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島門口做了很大一塊島狀的led燈,內部打了燈,很容易看見。錢心一用比找酒吧更長的時間停好車,抬腳往酒吧去了。


    他的生活無趣至極,上班、加班、睡覺、逛超市,很多享樂方式都與他絕緣。雖然他剛剛對王一峰說同性戀沒什麽,自己也確實這麽覺得,但是在酒吧門口還是忍不住忐忑了一陣,怕一進門就看見些……老爺們抱在一起啃。


    他並不是針對男人與男人,男人與女人在大眾場合擁吻他同樣會覺得這些人很隨便,反正他就是看不慣。正好一對醉醺醺的男女勾肩搭背著從裏頭出來,女的沒站穩還撞了錢心一一下,他虛扶了一把,那點忐忑也被撞散了。


    他也是趕得巧,酒吧裏的糾紛正到**,他很快就看見了風暴中心挨揍的楊江,和試圖保護他的陳西安,瞎子都看得出來楊江就是他口中的朋友了。


    錢心一猛然想起件事來,他穿羽絨服去va開會那天,趙東文好像問過他跟陳西安是不是校友,結果後來流氓一耍給耍忘了。


    楊江是他的校友+陳西安也是他的校友=陳西安和楊江也是校友,說明陳西安肯定也知道他是被開除的,他略略地回想了一下陳西安對他的態度,忍不住覺得他品格是真不錯。


    陳西安身高手長,往楊江和廝打的人中間一插,攔住楊江另一隻手一掌就把人推了出去。


    楊江的胳膊從他肩膀上伸出來補刀,臉上表情猙獰、鼻血橫流,一點也看不出在他大伯家出現時的風度翩翩,陳西安沉著臉把他的手扯下去,不知道說了句什麽,神色是錢心一從沒見過的冷肅。


    他在辦公室從來都是溫和寬容的好好先生,錢心一乍一眼看見他這樣,覺得像是另外一個人。但表現在人前的自然是一個人最好的模樣,就像他自己看著還像挺會收拾的一個人,家裏卻有一筐子沒洗的髒衣服。


    再靠近些,錢心一就能聽見他們在說什麽了。


    那個被服務員抱住了腰還要撲騰過去打楊江的男人,是個成功人士打扮的中年人,這會估計是氣瘋了,張嘴就是粗話。


    “你個不要臉的小雜種,再敢去騷擾我老婆我就找人殺了你,你個畜生王八蛋。”


    圍觀的群眾總是盲目的,誰先說話就信誰,反正跟風不要錢,楊江立刻遭到了壓倒性的鄙視和指責,陳西安因為“助紂為虐”也被免費贈送了不少白眼。


    他透過人群看見了錢心一,表情驟然就緩和了些,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靠近,就在外圍待著。


    錢心一混到人群前邊,酒吧那種光線裏都看見了楊江臉色變得煞白,他晃了一下被陳西安半攬在身前,臉上驀然浮起一種譏誚:“你老婆?哈哈哈哈,一個月被你家暴十次的老婆嗎?被你打得半死不敢報警隻能求我一個外人救她的老婆嗎?捏著你出軌的證據卻連上法院申請離婚的勇氣都沒有的老婆嗎?”


    他三個問題一聲比一聲高,震得酒吧歌手的貝司都停了下來,一時所有的人都在拚命地消化這場糾紛裏的正義和邪惡。


    中年人雙眼赤紅地瞪著他,拚命地掙脫著:“你他媽胡說!我要告你汙蔑,誘奸!我要讓你蹲一輩子號子!”


    楊江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那些話吼出來之後他就失去了勇氣,他腦子雖然亂得要命,卻也隱約知道自己幹了件非常不理智的事。


    錢心一眼尖地瞥見他的手在發抖,他剛要進去,卻見陳西安忽然說:“那正好,羅先生,我是楊先生的代理律師,我們這邊也打算告你誹謗、惡意傷人、非法限製他人人身自由,很高興貴方也有走法律程序的意向,我們法庭上見。”


    中年人瞳孔猛地一縮:“你是什麽東西!”


    陳西安平靜地說:“隻是個普通的、有道德的律師。”


    錢心一咂舌地看著他瞬間就變了個職業,還裝得挺唬人。不過那中年人自己心虛,還真被他給唬住了。酒吧的經理勸了勸,把圍觀的人遣散,把鬧事的雙方分別請到包間裏去了。


    錢心一跟著陳西安進了個小包廂,看他和經理談完賠償問題,掏了3964塊錢,把人贖走了。


    楊江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招呼都沒跟錢心一打,陳西安把人安置在後座上,自己坐到副駕上去了,錢心一把車打燃,說:“去哪兒啊?”


    陳西安揉揉眉心,想了想說:“謝謝,讓你見笑了。送到我家去吧,不太放心。”


    錢心一轉著方向盤從後視鏡裏看了楊江一眼,發現他捂著眼睛在哭:“感覺不如我被開除的事好笑,怎麽走?”


