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瑞河一瞬間打死這傻逼玩意的心都有。


    他是大老板的鐵關係,大家早就心知肚明,可是他能力不行,自己的工作做不好,底下的小包也管不住,好些單位本來就對他諸多怨言,不夾著尾巴做老好人也就算了,他還敢跳起來炫耀,好死不死還挑在這麽一觸即發的時刻。


    設計院身上的注意力,被他一句狠話吸了個一幹二淨。


    陳瑞河厲聲喝道:“你他媽閉嘴!”


    那負責人表情得厲害,剛想回嘴又忍住了,咬肌突顯,怒氣蓬勃的瞪著陳西安坐下了。


    錢心一和陳西安對了一眼,一副“活久了什麽都能見到”的表情,陳西安朝他笑了笑,用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想逗逗他:莫慌,抱緊我。


    錢心一眼角彎起來瞥了他一眼,鬱結的心情終於透了口氣,做了個“慌屁”的嘴型,也拿起筆去他的紙上寫:責任甩的出去嗎?


    陳西安轉了兩圈筆,重新捏好了寫道:[主要責任應該可以。]


    錢心一很想跟陳西安說趙東文電話打不通的事,偏偏高遠又坐在附近,而且時機也不對,他歎了口氣,筆走龍蛇的寫了一個fuck。


    陳瑞河看向陳西安,說:“陳工,你的專業能力我是相信的,我也能理解咱們設計院的處境,但是剛剛的話,我覺得你還是再慎重考慮考慮,再決定該不該說比較好。畢竟有些位置設計值不夠,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實。”


    陳瑞河誰都不想針對,但他必須站在他老板的立場,替赫劍雲中意的這個戰鬥力為負值的施工隊撐撐腰,不然他再被錢、陳兩人刺激幾句,指不定從嘴裏噴出多大個黑洞來。


    “謝謝陳總,”因為局勢需要,陳西安笑著往自己臉上貼了層金:“我對自己的專業能力也挺自信的,這個結論是我經過認真計算後得出的後果,在場如果有單位有疑問,可以驗算。”


    除非是平時開玩笑自賣自誇,工作生活裏他都表現得挺謙遜的,錢心一笑起來,覺得他現在有點不要臉。


    張航覺得這是一個機會:“陳工,別墅的結構都……一直都是你負責的吧?”


    哪怕真的是,陳西安也不能說是,如今所有人都認定了設計值都沒算夠,梁都塌完了再來說對自己自信,那也太沒說服力了。不過他還沒答複,錢心一就把話搶走了。


    錢心一簡直煩死張航了,他心想有你什麽事啊,而且不知道為什麽,他特別聽不慣那個卡住的“一直”,錢心一皺著眉說:“報審之前的結構是他在負責,後來忙不開我們包工接的手,那個,張……工,我沒弄懂你這個問題是想問什麽?”


    張航的預期落空,覺得這宿敵真他媽礙事,心裏非常惱火,臉上卻隻能裝成一副記憶錯亂的樣子:“哦這樣啊,我是記得有這麽回事,啟動會的時候你說陳工全權負責結構這塊,我沒別的意思,就是確認一下。”


    人手調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不過因為赫劍雲指名道姓讓陳西安負責的關係,設計院中途換人,有點掛羊頭賣狗肉的意思。


    不過賣了也就賣了,口頭承諾而已,撐死了會讓赫劍雲生一陣子悶氣,活幹好了什麽都好說。至於活搞砸了……


    錢心一忽然有種僥幸的錯覺,對於這小半年來所發生的一切,小蠻腰的半路殺出、馮博士的精彩演講、綠地的角鋼墜落,他給了陳西安一巴掌,把他扇進了小蠻腰的工作組。他自己是個黴貨,但陳西安看起來運氣不錯,起碼這個時候,沒有抱團掉進坑裏。


    錢心一看著他說:“你還有什麽沒確認的,直接問我就行,陳工後期沒介入這個項目。”


    張航的坑沒挖到位,暗自吸了口氣,盡量不讓自己的語氣那麽生硬:“好,沒了。”


    錢心一看向主位叫了聲陳總,做了個請繼續的手勢。


    陳瑞河麵色凝重,覺得這局勢已經走到了死角,陳西安打了包票,對他的結論信誓旦旦,gad的老板親自坐鎮在這裏,他想幫施工隊也不能做的太明顯,於是他隻能說:“老姚,咱設計院已經表了態,是你不按圖施工導致的事故,你也該有所表示,承不承認一句話,別他媽瞎扯!”


