏藏不住得意與欣喜。


    就著宮扇敲在她腦門兒,女人乍然露了個笑。麵龐姣姣明豔,比禦花園裏盛放的垂絲海棠更嬌麗三分。“都教了多少回,總是在外邊兒管不住嘴的。”


    “何事笑得歡暢。”身形英挺的男人拾階而來,一身玄色冕服,其上龍紋翟繡,明黃耀眼。


    “臣妾給皇上請安。”麵上猶帶笑意,規規矩矩行過禮,方被他握了手至桅欄前坐下。


    “不喜荊桃?”


    “喜歡的。就是還沒來得及品嚐,正巧皇上過來,不如與臣妾一道嚐嚐?”揀了個個兒大飽滿的,替他折了梗莖遞到唇邊。


    不想卻被他反握了手指,最終那荊桃到底是進了她自個兒口中。香甜味美,卻比不上她心裏像抹了蜜糖似的。


    禦花園涼亭,身段兒嬌小的女人窩在男人懷裏,一臉歡悅說著宮中熱鬧事兒。頭頂曆來冷峻的帝王,偶有頷首湊近她頸窩取笑兩句。遠遠望去,兩人姿態親密,和樂融融。


    再轉眼,卻是餘她一人在白茫茫霧色中摸不著邊際,腳下一滑,身子驟然踏空。


    “皇上!”驚呼著乍然自夢中驚醒,萬靖雯撫著起伏不定的胸口,寢塌前朱錦焦急詢問,卻是一句也不曾聽進耳中。


    呆滯盯著頭頂紗帳,探手摸向身側。尚且記得夢中那結實溫暖的胸膛,到最後,得到不過空蕩蕩一寢寒塌涼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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