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東文又叫了一聲,淒慘的剛像個被老師訓斥完又立刻見到父母的小學生,他的情緒被錢心一的決絕擊垮了。


    社會對成年人有條條框框的約束,喜怒有顧忌,哭笑不能全隨心所欲,無論他曾經笑的多麽熱情,大家印象最深刻的肯定是他這狼狽的哭相。


    錢心一覺得自己的怒氣值在直線上升,倒不是因為他耳聾,隻是哭有什麽用呢?沒用還一直哭,看著就生氣!


    他已經三十一了,在繁雜的工作裏已經記不得,自己在趙東文這個年紀的時候,也被施工單位逼到夜裏回家蹲在廁所上抱頭痛哭。


    他照樣犯過錯,讓楊新民擦過屁股,抹黑過公司的臉麵,每個人都是從失誤裏成長起來的,這些不可避免,應了那聲師父也有包容引導的義務。要是高遠沒有當著赫劍雲的麵承諾讓他走人,他應該一樣會原諒趙東文,就像上次綠地的角鋼墜落一樣。


    如今他站在趙東文對麵,忽然意識到了自己或許一直都錯了,楊新民當年雖然護著他,卻沒把他夾在咯吱窩下麵,而他把趙東文關在辦公室裏,讓他習慣了遇到事情就找師父。


    當時他看見綠地那張吊頂牆上鏽爛鋼架的照片,什麽都沒想先給了陳西安一巴掌,事後知道最後上牆看的人是趙東文,也隻是訓斥了他一頓。要是一開始就知道是趙東文的問題,他會也給他一巴掌嗎?


    他不會,錢心一舔了下嘴唇,覺得自己錯的還挺投入。


    “你過來,”錢心一率先朝外麵走去,地點可想而知,偷閑密聊暢談丟垃圾的絕佳之處,大家都愛的樓梯間。


    他教的不好,他跟趙東文說清楚,趙東文對不起他,他給他道歉的機會,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會原諒他,他就是斤斤計較,他就是大度不起來,這些人寒了他心,好不好過就關他屁事了。


    他們有良心就自己去默默的愧疚,沒良心把他當傻逼那就怪他眼神不好,非要把後背露給會捅刀的人。


    這大概是錢心一對他的教導中,最溫柔平和的一次,不過趙東文惶恐的魂飛魄散。


    “小趙,我以前沒帶過人,不會教徒弟,沒事喜歡罵你,有事又縱容你,所以事情變成現在這樣,我也沒什麽可說的,如果還願意幹這行,讓高遠給你找個嚴厲一點的領路人吧,”錢心一看著他,有點喜怒不驚的樣子:“你叫我是想說什麽,說吧。”


    趙東文陡然崩潰了,他去拉錢心一的右手,自己帶著往臉上扇:“師父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要這麽說,你很好很好很好,對我也掏心窩子的好,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是我的問題,我害怕,琴姐說的對,我沒種,我慫!……你打我罵我都行,你別走也別不要我啊——”


    激動的人力氣大,錢心一自己左手拉著右手不被動去打他,被扯的幾乎站不穩,他紙糊的大度很快被搖散了,他一邊心想誰他媽要理你,一邊火氣蹭蹭的上去了,他吼道:“滾!!!”


    趙東文感受了熟悉的配方和味道,聽話的停了下來,改成規矩的拉著他的袖口防止他跑樓梯,想起陳西安的話,心一橫給自己上了道斬立決:“師父我們去工地吧。”


    錢心一猛的一揚手,扣子崩出去彈在不鏽鋼欄杆上,砸出叮的一聲脆響,這句話不知戳中了他哪個笑點,他明朗的嗬了一連串,覺得趙東文還是太年輕了:“去工地幹什麽?狡辯,說昨天我失憶了,忘記那個圖紙是我徒弟整理發送的,今天我把他帶過來,推翻你們昨天扣在我身上的罪過?該承擔責任的是他,該被辭掉的也是他,跟我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是嗎?!!”