    這老姚平時蔫不拉幾的到處裝老實的受害人,但其實做了多年工程又沒破產的家夥,全是用精油炸出來的老油條。


    之前溝通問題的時候,他東拉西扯的功力就表露的十分深厚了,他拿a問題來問錢心一,說著說著就變成了bcd,到最後abcd明明全沒弄明白,他不求甚解的說懂懂懂,一轉頭去陳瑞河那裏告狀,說設計院不搭理他們土老帽。


    陳瑞河不許他瞎扯,但是他不瞎扯能怎麽辦?他當然不會承認,但是他也不能出計算報告,首先是他的隊伍裏沒有這個能力,其次是他不敢出,他做了這麽多年房子,他有經驗,他憑直覺,他們木匠世代相傳,從來沒聽說過需要計算。


    “不承認,我沒法承認!”


    老姚語氣強烈的說:“是設計院的梁先就給小了,錢心一你說是不是,你們自己給的600,剛剛你們這位包工,還有咱們總包和顧問家的計算也都算了說梁小了,現在換了個人就成了我們的問題,這不是自相矛盾是什麽,你們還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呢,怎麽能這樣啊?”


    他們平時對設計院畢恭畢敬,這下連錢心一都叫了,可見已經急的有點語無倫次了,從陳西安的角度來看,他是心裏沒底,要靠音量來增加聲勢。


    話是陳西安說的,錢心一無辜躺槍,對方越急他就越淡定,他指了指旁邊那位:“問他,他叫陳西安。”


    老姚一哽,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但現在也不是和氣生財的時候,就把炮火轉向了正確的方位,倒是沒敢再叫名字了:“陳工,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不管他們算過一千遍還是一萬遍,有多確定出的1000高,但給的是600,那背後的一切都不用解釋了,隻會越描越黑。


    陳西安很坦然的承認了這個錯誤:“我們給的確實是梁高600,這點我沒什麽可辯解的,我們錢所也沒找過借口,大家都看在眼裏。”


    “第二個問題,為什麽他們用600的梁高算不過,而我用600的梁又算過了,這其實不矛盾。總包、顧問和我們包工的計算模型,是以整個采光頂都完成以後的荷載算的,而我的模型,是根據事故發生的時候,現場的完成度來添加的荷載。在有風荷載作用的情況下,我們都是忽略自重的,影響結果最大的因素,就是他們的是封閉體係,而我的不是。”


    “打個最簡單的比方,把采光頂看做是一個塑料袋,他們用的是全新的,我用的是上麵破了幾個洞的,在風中拉起來,手指會感受到拉力,相當於我們的承重梁。他們的塑料袋會鼓起來,我的也會,但風會從洞裏穿過去,在座應該沒有人會覺得破洞的袋子帶來的拉力更大吧?”


    陳西安環視了一周,發現大多數人還是讚同他的,他笑了笑,說:“當然,這個比方隻是方便大家理解,不太嚴肅,不過我的計算是沒有問題的,有算法有規範有公式,歡迎查證,有疑問的,我們可以找專家論證。”


    施工隊被他的塑料袋給繞懵了,老姚臉色難看,隻能抓住最後那根救命稻草,反複重複:“這個我們不懂,隻能隨你忽悠了,不過你們的梁就是給小了,你們別想推卸責任。”


    這種“我不懂我不聽我也不管,反正錯的就是你”即視感把錢心一酸爽得直想笑。


    施工隊是不打算聊了,陳瑞河隻能出來打圓場,他說:“陳工,你說的很有道理,舉的例子也很容易懂,但這東西畢竟隻有你一個人算過,你說是這樣我就相信你,但別人沒我這麽信任你,這怎麽也得得讓第二個人驗證一下吧。”


    陳西安點頭說:“可以,陳總可以請信得過的懂行的朋友來驗證。”


    會前放下話說沒有結果不散會,陳瑞河一時想不到合適的人選,隻能麻煩顧問把他們公司的計算請了過來,先拖延拖延再說。


    赫劍雲來的比顧問的計算快,他來的時候會議室裏一堆低著頭偷偷玩手機的,設計院和外牆總包的問題暴露之後,剩下的幾家單位都成了打醬油的,被迫在裏麵看年度設施撕逼大戲,等人的時間裏無聊的不知道怎麽好,隻能玩手機。


    赫劍雲一來就雷霆肅清了大部分的閑雜人等,他必須快刀斬亂麻,而且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帶著陳瑞河出去了一趟,將下午會議的經過整個聽了一遍,從細枝末節裏推敲出陳西安和這次事故基本無關,隻是作為支援前來救急的,他心裏十分失望,覺得自己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對這件事的後續也沒那麽關心了。


    顧問家的計算過了大半個小時才趕過來,又算了接近40分鍾,證明陳西安的計算是合理的。


    老姚說他們聯合起來欺負他們外行人,赫劍雲覺得他那個模樣真是土透了,他麵無表情的說:“瑞河,你辦事真的沒什麽效率,症結一清二楚,施工隊能力不行,設計院計算有問題,處理掉不就行了,還要我跑一趟。”


    陳瑞河有口難言,心想我什麽時候讓你跑來了,而且我敢隨便處理嗎?


