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十八的低喝加之馬車突如其來的劇烈顛簸,崔莞悴不及防下狠狠地跌倒在車廂中,雖身下鋪著一層綿軟的錦墊,但這般重重一摔,仍是令她前胸後背一陣窒氣的悶痛。


    不斷的震動晃蕩中,她勉強撐起身子,探手扶住窗欞,又將後背緊緊貼在車廂內壁上,才堪堪穩住身子。


    崔莞心中雖驚慌,卻未出聲叫喚,墨十八乃是劉珩身旁的侍衛,行事又素來穩妥,他既然這般做,自是察覺出了什麽,她若在此時驚得又吼又叫,隻會擾亂墨十八的心,沒準還會招來未知之險。


    她縝密的心思,頃刻間便將車外事料中十之八九,可惜,卻未思及最為關鍵之處。


    此時,墨十八剛毅的麵容上,一片慘白,他一手持韁,一手不斷揮動藤鞭,而左肩上赫然釘著一支弩箭!銳利的箭頭深入血肉,連帶著木製的箭身也刺入肉幾寸,鮮血直流。


    對方顯然還未對他動殺心,不過是打算迫使他棄車,卻不想他硬生生抗下一箭,仍緊抓韁繩,穩穩的居於馬車上。


    “倒是條漢子。”埋伏在路旁宅子屋頂上,對墨十八射出弩箭的人站起身,眯眼盯著月下絕塵而去的馬車,“可惜了……”


    駿馬嘶鳴飛奔,遇襲時,雖離繪心園仍有一段距離,但也不算太遠,墨十八手中藤鞭揮得虎虎生風,劈裏啪啦不斷抽在馬臀上,疾馳的馬車卻顛得崔莞頭腦陣陣發脹,眼底一片生暈。


    她本就在宴席上飲了幾樽酒,眼下又恰好是酒勁上頭之際,這一晃蕩,腹中陣陣排山倒海,險些抑製不住將所食之物嘔出。


    崔莞緊咬下唇,臉上亦青亦白,好在眸中仍是一片清明,她雙手攀住窗欞,目光透過窗紗飄飛時的縫隙,隱隱瞥見車外飛閃的樹影,以及一抹自樹上破空寒芒而來——


    嗖嗖嗖!噠噠噠!


    一排弩箭淩亂的射在車廂外壁上,崔莞眼中一愕,緊接著後背竄起一絲寒涼,她纖細的身子在顛簸中一顫,陡然憶起了臨淄河畔,那一夜的生死追殺。


    ……是蕭氏!


    下意識的,崔莞眼前浮現出蕭之謙那張笑裏藏刀的俊臉。


    當初自蕭氏別院中救出蕭謹時,她便是行在明麵上的誘餌,而蕭之謙如此迫切的想得到兵書,又怎會輕易放棄搜尋蕭謹的下落?


    隻是蕭謹已被劉珩悄然送往梁州,無論是在臨淄還是臨淄周遭,甚至建康趙氏府中,應該都尋不出半點蛛絲馬跡,蕭之謙斷無膽子尋上劉珩,這就必然會將目光放在她身上。


    這是繪心園敞開大門之前,崔莞便早已思慮過的事,故而平日裏,若非萬分緊要,她亦不會離開繪心園,離開建康。


    不過,她仍舊低估了蕭氏對兵書的必得之誌,乃至於敢這般明晃晃的在建康城中設伏!


    怎麽辦?


    崔莞心思急轉,奈何這劇烈的震動顛簸下,人都難以穩身,更何況她又非擅武之人,手無縛雞之力,在如此緊迫的險境中,能保持幾分清明,已是極為不易了,豈還能想出什麽脫身之道?


    比起崔莞,墨十八無疑更早的察覺出沿途繁茂的大樹上有埋伏的敵情,又一次堪堪避開偷襲的弩箭,他手中韁繩一甩,馬車驟然偏離原本所行的大道,拐入勉強容下一輛馬車通行的小巷內。


    此時玄武湖畔的宅子庭院,仍有零星燈火閃爍,然而對門外疾馳的馬車聲,卻不曾有一戶人家開門查看。


    建康城中未設宵禁,夜間這般急急驅車,百姓早就習以為常,至多在心中抱怨兩句罷了。


    柔和的月華下,墨十八的麵色愈發白得駭人,左肩上的鮮血涓涓流淌,將身側的青衫染出大片墨色,他雖神情沉冷,心中卻是焦灼萬分。


    對方來人絕非少數,路上設伏之地,數不勝數,幾乎每隔十丈便有一伏,莫說車廂外壁,便是他所坐的車架邊緣也插了不少弩箭。


    此外,令墨十八焦心的,還有對方莫名的舉動。


    除去起初一支射中他肩頭上弩箭外,一路疾馳中,射向馬車的弩箭少說也有數十支,可看似來勢洶洶,卻無傷人之意,倒像是要將馬車迫向何處。


    想到此,墨十八一驚,邊驅車邊抬眼辨認所行方向。


    剛才一番狂奔亂避,車子疾行入小巷中,眼下正好穿巷而出,左右略掃一眼,他頓時便認出,對方正欲將馬車引向東邊。


    繪心園偏西,往東行,截然相反!


    無論對方何意,決不可鑽進圈套之中,否則……


    “駕!”墨十八低喝一聲,試圖借著一條條縱橫的巷道,拐回西行。


    然而,即便墨十八絞盡心機,忽左忽右,橫衝直撞,卻仍被如影隨形的弩箭逼得漸漸偏向東邊。


    覆舟山,位於建康城外東邊的一座不逾鍾山的峰巒,北可遙望建康高聳的城牆,毗鄰玄武湖,因臨湖一側陡峻如削,形似一隻傾覆的輕舟,故名為覆舟。


    此時沉寂的覆舟山上,臨城一麵的斷崖邊,數道人影騎著高頭駿馬,舉目遠望,其中一名被眾人隱隱環繞在中間的男子,身形修長挺拔,著一襲素色長袍,腰間未係衣帶,可這般寬鬆的衣袍,被斷崖上的風一吹,整個人便透出一股幾欲乘風歸去的飄逸氣度。


    不過,男子臉上卻扣著的一隻極為醜陋的麵具,令人窺不見半分容貌。


    他正一眼不眨的盯著山下的小道,今夜月色明朗,遠處景物雖不似白日清晰可見,但隻要有人或是馬車行過,定然便能察覺。


    “主子莫急,方才已受到傳信,那馬車正朝此處行來,想必用不了多久,主子便能心想事成。”


    一道沙啞得好似鴉鳴的聲音響起,話裏話外均摻著濃濃的諂媚。


    那男子卻好似恍若未聞,目光依舊盯在小道上,無人察覺,他那抓著韁繩的雙手,越縮越緊,圓潤的骨節,也在月下散發出絲絲蒼白之色。


    突然,他身子微微一震,隻見山下小道的另一端,一輛馬車疾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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