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心一雖然有些遲鈍,但並不是缺心眼,隻是他一天起碼要接百八十個電話,業主廠家施工單位,效果管線和外牆,自己還要調整好心態畫圖,實在是沒什麽工夫細思恐極。


    偶爾會有那麽一瞬間,他會覺得自己和陳西安好像有點形影不離,但這種念頭通常持續不到一分鍾,就會被各種各樣的問話打斷。就比如他現在坐在陳西安對麵,魚香肉絲還沒來得及點,之前已經交圖的施工單位就來電問他牆歪得很厲害怎麽辦。


    陳西安掛了楊江的電話,就見錢心一在罵:“大哥,我服了你們了,我隻是個出圖的,又不是大廈一條龍服務,牆砌歪了你也跑來問我,錢歸我收嗎?……按你這個邏輯那賣衛生紙的還要負責給買家擦屁股咯?”


    陳西安敲了敲菜單,對麵的人用手指在魚香肉絲上劃了一下,他又加了個涼拌腐竹和金銀饅頭,把單下了。


    現場必然是打了個馬虎眼,錢心一不耐煩跟他閑扯:“那我也沒辦法給你把牆別直了。問我?我建議你們鑿了重砌,基都是歪的,誤差累計後續什麽都會歪得越來越厲害,不過你的初衷要是想建個比薩爾斜塔,那我也不敢說話了,就這樣,掛了。”


    他把手機往桌子上一滑,習慣性地歎了口氣。人的精力有限,要是太分散就容易累。錢心一看著凶巴巴,但其實這種人恰恰是最好說話的,陳西安就能避免掉許多這種麻煩,因為他的回答總是特別官方:抱歉不是圖紙問題,我們不予過問。


    陳西安給他倒了杯酸梅湯:“你還是太好說話了,別人一說難處,你就排憂解難,這樣多累。”


    話雖這麽說,但他或許喜歡的就是錢心一這種態度,為安全負責。


    錢心一灌了小半杯,貼著桌麵晃動杯子,紫黑色的飲料在杯中跌宕,他抬起眼看陳西安,有點自暴自棄:“你也覺得我嘴太長了是吧。”


    陳西安:“不是,你是心太軟了,大家不懂的就要來問你。”


    錢心一有氣無力地說:“煩成我這樣,就知道這不是句好話了。”


    “在我這裏是好話,我喜歡你這種的態度,不推卸責任,你到國企裏待一待就知道這種人多難得了,”陳西安想了想,說,“你要是覺得我可信,以後分一半的人跟我聯係吧。”


    錢心一愣了下,有些感動,工程上的麻煩大家都像皮球一樣踢,因為一過問基本就得被煩到竣工,隻有傻子才會接下麻煩。陳西安當然不傻,那他為什麽願意犯傻,錢心一雖然不願意想,但是“他負責這個”的理由也不夠用,因為這些項目都跟陳西安沒關係。


    他鬼使神差地避開了陳西安的眼睛,甩著筷子說:“再看吧,誒菜來了。”


    陳西安眼神一瞟,笑了笑沒說話。他是個很細心的男人,這麽久足夠他發現錢心一某些小習慣的動作,比如他很閑或是焦慮的時候,喜歡折騰筆,不甩就敲再不就轉,陳西安愉快地想:他現在是閑,還是焦慮呢?


    吃完飯後錢心一決定去看看他師父,楊新民喜歡五路居的糖蒜和糖拌蘿卜丁,錢心一說要去買,陳西安沒什麽事,也說去買點嚐嚐。


    五路居是個老字號鹹菜鋪子,鹵菜、調味料也賣得十分火熱。陳西安對調料比對鹹菜興趣大,就低著頭在那邊看肉骨茶。收銀的小妹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大誇特誇他們特製的肉骨茶是改良版,比進口的適口得多。錢心一在鹵菜冷櫃前把鵪鶉蛋、火腿什麽的論斤稱。


    各自買完東西,出門看見五路居旁邊的cherry蛋糕坊,錢心一想起梁琴忙起來沒時間逛街,嘀嘀咕咕的想吃這個牌子的朗姆芝士,就準備去帶幾塊,當慰勞一下大家。所以他站在展櫃前問陳西安的時候,隻是臨時起意順嘴:“你吃不吃這個?”


    陳西安立刻就笑了,他老家沿海,有吃下午茶的習慣,他雖然不嗜甜,但是糖分低的蛋糕還是挺中意的,他眉眼舒朗地靠過去,說“謝謝”。錢心一瞥了他一眼,沒想到陳西安居然喜歡吃蛋糕。


    兩個大男人一起買蛋糕感覺還是挺奇葩的,錢心一叫服務員裝了七塊,準備趕緊走人。誰料天不遂人願,他就多看了一眼那個看起來好像不甜的香蒜麵包,背後就響起一聲尖銳又帶著驚疑的叫喊。


    “陳西安?!!”


    錢心一回頭的當口,硬跟鞋“噠噠”敲地的動靜就急迫地靠了過來,他目光落處是個高挑骨感的女性,穿著平底的單鞋都到了他嘴唇的高度,淡妝瓜子臉,中分披肩發,膚色均勻、打扮精細,一看就是個白富美。


    她身後還有個跟她差不多白淨的男性,追著來拉扯她,臉龐很年輕,個頭比陳西安還高,配她十分金童玉女。


    此刻白富美跑到陳西安麵前站定,想拉陳西安卻被他避開了,於是憤怒地用塗著大紅甲油的食指指著他,眼中飛快地漫起濕意:“你,你為了躲我,居然連職都辭了!”


