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撩起的簾隙間,熱鬧與喧嘩,夾雜著莫名的熟悉撲麵而來。


    劉珩瞟了一眼崔莞拘謹的小臉,並未直接前往崔府,而是命墨十八轉道城南,牛車在一棟雙層高的雕花木樓前停下。


    “這是?”崔莞撩簾而望,眼前的木樓似乎是間店鋪,門前時不時有身著華裳的姑子女郎進出,然而卻讓人看不出這是一間經營何等買賣的商鋪,因懸在門上的牌匾,乃是一塊無字方匾。


    劉珩並未打算多言,攥住她的小手,便下了牛車。


    踏上木樓前的台階,崔莞隱隱瞥及敞開的大門內,一片珠光寶氣,竟是珠寶銀樓,可入了門,她才發覺,這鋪子中不但有金銀首飾,一側還有素綢帛絹。


    一件件流光溢彩的珠寶首飾,一匹匹精致華美的緞料,饒是崔莞曾見過滔天富貴,也略有些晃眼,隻是,目及懸在堂中木匾上的族徽,她的雙眸霎時恢複了原有的清明。


    這枚族徽,崔莞甚是眼熟,正與她掛在脖頸,掩於衣襟下的碧玉玨一模一樣,不但形似,便是玉玨上的紋絡,也被清清楚楚的印刻木匾之上。


    華氏。


    這間木樓,乃是華氏的產業。


    想到此,崔莞不由側頭看向劉珩,無端端的,他來華氏的地盤做甚?


    顯然,劉珩並未打算與崔莞明說,牽著她的手,舉步便往裏走。


    鋪中的姑子女郎雖多,但也有寥寥幾名和劉珩年歲相仿的世家子,崔莞與劉珩一來算不得貌若天人,二來身上的衣著飾物也無出彩之處,堂中眾人略打量兩眼,便移開了目光,繼續挑選心儀之物。


    “不知郎君可有看中之物?”


    店鋪中的夥計正忙著服侍貴客,唯有掌櫃歇在一旁撥打算板,提筆記賬,原本見崔莞幾人衣著不顯,並未動心思,豈料目光無意間掃過劉珩懸在腰間的羊脂白玉佩,執筆的手愣是一頓,急急擱筆抽身,迎上前來。


    墨衣臉上掛起疏離的淺笑,上前一步應道:“吾家郎君與姑子欲置衣飾,無論衣還是飾,須得華貴非凡,且以三月桃夭為底,不知掌櫃接,還是不接?”


    掌櫃麵色一正,目光又掃了一眼劉珩身上的玉佩,對他抬手一禮,客氣笑道:“郎君來得正是時候。”說著伸手一引,“且隨小的來。”


    墨衣回頭看了一眼,見劉珩麵色無異,這才笑道:“有勞。”


    與此同時,劉珩鬆開崔莞的手,緩聲說道:“堂中之物,若是有看中的,購下便是。”


    崔莞聽明話中之意,他並未打算領她一同入內,再轉念一思,便頷首應道:“好。”


    千裏迢迢奔至清河,卻一入城便尋到華氏,不必細想也知,定是劉珩與華灼暗中有約,需知,這一路上來來往往的信雀可不少。


    劉珩帶著墨衣隨掌櫃入了內堂,墨十八等人則退到門外候著,少頃,便有一名碧衫女子來引崔莞前往暗室量身,末了又引她返回大堂挑選飾物。


    此時大堂中的姑子女郎已離去大半,僅餘下一兩名閑人在旁,崔莞緩步慢行,漫不經心的看著堂中五光十色的飾物,坦而言之,眼前這一件件五光十色的釵環佩玨,皆為上品,然後她誌不在此,再怎麽看,也難以入目。


    不過,崔莞掃過西麵立櫃上一枚玉佩時,目光驟然一凝,這玉佩……


    就在這時,一名看起來甚是精明的夥計迎立即上前,對崔莞諂笑道:“姑子眼光甚好,這玉雕雙螭芙蓉佩乃是晏公親手所製,大晉朝隻此一枚。”