    陳西安側過臉看他,把錢心一看得怪不自在要說話的當口,忽然說:“你被開除的事也不好笑。”


    他的表情和眼神都太認真了,錢心一心頭一震,想起他可能是個基佬不敢跟他對視了,作勢去看路:“無所謂了,不過我當時絕望得打算去跳樓了……”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後座,發現楊江也在聽,便把他從沒告訴過人的陰暗心思暴露在陽光下了:“去女生宿舍那邊跳。”


    陳西安終於笑了一下,連楊江都忍不住淚和傷痕的笑了起來,說他神經病。


    原來二高的女生宿舍跳過一個高考失常的女生,據說死狀慘不忍睹,給很多嬌弱的妹子留下了心理陰影。女生們不敢回宿舍,因此校方抉擇之後,犧牲了廣大男同胞,把男女宿舍對調了。就是他們上一屆的事,錢心一要是去新女宿跳樓,那校方必將為開除他付出重建一棟樓的代價。


    一笑泯恩仇,楊江笑過之後就感覺沒那麽丟臉了,反正錢心一也沒有看他笑話的意思。他心裏難受得不行,翻了個身假裝睡去了。


    錢心一和陳西安沒再聊什麽,因為聊什麽都不合適,於是一路隻有導航的提示音,最終車停在了陳西安的家樓下。是個不新不舊的小區,離和平橋還是有點遠。


    兩人合力將醉酒睡過去的楊江扒出來,陳西安背著人,邀請錢心一上去喝杯水。錢心一說他還要照顧楊江他就不去了,陳西安不好勉強他,看他驅車離開了才背著人進了樓。


    錢心一回家沒十分鍾就接到了陳西安的電話,問他到了沒,他說到了讓他早點休息,掛了電話坐在客廳裏喝酸奶,心裏一股子分不清別扭還是微妙的感覺,自從他媽改嫁了之後,再沒人對他這麽……上心過,還管幾點到家的。


    他窩在沙發上把酸奶吸管咬癟了又咬方,再咬成癟的,吸空盒子弄出一陣呼嚕呼嚕的動靜,思緒如脫韁的野馬,一會兒越想越覺得陳西安可能是個同,一會兒又覺得自己想太多,最後把沙發墊子一踹,進房看電視去了。


    另一邊楊江被陳西安扔在沙發上自生自滅,十點半的時候頭痛欲裂地醒過來,發現他的好基友在他的健身房跑步。


    楊江去浴室潑水洗了把臉,心情還是十分不明媚,就順了茶幾上的醒酒茶跑到健身房門口去撩閑:“陳律師,你什麽情況?不會是裝gay裝上癮了吧?”


    陳“律師”穿著黑色的背心和運動褲,跑得滿身大汗,吐息倒是很平穩:“別拐彎抹角地說話。”


    楊江沒骨頭似的歪在門框上,眼裏注滿了審視:“你對錢心一……”


    陳西安橫向地看了他一眼:“怎麽了?”


    楊江似乎不知該怎麽描述:“跟對別人不一樣的感覺。”


    陳西安摁下開關鍵,站定了用毛巾擦著臉說:“怎麽不一樣?”


    楊江邊想邊說:“你問他的過去,打電話找他幫忙,還請他到你家裏來坐,你似乎,挺願意接觸他的。”


    楊江的預感是對的,這些都是很平常的小事,但是對陳西安而言不是。這套房子是當年八局提供優惠的時候他湊錢買的,買下之後這麽多年,都隻有楊江和他爸媽來過。


    在他好相處的表象之下,陳西安是個特別挑剔的人,堪稱性格有潔癖,他能很快看清一個人的性格,發現別人靠近他的功利性,然後喪失深入接觸的**。


    陳西安很坦然地說:“是的。”


    楊江被他的誠實嚇了一跳,驚叫道:“我日!你真準備去當gay啊,裝裝就完了。”


    他見陳西安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又勸道:“當gay也要看對象噠!錢心一一看就是個直男好不好,人現在還是你領導,你小心玩脫了。”


    陳西安忍不住有點黑線:“你想得真多,八字沒一撇呢,我就是覺得他人不錯,也挺有意思的。”


    “不是,”楊江苦逼地說,“你不要用一副遊戲花叢、男女通吃的渣男語氣跟我說話,我有點害怕。”


    陳西安驀然想起中午錢心一也說他大度得讓他害怕,霎時好笑道:“我渣過誰?”


    一個名字瞬間浮到了嘴邊,好險被楊江咽了下去,他翻了白眼:“誰也沒,但是以前不都是妹紙在追你嘛,而且也沒見你關注男的啊,我、我、我覺得你可能是被生活的無情給刺激到了,先是因為太帥被開,接著又遭逢差生的逆襲什麽的,你冷靜兩天,說不定還是原滋原味、情竇未開的直男呢?”


    陳西安在跑步機邊坐下來,看著落地窗外綿延到很遠的燈火,不敢苟同地說:“你覺得我這輩子能有幾個三十年?”


    楊江登時不敢說話了,陳西安因為性格太挑剔,一直過得有點自閉。要是他再這麽挑下去,孤獨終老就不是夢了。


    “而且,我高中的時候就注意到他了,”陳西安忽然轉過頭來,“我喜歡他的性格,執著,有自我。”


    所以不管是為了誰,他永遠都還是他自己。


    楊江心裏咯噔一響,心說:完蛋,高中就看上人家了。陳西安是個有主見的人,這點楊江不如他,但是他還是試圖做最後的挽回:“對對對!錢心一這麽執著的人,你要掰彎他比徒手掰彎五個厚角鋼還難吧。”


    陳西安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你別緊張,我隻是想試試,說不定深入了解後並不合適,如果他表示排斥,我會放棄的。”


    “我看你栽進去了還敢這麽說!”楊江捂住眼睛,“媽呀你鐵了心要當gay,我睡這安全嗎?”


    陳西安用毛巾包住頭發:“不安全,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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