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踏劉珩入樹屋起,已過五日,仿佛邁出最為艱難的第一步後,往下便是水到渠成。


    這五日裏,每當崔莞飲藥入睡,劉珩便會推門而入,或靜坐榻前陪伴,或為她更換傷藥,有時甚至退履上榻,小心翼翼的將人攬入懷中,闔眸同眠。


    不過,每一回,他均會先點崔莞的睡穴,再算準時辰,自她蘇醒前抽身離去。


    又過兩日,以百裏無崖的醫術,短短十來日,除去受傷最重的劉珩之外,崔莞與墨十八等人的傷勢均恢複大半,至少下榻行走,已是無礙了。


    清早用過早膳,雲瑤便依著崔莞的話,喚了侍婢前來,張羅了一桶霧氣騰升的熱水,此時崔莞正坐在寬大的橡木桶中,飄著幾片青竹葉的熱水漫過肩頭,令她舒適得險些吟出聲。


    “如何?若是水不夠熱,我再去喚人添一些。”雲瑤長袖微挽,露出一雙白皙的藕臂,掌心攏著崔莞濕潤的發絲,慢慢揉搓。


    “不必,水溫這般正好,不涼不熱的,舒適得很。”崔莞雙眸微眯,唇角輕輕上翹的弧度,示意著她此時的心緒確實很是愉悅。


    想來也是,任誰躺在榻上,十日八時身上滴水不沾,又塗著一層厚厚的膏藥,便是身上無礙,心中也黏膩得緊。


    雖說當世不少名士大儒,不喜沐浴,更以體養虱,捫虱而談為美事,可對崔莞而言,到底還是未達到如此豁達之姿。


    略在水中泡了片刻,崔莞將頭一側,看向立在身旁,正為自己清洗長發的雲瑤,“沐浴過後,我想出門走動一番。”


    這段時日,得雲瑤悉心照料,她身上的傷勢方能得以如此迅速複原,加之兩人年歲相仿,一個有心交好,一個因上一世恩德,早已心存此意,如此一來,兩人一見如故。


    隻是一連七、八日悶在榻上,崔莞顯然已有些耐不住了,她心中有話,可左等右等,卻始終不見劉珩前來。


    既然他不來,那她便去尋。


    揉搓發絲的手稍稍一頓,雲瑤便笑道:“好,隻是須得先將藥喝了才成。”


    崔莞自是應允,待沐浴更衣過後,將幾上已有些溫涼的藥汁飲盡,又含上一枚祛味的蜜丸,才與雲瑤一前一後的跨出了門。


    屋門外,朝陽冉冉升起,對於久未出屋的崔莞而言,這般明媚的暉芒著實有些刺目,她下意識抬手掩在眯起的雙眸前,可就在這時,突然覺得眼前一暗,刺目的暉芒已被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頎長的人影。


    崔莞抬眸一看,好幾日不見的人,正欲親自去尋的人,就這般突如其來的出現在眼前,她的心,止不住小小地顫了一顫,“……殿下。”


    劉珩穩穩的踏上最後一層木階,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眼身前的人兒,剛沐浴過後的崔莞,一襲寬鬆的月白襦裙,散在身前肩後的青絲,仍氤氳著淡淡的濕氣,使得她一向沉靜的眉宇浸染上絲絲難得一見的嬌弱。


    兩人四目相對,卻未多言,樹屋外這小小的木台上,頓時漫起一股莫名的氣氛。


    “主子。”雲瑤出自風月歡場,又是過來人,豈會看不出這兩人的變扭,且夾在其中的滋味,也甚是不好受,於是她屈膝一禮,十分幹脆的出聲道:“今日起風,主子身子尚未痊愈,不宜在外吹風受涼,還是入屋為好。”


    一番話,驚醒兩人,崔莞這才憶起,她雖已無大礙,但劉珩所受的傷勢要比她重得多,短短幾日,即便百裏無崖再如何妙手回春,也難以讓他藥到傷除。


    思緒閃動之下,她足下輕移,側過身,示意劉珩入屋。


    “不必。”劉珩淡淡一言,抬手便握住崔莞纖細的小手,“你隨我來。”


    察覺到手腕上灼人的溫熱,崔莞下意識縮了縮手,卻未能掙脫,待她準備加大力氣時,耳旁又傳來一聲磁沉的嗓音:“木階甚陡,跌下去,你又可在榻上多躺幾日。”


    崔莞尚未使出的力氣驟然一滯,她垂眸掃了一眼足前的木階,寬倒是挺寬,可容雙人並肩仍有餘,但這環樹而下的木階,也卻如劉珩所言,比尋常階梯陡峭,一不小心,極有可能一足踏空,沿階滾落。


    這一眼,讓她蓄積的力氣頓如流水,任由劉珩牽著,慢慢踏下木階。


    本以為腳踏實地,這人總該撒手了,可那張寬厚的掌心,仍舊緊緊裹著她柔弱無骨的小手,任她如何用勁兒,均紋絲不動,掙不脫半分。


    仿佛看不見兩人的暗中交鋒,倚在一株大樹下的墨衣站直身,看了一眼崔莞,轉頭對劉珩行禮,鄭重其事的道:“主子,請三思。”


    豈料劉珩腳下頓也未頓,牽著崔莞越過墨衣,徑直朝前走去。


    崔莞雖乍見墨衣時,被他容貌所驚,但極快便反應過來,再一問他所言,心中莫名一突,劉珩,這是要將她帶去哪兒?以那刀疤男子凝重的神情來看,似乎並非是尋常之地。


    墨衣望著劉珩堅定的背影,又記起耿叟傳來的密信,不由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而後快步跟上前,隨著劉珩與崔莞一同行入密林深處。


    崔莞自雲瑤口中得知,這片山林方圓百裏,均為劉珩身旁的墨衛所居,此處才是他真正的據點,至於鍾山另一側的密宅,不過是一處掩人耳目的暗棋。


    三人行到密林深處,隻見一麵陡峭的山體宛如一柄利劍,橫插入林,繞過半麵山體,劉珩的腳步停在一株高大茂密的常青樹前,莫約三、四人合抱的粗大樹幹後,掩著一個蔓藤遮擋的洞口。


    若非墨衣率先上前,撥開密集的蔓藤,便是站在洞口前,崔莞也難以察覺蔓藤後的隱秘,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山洞,她的手微微發涼。


    她懼黑,怕苦,即便重活一世,也難改本性。


    “有我在。”劉珩捏了捏掌心中的柔軟,予了崔莞一道沉著鎮定的眼神。


    莫名的,崔莞突突直蹦的心漸漸平下,她抬眼看著劉珩抬手接過那刀疤男自洞口角落裏拾起,燃明的火把,那雙回望的墨眸,溫情一閃,“走罷。”


    墨衣引路,劉珩牽著崔莞行在其後,兩支火把,在愈行愈寬敞的山洞中,雖不能如外頭那般明亮,卻也能看清腳下的路。


    一行三人走了莫約小半盞茶的功夫,一陣涼風拂過,腳步一拐,麵對這突入齊來的光亮,崔莞身子一頓,眼中浮起一片震驚之色——


    “這,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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