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西安用兩筆小費解救了王巍和自己,看維克在舞池裏興奮的找不著北,對視一眼各自回了小包間,想著走不了就補個覺吧。


    然而誰也睡不著,一方麵是隔音不到位,另一方麵是這裏畢竟是消遣的地方,他們本質上都不是能玩的人,怎麽躺都不踏實。


    陳西安有意讓錢心一陪他度過這漫漫長夜,可是那邊一直占著線,大半夜的也不知道在幹什麽。


    他玩了會兒遊戲,被大廳裏的動次打次吵得頭痛欲裂,正好有了尿意,就起身去了趟廁所,準備回來去找王巍聊天,估摸著他也是百無聊賴。


    他從廁所回包廂的路上,途經距離吧台最近的那個點,猛然在人群裏的看見了一個他根本想不到的人——溫曉茹。


    他第一次見這個小姑娘,還是去年為錢心一賀生那次,那會兒她推著一個點著蠟燭的蛋糕,唱著生日歌“姍姍遲來”,愣是把錢心一給驚呆了。


    趙東文這個女朋友隨性活潑,是那種會讓人聯想到下雨天和咖啡館的女孩,對錢心一也非常尊敬,師父長師父短,從長輩的角度來說陳西安還挺喜歡她,他有很久沒有見過她了。


    她看起來似乎不太好,整個人憔悴得厲害,麵前擺了一橫列小酒杯,陳西安也看不出是些什麽酒,隻是直覺這是個買醉的架勢。


    溫曉茹生氣的瞪走了一個前來搭訕的男人,心裏悶堵的無以複加,一口氣幹了4杯,去取第五杯的時候斜裏伸出一隻手,讓她隻捏住了一把空氣。


    她憤怒的轉過頭,就看見了傳說中因為替錢心一不值而跟著辭職的陳前輩。她愣了一下回過神,連忙收斂掉不善的神色,抱歉而勉強的微笑起來:“前輩,是你啊,不好意思。”


    陳西安笑了笑示意沒關係,對於她的反常也沒有過問:“很晚了,你該回家了。”


    “家”這個字眼刺激到了她,溫曉茹眼底迅速漫上一層水光,心裏累積的委屈忽然就爆發了。


    她是跟趙東文吵了架出來的,在氣頭上衝出家門,身上除了手機什麽都沒帶,可那個從前對她嗬護備至的男朋友這次卻連追都沒有追出來。她在閨蜜家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不明白趙東文怎麽會變得這麽陌生。


    誰的工作都不容易,趙東文畢業後嘻嘻哈哈了一整年才開始有了上進心,本來是件好事,可問題是他太上進了,整個都鑽進了那個別墅裏。


    他今天為了屋頂上多了一堵牆而咬牙切齒,明天又為了什麽坡屋麵的二次折坡沒了而大發雷霆,負麵情緒帶回家,對她也擺不出好臉色,往往一言不合就冷戰,相處模式簡直壞透了。


    今天他病得更重,從項目上回來整個人就魂不守舍,炒完菜竟然糊塗得連煤氣都忘了關,溫曉茹關心他多嘮叨了幾句,結果他悶不吭聲的忽然就把碗砸了。


    兩人越吵越烈,一氣之下連過不下去就分手這種話都被撩了出來,溫曉茹甩了他一巴掌,哭著跑了出來,閨蜜見她哭得停不下來,建議到人多的地方來發泄一下。


    ——


    溫曉茹難過得揪心折肺,見了個靠譜的就病急亂投醫的抱大腿。


    趙東文是打心底崇拜他和錢心一,每天的日常就是誇師父和前輩,溫曉茹聽得耳朵都起了繭子。可自從師父離職後,他幾乎就絕口不提了,人也逐漸沉默下來,像是變了一個人。


    她記得有天晚上他回家,說想喝點酒,結果一瓶牛欄山不到十分鍾就見了底,他喝醉了抱著頭淚流滿麵,說前輩也走了。


    那是8月末的事,那時他性格已經暴躁了許多,所以溫曉茹想,前輩或許知道些什麽。


    陳西安見她一低頭,手忙腳亂的從包裏抽出一張紙巾蓋了蓋眼睛,隨手揉成一團,聲音不穩的說:“前輩我有些事情想問你,你現在方便嗎?”


    陳西安嗯了一聲,她跳下高腳凳跑遠跟一個女生說了兩句話,回來帶著他往外走,這裏太吵了,她又動不動想哭。


    兩人出了酒吧,沿街是一排梧桐,落葉焦脆,一踩既碎,窸窣的破碎聲讓陳西安不由想起了gad樓下的沿街麵,他對錢心一追而未得的時候,加班餐之後總是拖著他在那裏散步。


    好像剛剛才聊完高遠想挖的牆角,回過神已經過完了一整個四季輪回,他雖然天天腦子裏塞滿了平立麵,但偶爾也不乏一兩個這樣的片刻,提醒他命運待他不薄。


    趙東文的良心備受煎熬,陳西安其實都看在眼裏,有良心是好事,但他一直沉浸在自責裏無法自拔,並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麵。好比錢心一要是為此一蹶不振,陳西安也會覺得他是想不開,要對他進行思想教育的。


    不過他自認眼光獨到,錢心一在gmp也過得挺好,實話實說,他還能像個香餑餑似的被f組搶回去,很大一部分是因為赫劍雲和高遠積極全麵的攬下了賠償,不管中間的黑幕如何,他到底是有驚無險。


    他不想追究,自認理虧不會帶徒弟,陳西安也不會扒著他的痛處不放,gmp是更高的平台,他們不會回頭了。


    至於趙東文,吃一塹長一智,陳西安希望他記住這個教訓,能幹就幹,不能幹趁早轉行。


    然而溫曉茹的傾訴告訴他,趙東文鑽到愧疚的牛角尖裏去了,他把別墅的參建方當階級敵人,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


    溫曉茹說著說著又哭了,她往地上一蹲,將頭埋進臂膀裏嚎啕:“前輩怎麽辦啊,我不想離開小趙,可我現在看見他就想發火,他也不管我,他到底怎麽了呀?”