    晏公,魏國巧匠大師,傳言他所雕製的飾物,渾然天成,栩栩如生,團花似鬢邊綻放,鳥雀在發間騰躍,極為罕見。


    上一世,她便得過一支晏公製的長簪,愛不釋手,時常取下把玩,這才一眼看出此佩的出處。


    “姑子可要細看?”夥計雖是詢問,卻已伸手將玉佩連錦盒一同取下,小心翼翼地擱在崔莞身前的木櫃上,這玉佩極為昂貴,原本不該取下,但這夥計見方才掌櫃對劉珩的姿態,便認定劉珩等人乃是財不露白的主,因此,這才對一同前來的崔莞百般討好。


    崔莞不知這夥計的心思,隻是見他既將錦盒取下,也就打算執起玉佩細細鑒賞,誰知還未容她的手碰到玉佩,忽的從旁邊探出一隻纖細的小手,搶先一步將玉佩扣入掌心中!


    由於玉佩珍貴,又生怕貴客鑒賞時不慎落地損壞,玉佩的小孔上穿著一條精巧的銀鏈,與錦盒相連,那奪玉的手攥了瑩潤的玉佩,卻忽略了那條細微的銀鏈,這才讓崔莞及時按住錦盒,扯住銀鏈,同時側首看向奪玉之人。


    一名莫約四、五歲的小姑子,芙蓉麵,水杏眼,一點嬌唇,雪腮繞鬢,好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隻可惜,此時此刻,美人柳眉緊蹙,紅唇高撅,滿麵嫌厭不耐。


    “此物是我先取,你還不快放手!”


    其實對於這枚玉佩,崔莞也未打算非入手不可,隻是不知為何,盯著這張略有幾分眼熟的麵容,攥著細鏈的手愈發縮緊,清冷的聲音想也未想便衝出口:“這玉佩,原是取下予我細看,你不問自取便罷了,還強詞奪理,真是無禮至極!”


    “你!”向來備受嗬護的小姑子,何時受過這等叱喝,且出言的還是一名看似容貌家世皆不及己的姑子,豈能不怒?立即便下了決心,定要奪過玉佩,再喚人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醜姑!


    一人不退,一人不讓,針鋒相對之下,手上的玉佩與銀鏈便成了交鋒之物。


    那夥計見了,麵色唰的一下劇變,急急上前勸道:“姑子,姑子,手下留情,手下留啊!”無論是這玉佩還是銀鏈,若是損壞其一,均非他這點綿薄的進項可抵。


    不料,話還未落,隻聽啪的一聲輕響,精細的銀鏈陡然一分為二,崔莞本就站在矮櫃邊,後背砰的一下撞在櫃上,不重,卻也不輕。


    反觀那名嬌媚的小姑子便遭了殃,噌噌後退兩步,噗通一聲跌坐在地,臀處泛起的疼痛倒是其次,這大堂中除了崔莞外,仍有幾名散客,這般一來,她的窘樣頓時落入眾人眼中。


    又羞又惱的小姑子,將手中的玉佩往崔莞身上用力一砸,雙手掩臉,失聲慟哭,“你欺我,你欺我!”


    崔莞靈巧一退,玉佩砸在矮櫃上,又彈到大門處。


    “阿綰?”


    一聲輕呼,在青石地板上滴溜溜打轉的玉佩後,一雙精美的絲履跨門而入,崔莞堪堪扶著矮櫃站穩身子,剛抬眼,便見一名身著華裳的夫人,正快步走向跌坐在地上的小姑子。


    “母親,她欺我!”被夫人扶起身的小姑子,顧不得身上沾染的塵埃,指著崔莞嚶嚶泣道。


    那夫人轉頭,對上崔莞怔滯的目光,溫婉的麵容上雙眉微蹙,道:“你是哪位府上的姑子?”她目光非淺,自是認出崔莞並非庶民,卻又覺得她甚是眼生,故而有此一問。


    而崔莞,自這夫人入門之後,便徹底僵住了身子,此時此刻,麵對詢問,恍若未聞,隻是呆呆的,呆呆的望著眼前這張明明陌生至極的麵容,卻又令她心頭抑製不住翻湧起一股深入血骨的熟悉。


    “……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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