    陳西安為了避免授受不親,幹脆別到錢心一側後邊拿他當擋箭牌,看著對麵的女性也是一臉無奈:“賈瑞,好久不見了。”


    在他抬眼打招呼之前,那男人率先朝他笑了笑,雖然一臉尷尬:“師……陳哥,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錢心一聽他們打招呼,腦子裏猛然亮起一道閃電。賈瑞這個名字他有印象,就是女同事和王一峰的八卦裏的女主角,八局局長的寶貝閨女。


    傳說中這個美女懷了陳西安的孩子,然後他死不承認……錢心一暗搓搓地瞄了一眼她的小腹,發現她高腰包臀裙下的腹部十分平坦,在他思考是沒顯懷還是沒懷的時候,他又瞥見那個把陳西安叫哥的男人拉著賈瑞的手搖晃的小動作,這舉止親密非常,錢心一盯了兩秒,忽然感覺自己好像站在了一場年度感情大戲的舞台中央。


    聽那句像極了趙東文風格的欲言又止,這個年輕人好像還是陳西安曾經的徒弟。


    錢心一有了溜之大吉的念頭,就在這時,感情大戲的男主角朝男二號笑了笑,一點也不劍拔弩張地說:“挺好的,李安你們逛吧,我們要走了。”


    賈瑞手一橫攔住了去路,咄咄逼人地看著陳西安,說著說著就哭了:“話不說清楚不許走,為什麽要辭職?是不是我爸他……”


    “小瑞,別亂說!”李安語氣有些重地打斷了她愈發激動的話,賈瑞惱怒地轉頭剜了他一眼,梨花帶雨的讓他立刻沒了脾氣,他討好地說了一連串的“好”,然後閉了嘴。


    錢心一覺得這男的有點窩囊,不過另一方麵,他也從那半句話中驗證了陳西安確實是被排擠出八局的,正好被高遠撿了個漏。


    大獲全勝的賈瑞甩開了他的手,往前一步想碰觸陳西安,卻又被避開了,這個動作或許挺傷人的,她咬著嘴唇委屈得眼淚都含不住,失控地哭了起來:“為什麽啊?我也不差啊,是有點小脾氣,但為了你也願意改,你為什麽就是不喜歡我?”


    賈瑞是真的有些崩潰了,她長得好家世好,向來都是人追她,或許就是因為陳西安不愛搭理她,她才覺得這個人與眾不同的有魅力,她拋棄矜持追了陳西安半年,沒想到真有人能無動於衷。


    太過一帆風順的人生遇到風浪,往往不堪一擊。賈瑞有自傲的資本,又偏執成狂,愈發想不通陳西安連她都看不上,那他能看上誰!


    端著麵包盤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眼裏的彈幕估計全是三男一女的愛恨情仇,偏偏當事人們一個激動一個淡定,還有一個慌忙地掏紙巾,就錢心一這個無辜的外人尷尬得不行。他捅了捅陳西安,示意他安慰一下。


    不過安慰也輪不上陳西安,看樣子李安和賈瑞是談上了。賈瑞第一天到八局實習,李安就看得目不轉睛,可惜賈瑞愛慕陳西安這種對她高冷的類型,為了接近賈瑞,李安專門求的陳西安收他當的徒弟。


    陳西安沒理他,隻是看著被李安連哄帶勸的賈瑞:“你很好,是我的問題。”


    賈瑞稀裏嘩啦地哭著罵:“不要扯什麽你喜歡男人的謊言了!我每個月給你小區的門房兩千塊錢,讓他向我匯報你的行蹤,還有那個楊江也不可能是你的對象,我也找人調查過,他喜歡的是個已……”


    “賈瑞,別說了!”陳西安忽然嚴肅地打斷了她。


    這些事情其實他都知道,在賈瑞的父親找他談話的時候,為所欲為的人其實非常多,比監視更殘酷的事他也經曆過,所以當時他沒有特別生氣。他現在動了怒,是因為賈瑞在大眾場合揭楊江的疤。


    錢心一旁觀得瞠目結舌,這女人的話裏全是炸彈,炸得他腦筋都碎成了一段段,喜歡男人、監視、楊江和陳西安……真是會玩的城裏人!


    陳西安冷下臉來還是挺可怕的,李安心虛地瑟縮了一下,擁著賈瑞溫言細語道:“小瑞,你誤會了,他和楊先生開房的照片完全是有人刻意抓角度拍的,陳哥不是……那種人。”


    那個刻意壓低了語氣的“那種人”莫名其妙就踩中了錢心一的地雷,他眯了眯眼,看這個話裏有話的小白臉橫豎不順眼,忽然插進來:“哪種人啊,說說。”


    陳西安眼裏瞬間就染了笑意,看了他一眼,覺得那小模樣挺霸道。


    錢心一慣於罵人,積威到底不是一點點,他平著眼睛把語氣一提,好像忽然就從群演變成了**oss,盡管他提著一堆香腸臘肉,穿得也很普通,李安還是愣了兩秒,被他逼得口不擇言起來:“……額,那個,沒哪種。”


    賈瑞畢竟敏感許多,陳西安的眼神沒逃過她緊盯的視線,哪怕她拿出最嬌弱的姿態撒嬌的時候,這個男人也絕不會露出這種表情,怎麽形容她說不出來,算是女人的一種直覺,她從那點神態裏窺出了溫柔與寵愛。


    賈瑞心裏“轟隆”一聲,驟然疼得心髒都縮了起來,她曾經想不出來的人,竟然這樣普通,並且具現化地站在了她麵前——他果然是個男人。


    她無法置信地看著陳西安和錢心一,嗓子緊得要命,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的:“你、你……竟然——喜歡這樣、的人。”


    錢心一被她走火入魔似的雙眼看得別扭,轉頭去看陳西安,正好看見他嘴巴一張不要錢,說了個“嗯”,登時被嚇得整個人都懵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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