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晨間寒涼,還是回帳等候罷,若不然殿下回來,主子卻凍病了,豈不是讓殿下憂心?”一直守在她身旁的碧落輕聲勸道。


    “正是正是,主子不必擔心,殿下定能平安歸來。”已從繪心園趕來的半夏亦附和道。


    “無事。”崔莞淡淡一笑,身子動也未動,她曾應下,要等他回來,既然在此送行,那便在此候歸。


    碧落與半夏相視一眼,眸中皆閃過一絲無奈之色。


    隨著朝暉冉冉升起,早該敞開的西籬門,仍緊緊合攏,崔莞令碧落快馬加鞭,奔至南籬門打探,然而南籬門亦是門扉緊鎖,晨起欲入城的百姓,熙熙攘攘堵在門前,任誰都言不出個所以然來。


    “主子……”將情形稟報給崔莞後,碧落與半夏,也抑製不住心中發慌。


    “他從未失言。”崔莞僅言出這一句,再無半點響聲,晨風拂起她微亂的發絲,卻難掩一雙沉靜的眼眸。


    她信他。


    信他終會回到她身旁。


    亦如當初覆舟山上,信他定會留有後路,不顧一切帶著他躍下山崖。


    許是崔莞的鎮定,濡染了碧落與半夏,二人慌亂的心緒漸平,靜靜的守在一旁,耐心等候。


    不知等候了多久,足下的影兒漸漸縮短,一道沉悶的響聲傳來,劃破了沉寂的心湖,崔莞猛然抬頭望去,隻見緊攏的城門自中間破開一絲縫隙,緊接著,縫隙愈來愈大,愈來愈大,一抹挺拔的身影,隨即闖入她平靜的雙眸。


    明媚的春光下,他策馬狂奔,仿若一道利箭,風馳電掣,衝向立在不遠處的人兒,染血的衣袍在風中呼呼翻飛,束發的玉冠已失,垂瀉的墨發隨風飄揚,冷峻的神情,仿佛暖陽下的霜雪,一點一點融成脈脈溫情。


    她當歡喜,當笑,然,滾燙的淚水撲簌落下,纖細的身影似奔走的煢兔,急急迎向飛馳的駿馬。


    “我未食言。”


    沙啞的聲音,如一抹蜜,直直甜入崔莞心中,她攬著他,依著他,即便那滿身尚未幹透的鮮血沾在身上,也不在意,貪婪的汲取他懷中的溫暖。


    “我知。”


    低低的應了一聲,聽著耳旁的沉穩有力的心跳,直到此刻,崔莞方覺得,原來等候之時,她的心是如此的驚慌,恐懼,所為的鎮定,不過是怕到極致後的木然。


    “你受傷了?”記起他身上的血跡,崔莞掙紮著起身,卻被劉珩按回懷中。


    “無礙,隻是小傷。”摟著熟悉的溫軟,嗅著她獨有的氣息,劉珩因殺戮而冰寒徹骨的心,漸漸回暖,他抬手欲撫上她的發絲,卻記起滿手血汙,故而垂下手,隔著衣袖握住她的手,朝營地行去,城中局勢初定,但仍需不少兵力,雖五氏私兵如他所料,圍剿大半沐園死士,可依舊有漏網之魚。


    崔莞回過神來,她看了眼再無一人出現的城門,道:“阿謹在何處?”


    劉珩微頓,轉過身,垂首對上她含滿憂色的眸子,並未欺瞞,“他身受重傷,不過百裏已入宮,應無性命之憂。”


    阿謹重傷?崔莞心中陡然一沉,她憶起昨日臨行前,蕭謹決然神情……“我要進宮。”她扯住劉珩的衣袖,滿臉懇求之色,“帶我進宮,可好?”


    “……好。”


    劉珩回營,點兵遣將,又攜崔莞一同,踏入建康!


    永昌十六年四月,蜀王夥同殷貴妃、楚氏、蕭氏等亂臣賊子逼宮奪位,太子劉珩拚死護駕,誅殺亂黨於禦樂宮中。然,帝重傷不治,龍馭歸天。


    永昌十六年五月,太子登基,改年號為盛乾,新帝繼位下旨,參與謀逆楚、蕭、周等氏族十族同誅,命驃騎將軍蕭謹,車騎將軍薑柏出兵圍剿殘黨。


    盛乾元年二月,帝迎崔氏次女為後,置顯陽殿。


    盛乾三年,五月,後誕一子,帝喜,賜名“晏”,於百日後,立為太子。


    盛乾五年,八月,後誕龍鳳之喜,帝言:此乃大晉祥瑞之兆,普天同慶。


    盛乾十六年,魏犯晉郡上洛,帝親征,太子監國。三軍於十八年七月,凱旋還朝。


    ……


    盛乾四十九年正月,後偶染風寒,鳳體日下,薨於六月初,帝悲慟,翌日,逝於後靈前,含笑九泉,太子遵帝遺詔,帝後同棺同槨,葬於皇陵。


    ******


    冬去春來,萬物煥發出勃勃生機,臨淄城外平潭山上,一挺拔,一佝僂兩道身影,正坐在一間竹屋前對弈。


    山風徐徐,門前屋後的碧竹,長影斑斑,葉間窸窣細響,一陣陣孩童銀鈴般的笑聲時不時自竹林間傳來,卻未擾及對弈之人分毫。


    “……是朕輸了。”年逾中旬的男子,濃眉緊鎖,銳利的目光緊鎖於簡陋的棋盤之上,那一片幾欲全軍覆沒的白子,昭示著於帝王對弈之人並未手下留情。


    “陛下的心,躁了些,倘若穩一穩,未必會輸。”老者撫著三尺青須,滄桑盡顯的麵容上,泛著一絲風輕雲淡的笑容。


    新帝劉晏抬起眼,眸中的銳利漸消,深深的望著老者,道:“朕此次前來,是奉先帝遺命,欲有一言告知公。”


    老者聞言,卻是撐著身旁的竹拐,慢慢站起身,擺了擺手便轉身往竹屋行去,竟是一副不欲知曉的模樣。


    見此,劉晏也未露惱色,對著那抹漸漸沒入屋中的身影,揚聲道:“父皇言,他這一生,三宮六院,皆為一人,未負當年之約。”


    言畢,他候在門外許久,也未得一聲回應,隻好無奈一歎,轉身離去。


    劉晏一動,隱在四下的龍禁衛紛紛現身,護送他離開臨淄,返回建康,橫豎,當傳之言已傳,他再無留下的必要。


    而劉晏離去後不久,竹林中兩名孩童蹦蹦跳跳,嬉笑奔出,孩童身後則緩步跟著兩名年逾六旬的老者,一叟一嫗。


    “公子他……”老嫗擔憂的往了眼山下,又望了眼竹屋。


    老叟則是抿了抿嘴,細細的回憶方才驚鴻一瞥下,那張與腦海中逐漸清晰的清美容顏相似的臉龐,讓他即便被支入竹林中,也隱隱猜出來人是誰。


    “數十載,公子的心,也該放下了。”而他的心,是否也該……


    “衛臨,箋青……”


    一道沙啞的聲音自竹屋中傳來,驚得老叟與老嫗回了神,不約而同應了一聲,便領著兩名孩童朝屋內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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