    赫劍雲抱著胳膊去看高遠:“這樣吧,施工隊是我找的,但我沒想到他們能把我的樓蓋成這樣,我是不敢把接下來的部分繼續交給他們施工了,我決定解除合同,另找一家單位。不過怪我識人不明,他們應付的傷亡賠償由我來出。”


    老姚失聲叫了聲赫總,他隻是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


    “不過你們設計院的人,我不敢隨便處罰,高總,你看著辦吧?能給傷者和我的項目一個交代就行。”


    高遠為難的舔著嘴唇,一時間無法做出決定,他能處罰誰?


    趙東文?從他的地位和自己的關係上來說都不合適,這麽一隻連設計師的門檻都沒摸到的小蝦米,能交代給誰?要是他真的大義滅親把侄子推出來,赫劍雲隻會覺得他找了個代價最低的來糊弄他,很容易弄巧成拙。


    包宇鵬也不行,他的分量也不夠,而且他並沒有做錯什麽。


    陳西安更不行,小蠻腰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這是他必須不惜一切代價留住的人,不過幸好他也跟這件事沒關係。


    那就沒有別人可選了……高遠心裏愧疚難當,但他還把錢心一當著自己人,心想他受點委屈,自己多補償他一點,他會理解自己的。


    不知道為什麽,高遠開口的時候嗓子澀的厲害,他不敢看錢心一,隻是笑著對赫劍雲說:“赫總您話說的太嚴重了,這是我們設計院失職,確實該給傷者和您一個交代。這樣吧,心一是負責人,他督查監管不力,我撤掉他所長的職位,換一個負責人給您,這個項目的設計款扣除一半,相應的賠償也由我來出,您看行嗎?”


    錢心一眼神細細的一顫,覺得無法置信的同時,一陣寒意從心底竄了起來。


    陳西安擔心的看向他,發現他的臉上竟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要不是這個處處作對的小設計師,陳西安怎麽能全身而退,赫劍雲從張航那裏得知他們兩人關係非同一般的好,他心想你們既然這麽要好,那就把他的罪一起背了吧。


    “我直接開掉了自己很中意的施工隊,說實話,老姚還算是我一個親戚,我算是很誠懇的想解決問題了。我不缺錢,所以設計款項竣工以後我會按應得的結算給你,我更看重公平公正,高總隻把鑄成大錯的設計師降個職,過陣子還能提上去,於情於理,這處罰都有點說不過去吧?”


    “這……”高遠去看錢心一,發現他看著自己的筆記本,表情平靜的好像事不關己,赫劍雲盯著他在等答案,高遠一咬牙,說:“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心一還有幾個項目正在跟進,等他的項目跟完了,我就……我就讓他走。”


    委屈到盡頭的感覺是什麽,大概是關我屁事吧,錢心一異常平靜的離開了會議室。


    陳西安勾著他的肩膀,把他往車的方向帶,錢心一盯著地上的影子,有種喘不上氣的壓抑感,他逆反性的猛喘了兩口氣,想破除那種快被壓死的感覺,誰知眼前一陣發黑,渾身都是冷的,隻有鼻腔一陣發熱,感覺有東西掉了出來。


    他才吸了一下,就見陳西安一臉驚訝的罵了句媽的,猛的用袖子捂住他鼻子,將他下巴抬了上去。


    高遠和赫劍雲客套完,追上正在試圖止鼻血的錢心一二人,沒來得及道歉先擔心了起來:“怎麽了這是?怎麽流這麽多鼻血?走走走,去醫院?”


    錢心一下巴上都染著紅,鼻孔被陳西安的袖口捂著,眼睛必須瞪白了才能看見高遠,他含糊不清的問道:“你今天為什麽要來工地?因為小趙?”


    高遠別開目光,文不對題的說:“我剛說的都是場麵話,給赫劍雲一個麵子上的交代,你別往心裏去,公司離不……”


    “那我呢,”錢心一輕輕的說:“你怎麽向我交代?沒想過是吧?”


    高遠心裏一陣不安:“心一,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對不起,我……”


    “辭職信……我明天給你,就這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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