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西安八點五十出現在辦公室,然後受到了熱烈的歡迎。


    進門拉了橫幅,打了頂燈,和領導視察一樣張揚,昨天接待的前台一看見正裝的他,眼睛“唰”地亮了一下,走出台位說:“陳總,我帶你去你的辦公室。”


    陳西安道了謝:“叫我陳工就行。”


    昨天空蕩蕩的工位現在幾乎都坐滿了,但是趙東文的位子是空的,大開間裏六十來號人有的在偷窺他,陳西安被帶到盡頭的第二間辦公室,牌子上寫的一所。


    二十平左右的辦公室,裏頭的圖紙堆成了山,有飲水機和茶座,對著兩個工位,背對著門那個工位上放著錢心一的三角牌,桌上一片淩亂。


    前台的美女說:“陳工,我是前台的王淳,這是您的工位,您先坐會兒,高總十分鍾就到。”


    陳西安應了聲,王淳就帶上門出去了,他不知道走道裏掀起了一陣腥風血雨,男的女的都揪著頭問王淳,剛剛那個進了錢所辦公室的勇士是何方神聖,還長得的那麽帥。


    高遠很守時,果然十分鍾就到了,正好剛過九點,他把陳西安拉出去,誇耀之後介紹給了員工,陳西安便收獲了一陣激烈的掌聲,隻是這其中不包括錢心一和他的徒弟。


    周末通宵第二天,不交圖就開會,這是定律,陳西安隨便問了句,高遠哭笑不得地說:“心一啊,他帶著他徒弟砸場子去了。”


    他把錢心一說得像個土匪,陳西安稍微抬了下眼表示他的疑惑,這是項目中的一個會議,高遠自然很樂意向他說明,並且很老狐狸地把局勢夾帶進去了。


    “城科是咱們的老合作夥伴了,隻買心一的賬,他們這次找的方案是va,這也是家大公司,我估計你以前可能也合作過。心一這個人哪,在安全上從來不讓步,va也堅持效果,配合的過程裏產生的矛盾,和這屋裏的圖紙差不多多。”


    陳西安在國企裏浸淫了將近四年,對於各種語氣後麵潛藏的台詞他都很敏銳,高遠不自覺地透露了他對錢心一性格太強硬的……不滿,但作為老板,這樣一個不怕撕破臉而堅持安全底線的設計是可遇難求的,所以他可以容忍錢心一的無禮。


    “上周五小趙被va攔在門口了,導致按約定要給的圖沒給過來,這次火星撞地球了,今天早上小趙給我打電話的時候都快哭了。”


    陳西安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接著他看見大老板攤了攤手:“他說他師父今天正經打了領帶,帥得不得了,就是……他臂彎裏搭了件羽絨服。”


    陳西安:“……”


    以他的智商竟然一下沒聽懂,他忍不住跟了句:“他要幹什麽?”


    高遠開始苦笑:“小趙說他那天被拒絕入內的原因是衣著太隨便,但是看門的大爺沒文化,說他穿得太少了,他師父今天帶了冬天的裝備,要去打人家的臉。”


    陳西安:“……”作為一個成年人,他覺得這行為有點任性了。


    高遠見他那點遲疑,生怕他和錢心一不對付,連忙擺擺手:“不要緊,他也不是第一次這麽搞了,會見好就收的。社會就是這樣嘛,有時太弱勢,就占不住理,反而你強勢得別人壓不住你,你就成了道理了。你先看看電腦,熟悉熟悉環境,缺什麽軟件我叫人拷給你。”


    說完他很心大地走了,陳西安一麵感歎錢心一這人挺奇特的,一麵開了電腦,然後他發現電腦清理得很幹淨,桌麵上隻有軟件圖標和一個城科的文件夾,正是昨天趙東文給他看的那套圖,這是有人事先整理過了。


    陳西安覺得應該是雷厲風行的錢心一指使他徒弟幹的,方便自己一來就介入工作。


    他自己拷了幾個計算的小軟件裝了,又掃了幾眼平麵圖,有點無所事事,辦公室的圖紙亂得處女座有點受不了,就起身收拾了一下。


    王淳進來給他送辦公軟件和喝茶的杯子的時候看見他在理圖紙,嚇得花容失色:“陳工別!錢所的東西不許人亂動的,你等他回來吧。”