    放在從前他早被罵慫了,這次頂著壓力苦思冥想過,哽了幾秒竟然還有了下言:“可以解釋的,說你維護我,說高總是我舅舅,什麽都可以說!我其實……”


    “趙東文!”高遠忽然打斷了他,他的臉被樓梯間防火門上那一條窄窄的已破碎的玻璃擋在後麵,四分五裂又被折射扭曲的樣子,看起來像個凶神惡煞的反派。


    錢心一讓他滾那聲動靜太大了,他坐不住出來一看,正好趕上趙東文要繳械,這誠實隻能雪上加霜,高遠心驚肉跳的喝止了他,慶幸自己來的及時。


    他拉開那個從來鎖不上的防火門,一進去就扇了趙東文一巴掌,怒道:“沒事瞎嚷嚷什麽啊,我是你舅舅很光榮是嗎?要吼的人盡皆知你是個走後門的是嗎?”


    錢心一看了他一眼,覺得他的聲音跟趙東文半斤八兩。


    趙東文被他扇的側過臉,整個人瑟縮了一下,他鬆開錢心一去捂臉,回過頭對高遠說:“我沒有,我隻是……”


    “你還說!”高遠又揚起了手,趙東文下意識往後一側,這種家裏人的場合錢心一最不喜歡,無視高遠直接走了。


    他回到辦公室,對上陳西安立刻投過來的視線,對他點了下頭,然後跟陳毅為打了聲招呼。


    陳毅為走到他桌子旁邊,例行公事似的關懷了一遍辭職信的事情,錢心一瀏覽著他自己的工程文件夾,很沒誠意說要去看看大大的世界。


    陳毅為信了他的邪,但還是虛偽的讚同說去趁著年輕多看看,也瀟灑的叫人羨慕。


    錢心一懶得跟他說場麵話,讓他拉了椅子過來,他開始簡單的給他介紹前年到去年,設計工作完成而還在建的工程。


    在他走之前,陳毅為需要看完他給的所有圖紙,一絲不苟那種程度,看完一個跟錢心一核對一個,有問題記錄,讓錢心一解決完了交給他,沒問題自己蓋私章,表明後期交接給他,和錢心一從此沒有關係。


    當天到了下班的點,高遠也沒有表明態度,他走的非常早,錢心一去辦公室找人,門已經鎖死了。


    他回家琢磨了一陣,還是給陳瑞河去了電話,他請陳瑞河幫了個忙,讓他用自己的郵箱,以西塘集團的名義往高遠的私郵裏發了封聯係函,大意是赫總在過問錢心一離職的問題,請他回複處理的程度。


    晚上吃飯陳西安提起了離職賠償的事情:“賠償金你準備跟他怎麽結算?”


    錢心一心大,離職入職的次數也少,根本沒想過這種問題,他茫然的啊了一聲,顯然對勞動合同法十分生疏:“什麽怎麽算?還有什麽不同的算法嗎?”


    陳西安用筷子給他夾胡蘿卜絲,一撮一撮的配合說話的內容,可謂是圖文並茂:“有啊,有合理解除的賠償金等於月薪x年限,違法解除是它的兩倍。就咱們這情況,怎麽看都是超級違法解除吧,要不讓他賠3倍吧。”


    “還3倍呢,瘋了吧你,高遠這麽節約的人,你這是在要他的命!”錢心一挑食的毛病被陳西安管教了一陣子,已經有了點好轉的趨勢,他蘸著飯扒進嘴裏,嘲笑陳西安太天真。


    陳西安就是逗他開心,隻是想要應得的2倍而已:“那就折個中,一口價,2倍吧。”


    錢心一還挺有自知之名:“我這輩子都沒討價的本事了,1倍都得談沒了,你長的這麽金融,你去要吧,反正你說他都知道我們一夥的了。”


    說到這個他還驚奇起來:“嘖,高遠這種頑固的封建份子,竟然沒歧視我,有點神奇。”


    陳西安自賣自誇的笑著說:“他是給我麵子,怕歧視了你,你一吹枕頭風,我拍拍屁股也走了。”


    “誒喲喂,”錢心一專心的從盤子底上摳出一片單薄的火腿,頭也沒抬的說:“媳婦你真牛逼。”


    媳婦勾著嘴角陰笑了一下,很快正經起來:“現在也4月下旬了,你準備準備,我約康納博士出來吃個飯。”


    錢心一有些底氣不足的抬頭看他:“我……計算一把渣。”


    陳西安笑了起來:“不要慫,學。前天你說的教材,我選了幾個比較適合你的版本,洗了澡你看看,自己看封麵順眼的,去購物車裏下單。”


    出了校園就難以靜下心了,錢心一單詞背的痛不欲生,現在又加上一門力學,而且沒想到噩耗來的這麽快,端著碗就開始淚流滿麵:“寶貝你真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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