    陳西安真是挺難勸的,錢心一不提gad,他原沒原諒趙東文他也不清楚,他作為統一戰線,也隻能難得糊塗了。


    “他大概是到了職業調整期,一直都是心一帶著,他走了不習慣吧,適應一段時間就好了。”


    “不是!”溫曉茹嗚嗚的哭:“師父辭職都快5個月了,黃花菜都涼了他還沒適應?這麽久了我也沒見他給師父打過電話,我問他就不耐煩,他一定有事瞞著我……”


    “哦對,我想起來了!”她涕淚交加的抬起頭:“他摔碗的時候吵我吼,怪我不理解他,他說要不是他刪了郵件害得師父辭了職,別墅根本就不會沒人管,盯著那些施工隊是他的責任,讓我不要煩他。”


    陳西安眼神一震,“什麽郵件”險些脫口而出,好險話到嘴邊被他咽了回去,他不由自主的清了下嗓子,換了個幾乎能誘拐小蘿莉的語氣:“小溫,他連刪掉郵件這件事都肯告訴你,說明非常信任你,你想多了。”


    溫曉茹不接受這種聽不懂的狗屁信任,隻是無法置信:“真是他刪了郵件把師父害辭職了嗎?我……我、我還以為他隻是在說氣話。”


    要真是這樣,那她倒是有一點原諒他的理由了。


    陳西安這次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了,是刪,而不是發錯……他心裏浮起一個巨大的疑團,但是潛意識中他又覺得自己好像觸碰了那個黑幕的冰山一角。


    他還記得去工地給錢心一當外援那天,高遠一個電話把他叫了回去,說他也要去,這麽快的反應速度,通知他的人……現在看來是趙東文。


    他發現問題的時間比錢心一早,卻拒絕了他詢問情況的電話,直到現在錢心一都還以為是他一直以來太凶了,導致趙東文在聽到風聲後回查圖紙,發現了不對也害怕得不敢告訴他。


    以趙東文的性格,要是他在發送初期就發現打包的結構圖不對,是不可能心安理得這麽長時間的。


    “刪”是很合理的解釋,他發過1000高的版本,正是他傳到討論組裏的那個,接著他又刪掉了它。一來對方收到了正確的版本,二來他不會因為[已發送]裏有兩封同名不同時的郵件被錢心一看見而責罵,二十幾歲的人了連個文件都發不好。


    陳西安心裏已經認定事實就是“刪”了,那麽導致這個事故最終釀成的關鍵就出現了:總包那版梁600高的藍圖是誰下載了曬出來的?1000的那版郵件,又是怎麽不翼而飛的?


    推得錢心一骨裂的張航是他腦子裏的第一印象,他記得這個老同學特別憎恨錢心一。


    陳西安把手插進褲兜,眼神陡然間冷了下來。


    赫劍雲向來巴不得用眼神剮了他,出事的正好又是結構,那天他也急匆匆的趕到了現場,估計是來給他定罪的。就是沒料到他被高遠抽進了小蠻腰,他當時一定特別失望吧。


    因為當時不知道隱情,默認設計院就是發錯了,陳瑞河的私人郵箱沒核對。作為同級的抄送人,他雖然看著跟錢心一關係不錯,問責當天也給足了他們下的台階,但是他在為赫劍雲工作,陳西安對他也不報也什麽希望。


    他自問還算個理性的人,這一刻僅僅是在腦中搭建出真相的雛形,一股怒火就直衝心窩,燒得他隻想打110報警。


    舊恨再深,不該涉及他人,綠地墜落的角鋼讓錢心一賞了他一巴掌,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醫院裏那個打著夾板和石膏,被繃帶纏成一個木乃伊、渾身浮腫到麵目走樣的工人。


    還有他的錢心一,一無所知的承擔了所有指責和委屈,卻不知道這個事故不僅錯不在他,還是有人刻意謀劃。


    他心不在焉的安慰著溫曉茹,回到酒吧之後也無心再找王巍聊天,縮在黑暗的包廂裏,將6號樓斷梁那個事情從頭到尾捋了一遍。


    他回家的時候已經兩點了,杵在房門口看夜色裏床上的那團黑影,特別想讓錢心一過來抱抱他,他的心在別墅那個謎一樣的渾水裏趟過一遭,現在有點憤世嫉俗。


    錢心一聽見門響不肯醒來,在床上翻了個身,麵朝門其實眼睛都沒睜,目光或許就是有重量的,他被看醒了,掀開一條縫看見門框邊立著個比雕像還靜默的人形,就含糊的嘲諷他:“喲,這麽早就回來了。”


    陳西安嗯了一聲,接著一動不動,錢心一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讓他去洗,陳西安還是嗯,他在意開了頂燈,掛在床邊上睡眼惺忪的打了個嗬欠:“沒浪夠,不想睡是吧?”


    他的氣量比我大多了,陳西安心想,隨即笑起來:“你不在浪不起來,就是一天沒見了,想看看你。”


    錢心一啪的一下打熄了燈,他睡覺的時候不喜歡有光:“黑燈瞎火的你看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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