    陳西安算是服了,這脾氣是得多壞,才能弄得前台都戰戰兢兢的,於是他又給他放了回去。


    下午的時候錢心一師徒還沒回來,倒是來了個陌生電話,陳西安接了,那邊立刻響起了錢心一的聲音。


    “喂你好,陳西安,是我,你辦公室的錢心一。”


    陳西安正在接水,“嘩嘩”的:“聽出來了,會開完了嗎?”


    “沒有,誒喲,這群傻逼欺負我不懂力學,非要我現場給他一個數,”他似乎在抽煙,“看在咱們異地上廁所都這麽有緣的份上,來給我撐個腰吧,我叫趙兒回去接你了。”


    他是那種很直白的人,如果認可你,會立刻消除戒備,陳西安明白自己的計算是通過他的人防線了,說:“這種緣分就算了,我在接開水。可以,我要準備什麽?”


    錢心一毫不掩飾自己的佩服:“我看了你的計算和方案,你很厲害,不用準備什……那你準備一張臭臉吧,和我一看就一個款,同仇敵愾那種。”


    陳西安不想和他一樣幼稚:“……錢所,你幾歲了?”


    那邊是拉褲鏈的動靜,錢心一不要臉地說:“對著正常人二十九歲,對著傻逼就三歲,誒我這脾氣,比結構板上的伸縮縫還有彈性,不說了,你趕緊來。”


    陳西安好笑地“嗯”了一聲,那邊就收線了,陳西安捏著手機心想:原來他比我還遲一個年號。


    趙東文來得很快,滿頭大汗地衝進來,請聖駕一樣地把陳西安接走了。


    會議地點在va的辦公樓,趙東文一大早被錢心一的羽絨服嚇懵逼了,現在還沒太能從深沉的愧疚和會議室裏一群看神經病的眼神裏清醒過來。他渾然忘了錢心一的凶殘,言行舉止間都是“我師父那小鮮肉,一個人深陷虎口”的焦慮,把車路開得很激情。


    路上半小時足夠他把情況說清楚了,無非就是對方在錢心一質問的時候裝聾作啞,然後等他問完了再拿他不懂的計算來絆他。


    錢心一是真的不太懂計算,他是專升本拿的本科,一邊工作一邊上學,時間和精力都兼顧不了,最難啃的力學沒拿下,一直是他工作裏的硬傷。對方死壓這點,導致會議完全開不下去。


    va那總設計真的是把錢心一惹毛了,知錯不改,避重就輕,浪費時間,然而問題還是那個問題,本來他早上穿個羽絨服出現,也就是為了打個臉,現在不撕逼他都不肯走了。


    他真正生氣的時候反而看不見怒意了,畫風突變地往背椅裏一靠,和顏悅色地要求請外援,持續開了六個小時的會,眾人連午飯都沒吃,會議室登時飄過一陣詭異的低氣壓。


    甲方的直接負責人叫王一峰,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和錢心一打了**期項目的交道了,知道他的尿性,連忙出來打圓場,說回去算了圖紙聯係也行,現場不至於半天都等不了。


    錢心一笑起來有始有終,勾肩搭背地把王一峰往外帶,說:“大家的時間都緊巴巴的,就不裝大尾巴狼了,今天怎麽也捋順了再散,不然這會開的一點意義都沒有,我有點低血糖,請求會議暫停,休息四十分鍾,大家先去吃個飯。”


    王一峰一出門就摸出煙來,顯然憋得夠嗆,他給錢心一嘴裏塞了一根:“靠,我大設計氣成這樣了,小屁事,沒必要嘛,來來來,消消氣。”


    錢心一咬住煙,偏過頭來湊他的火機,眼底的血絲像蜘蛛網一樣。


    這使得他盯著人看的時候有點神經質,他冷笑了一聲:“你少放屁,600高的梁挑10米長的雨篷是小屁事,你吃飯怎麽不用土豆絲去夾筷子呢?我不管他的雨篷創意是舞女飛揚的大裙擺,還是什麽波濤洶湧的大海,反正算不過的話,我隻能讓你家的城科舞女穿緊身褲了。”


    這是要砍頭的節奏啊,王一峰:“……別呀。”


    錢心一接著發悶火:“別什麽呀,我是不懂計算,但按現在的圖紙,我哪怕是不算,現場裝了玻璃這雨篷不把梁連柱子一起拉趴,錢心一跟你姓王!”


