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楠輔的狂草,慕夕瑤臨摹已有小半年功夫。如今雖得七分神韻,卻始終比不得真跡,飛鳥驚蛇,矯如遊龍。


    見她側顏溫婉,神情凝注,揮墨間心隨意走,宗政霖放下文書,對今日慕夕瑤一番表現刮目相看。


    命小女人習練草書,本是他故意刁難。雖知曉慕夕瑤進書房時候頗多,卻不想這女人竟是老老實實,一筆一劃功底紮實,竟是將他心血來潮時吩咐,就這麽一路堅持下來。


    起身緩步走至她身後,宗政霖負手而立,一雙眸子沉靜幽深。


    很不錯的筆法。比尋常女子多了剛毅,自在狷狂,風骨內蘊。隻這行文……


    “誠者,真實無妄之謂。”


    “以實之為信。”


    “人而無信,不知其可。”


    “夫婦有恩者,不誠則離。”


    宗政霖默誦兩遍,方知今日慕夕瑤有備而來。


    “於字帖中特地擇錄,自成解讀。嬌嬌,用心了。”


    慕夕瑤最後一筆落下,挑得幹淨利落,機鋒淩淩。


    將湖筆擱在硯台上,慕夕瑤取了宣紙細細觀賞。


    “殿下,”稍微側身,抬頭仰望,正巧望進宗政霖垂著的眸子,裏間深諳寧靜,波瀾不興。“殿下以為,妾這字與先生做比,差在何處?”


    燭台火光暈黃,襯得慕夕瑤雙目瑩潤,悠遠澄淨。素顏脂粉不施,麵孔細致得叫人驚歎。


    “不及他心無旁騖,明月空照。”接過她手中宣紙,宗政霖專注品評。


    “殿下英明。”慕夕瑤向一側挪動些許,整理下裙擺,空出太師椅大半位置,再抬眸時,眼中帶了詢問。


    宗政霖順勢落座,隨手將她練筆之作仔細卷了收好。


    “比對殿下所言,妾倒是覺得,妾心中感慨似更為貼切。”


    “哦?嬌嬌以為是何緣故。”索性攬過她腰肢,提了人放到腿上。


    “既是紅袖添香,再親近些無妨。”習慣與她親近,便是並肩而坐,也覺不足。


    慕夕瑤嬌笑著靠在他懷裏,深深望了眼李楠輔珍品字帖,嘴角笑意慢慢變得清淺。


    “輸了先生,卻是因妾非李楠輔此人之故。”不能體會他人胸襟,怎能描摹盡得精髓。


    “妾曾聽聞一言,頗覺有些意思。效仿之物,即便精妙絕倫,也失了味道。非技藝不達,而是各存真實。”


    “猶如先生一生無妻室,四處漂泊,天下為家。風雪不毀其誌,富貴不折其姿,便是王命,亦然付諸一笑,獨留紙鎮而去。”


    李楠輔此人心氣奇高。半生癡迷“書”之一道,即便親王諭令,欲招為幕僚,也能從容遠走,視榮華於無物。


    “而妾,”慕夕瑤伸出手掌,五指纖嫩粉潤,肌膚吹彈可破。“養於深閨大宅,胸無點墨,亦不存長誌。為殿下看顧,至今慵懶無為。”


    “便是妾習練再百倍今日之數,至最後,也終究不過殿下手心一抹嬌花。成不了千古佳話,為人暢談。”


    宗政霖神情漸漸肅然。慕夕瑤鮮少如今日這般,言辭不加嬉鬧,端正得令人吃驚。


    聽她自謙,宗政霖還是頭回知曉,他家裏這個鬧得盛京風雲詭譎的,竟是胸無點墨之輩。


    “嬌嬌有話說與本殿。”不是疑問,而是篤定。宗政霖輕撫她背脊,等看慕夕瑤到底為著何事,今日竟一反常態,做了諸多鋪陳。


    “殿下先聽一個故事可好?”


    宗政霖挑眉,神色怡然。“允。”


    允?慕夕瑤怔愣,之後嬌嗔怒瞪他一眼。


    殿下您如此擺架子,待您登基之後,妾還有清閑日子可過?若是事事都需得您一聲“允”,妾寧肯先斬後奏,死而後已。


    吻吻她眉心,宗政霖好笑安撫,對她各種不規矩已是司空見慣。換做旁的女子,得他應允,必是欣喜若狂。偏偏遇了她,該有的禮製,全數置若罔聞,似守製反倒是苛待了她……


    “南朝時有一富戶。家中幼子害了風寒,兩日喪命。那富戶哭天搶地,直說是善堂庸醫診治失察,害他幺子憑白丟了性命,欲將人告上官衙,請大老爺決斷。”


    “那坐堂大夫起初還耐著性子多番解釋,風寒太急,小子底子單薄,經不得藥力。不敢妄開單方,生生催人性命。之後被一家子圍著無理謾罵,終是怒發衝冠,氣得麵色紫漲,挎了藥箱憤然而走。離去時留話,‘死屍置於此處,任憑爾等查驗訴狀。’”


    “經了富戶家人四處宣揚,善堂名聲險些不保。管事急急請來仵作,欲查清此事,還兩家個公道。結果那仵作驗了正身,連連擔保‘屍體無異常可察’,卻是那富戶家冤枉了坐堂大夫,也虧了善堂的好名聲。”


    “如此一來,富戶家更覺官商勾結,欺壓良民。直至善堂堂主親自登門,須臾過後,那富戶恭敬將人送至門外,不僅麵帶羞愧,更是絕口不提報官之事。”


    慕夕瑤撲閃著睫毛,興奮著向宗政霖討賞。“殿下,若是您猜不出其中緣由,”青蔥般兩根手指,頃刻間在宗政霖麵前放大,“便輸妾兩百兩白銀可好?”


    說個故事便值他兩百兩銀,慕夕瑤這買賣做得,宗政霖啪一聲拍她小屁股上。


    “嬌嬌若能教誠慶首肯,當先支了你銀子,再來尋本殿不遲。”


    那小子睡前日日纏著她說故事,怎不見這女人開口要銀子?當他肥頭大耳,看著十分好宰割?


    六殿下鳳目半合,對慕夕瑤今日企圖生了猶疑。好好說話也能讓她無端攪和,這女人到底意欲作何?莫非之前她一應作為,是他想得太過複雜?高看了這女人行事?


    “嬌嬌若是短了吃用,報田福山即可。”笨些也好,免得成日裏自作主張,惹是生非。隻可惜……宗政霖歎氣,若她真是個蠢的,也不會有今日風光。


    果然,像是應驗他猜想,慕夕瑤倏地收回手指。


    似察覺出無意跑調,在宗政霖衣擺上羞愧著蹭蹭拳頭,不好意思訥訥出言,“殿下,妾一時鬼迷心竅,想得歪了。您全當沒見著,沒見著啊。”佯裝用力拍拍那惹事兒的手,實則不過春風拂柳,看得六殿下意味深長,眸光流轉。


    “嬌嬌,你嘴裏那富戶,莫不是如你一般,鑽錢眼兒裏,為的詐銀子不成?”


    慕夕瑤麵色一滯,氣呼呼抬頭。“雖說富貴人家算盤打得精,可妾與妾故事裏那戶,都是好人家教養,沒那些花花腸子。殿下您聽好,這故事可不關銀子的說道。”


    憤憤拉了他鬢發,慕夕瑤扭動再三尋個舒服姿勢,終是揭了謎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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