    王一峰趕緊撇清自己:“不不不,我可供不起你這麽能耐的兒子,咱們這不是開會在改嘛,好了好了,王哥帶你去吃沙縣,免得待會吵半道暈了,破了咱所向披靡的記錄。”


    錢心一往廁所走:“老子不吃叛徒的飯,表態,就現在,說你站誰的樁吧?”


    王一峰假笑兩聲:“哥哥肯定站你這邊了,要是城科的老板是我,你說挑1米我都挺著你。”


    錢心一學著他假笑道:“懂了,你今天是個看戲的啞巴,那我也開天窗說話了,但王哥我真不是針對你。錢心一可以不要臉,但是要安全,哪怕我今天夾著尾巴回去了,簽圖的時候我就是手殘,我不簽,你們集團手腕通天,跳過我這個無足輕重的小設計自己送審去吧。”


    王一峰的醬油打不下去了,挑著眉毛追進廁所:“誒誒誒,這是人話嗎?你要是小設計,那就隻有貝大師那樣的才叫設計師了。操,va的總設是傻逼,底下總有明白人,會把會議精神傳達到我大老板耳朵裏去的,好兄弟別上火。”


    錢心一忽然咧出一口白牙:“我不跟傻逼生氣,我外援馬上就來了,叫你看看什麽才叫計算。八局的陳西安,聽過沒?那力學模型簡單漂亮,一根鋼管都不多,不行,我去拜他當師父吧。”


    他臉翻得有點快,又提了個很耳熟的名字,王一峰愣了下,忽然鬼鬼祟祟地說:“是中建八設的那個陳博士嗎?”


    錢心一斜著眼看他:“怎麽?”


    王一峰打了他一下:“日,你這什麽眼神……是小道消息,我媳婦不是八局項目上的嘛,你也知道她們那群婦女的毛病,單位廚房的母狗昨天下個崽,今天她就能告訴你幾個公的幾個母的。她跟我說她們院裏有個姓陳的博士,把院長閨女的肚子搞大了還不認賬,暗地裏被上頭勒令辭職了。”


    “放屁!”錢心一根本不信,“他比你正派一百倍。”


    王一峰有點驚訝,錢心一是個刻薄鬼,連自己都不屑於維護的那種,他好奇地問道:“這麽護短,你們認識?我怎麽不知道。”


    錢心一坦然地叼住煙頭:“認識啊,昨天認識的。”


    王一峰就笑了:“你屁都不知道就維護人家?不就給你出了個模型嘛。”


    錢心一也跟著笑:“我倒是知道你的屁,然而這有什麽卵用?關鍵時候你還不是冷眼看我挨刀子,連個屁都舍不得放。”


    王一峰心想“臥槽話題怎麽又繞回來了”,就聽錢心一說:“你們相信八卦,我相信我,一個沉得下心踏實做事的人,不能多奸詐,看我就知道了,一個因為純潔而飽受欺辱的設計,而且……”


    王一峰心想“拉倒吧,你都沒臉了”,就見他轉過來一臉正直:“待會你見見他就知道了,很有氣度的一個人,長得蠻帥,我要有閨女我倒貼給他,你看,我就是這麽一個為了朋友能賣閨女的人。”


    他笑得有點空靈,王一峰有點發毛:“你他媽踩低捧高也有個限度啊,你就是把自己貼給他,我也不能給你做主啊,我隻是一個無奈的小兵,小兵你懂嗎?”


    錢心一見他死不識相,頓時有點失望,甩著手腕趕他:“你一個甲方當成了孫子,也是沒誰了!吃你的沙縣去吧,我打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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