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誰?”


    宛若玉石般清冷的嗓音劃過僻靜的林蔭小道,崔莞止步,直直的盯著正與自己四目相對,揚唇淺笑的“裴清”,方才驚險的一幕不斷自眼前閃過。


    就在她抓起玉枕,奔到窗前之際,廳堂外卻傳來門閂抽動的聲響,這便意味著,極有可能是設局的人前來收網,此時莫說她能一擊即中,砸開窗欞,就算真能如此順利,巨大的響聲也會驚動門外之人!


    介時,哪怕已破窗而出,她也會被當做賊人捉住,而且這般狼狽,更似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才倉惶逃離,如此一來,怕是真餘下脫衣驗身這一條出路了。


    眼下進退不得的情形,非但她束手無策,便是錦榻上的小姑子,亦是一臉絕望。


    可偏偏就在這時,緊緊合攏的窗欞“啪嗒”一聲輕響,竟無聲無息的被人從屋外打開,盡敞的窗外,探窗而入的大手後,是一張熟悉的麵容——


    “裴清?”


    崔莞低呼一聲,來不及細思裴清為何在此,又為何得知她被困屋中,急急抓住裴清伸來的手,借力攀上窗欞,繼而咬牙縱身躍下!


    原本握著她雙手的大手,一緊一鬆,轉瞬間,一隻手臂已扶上那即便纏著好幾層細棉布,卻也比尋常少年纖巧的腰肢。


    短短幾息間,崔莞躍窗,裴清一手攬住崔莞,一手飛快將兩扇洞開的木窗合攏,一心二用,不但穩住好似飛燕還巢般,縱身撲向自己懷中的人兒,竟還將木窗合得悄無聲息,這其中恰到好處的力道,非尋常人可持掌。


    跌入寬厚溫暖的胸懷中,一絲熟悉卻若有似無的冷香撲鼻而來,崔莞的身子不由一僵,可待她下一口氣吸入,那股子香氣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方才隻是她驚慌下的錯覺一般。


    掙紮著自裴清懷中退開,崔莞尚未來得及出聲,便被攥住手,快步從閣樓後的一條小道離去。


    一路上,裴清好似對此地了若指掌,彎彎繞繞中,不但避開在園中當值的侍婢仆從,甚至連崔莞所不知的,藏身暗處的護衛也未驚動,直至行到僻靜的林蔭石道上,她方回過神,一把甩開裴清的手,出言詢問。


    不過,崔莞頓住身子後,一連兩聲追問,裴清隻是靜靜的站著,目光幽然,淺笑不語。


    今夜庭院中設宴,各處懸掛的明燈比起往常要多,即便絕大多數置於前院,但後院的各條小道,每隔一段也掛上一盞華燈。


    此時崔莞與裴清所駐足之地,恰好是兩盞燈火最為薄弱的之處,昏昏暗暗的,令人難以看清五步外的景致,更別提融在樹影下的兩道身影,不刻意行近,隻從遠處看,若想察覺,難如登天。


    “我雖與裴兄相識不長,可他的為人,脾性,也略知一二。”崔莞見他不言,心頭未免有些惴惴,但一思及方才他出手相救,又覺得並無大礙,想了想,唇角一抿,繼續清聲說道:“裴兄性情直爽,為人熱忱,宴席上,你雖落座於我身畔,卻未多言一句。”


    這也正是崔莞起疑之處,若是無那名侍婢生出的事端,她早已將此事問出口。


    現下憶起宴席間,這人的種種舉措,加之方才撞入他懷中時,那一絲若有似無的冷香……崔莞心中乍然生出一道模糊的念頭!


    “殿、殿下?”


    宛若喃喃自語的低聲溢出唇角,“裴清”眸光微閃,略彎起的唇角漸漸勾起一抹優雅的弧度,磁沉的聲音緩緩響起:“卿卿,果真沒叫孤白白期許。”


    居然真是劉珩!


    崔莞眼底止不住浮起一片愕然,“殿下怎會來此?還是……”這般模樣。


    被識穿身份,劉珩倒也不慌不惱,仍是頂著裴清的容顏,揚著薄唇挑了挑眉,笑吟吟的道:“怎麽?卿卿都可扮作男子,孤就不能易成他人?”


    “殿下!”聞及劉珩這番漫不經心的笑言,崔莞低低一喝,謹慎的左右張望一眼,才道:“既然殿下在此,真正的裴清又在何處?”


    由不得她擔心,劉珩的手段,她見識過不少,生怕他為混入王氏府邸,而對裴清不利,且即便眼前之人並非是劉珩,她亦會出聲打探裴清的下落。


    這也是為何她耿耿於懷,非要這般急切


    “裴清”的麵容上雖已然笑意連連,可那雙方才還似春意延綿的眸子,此時已是冷若冰霜,溫柔磁沉的嗓音傳來,令人心頭止不住涼颼颼,寒顫顫。


    “卿卿與裴氏,似乎走得頗近。”


    這人真是……崔莞穩住心神,平靜的道:“裴氏雖還未決策,但以裴清最近的言行來看,理應不會靠攏寒門。”


    “這也是孤今夜會以此番麵目出現的緣故。”劉珩深深的看了崔莞一眼,不再多言,轉身沿著林蔭石道,繞向前院。


    這一句平板微冷的言語,卻令崔莞的心徹底落實,而裴清也確如她所想,正安然的候在健康城某處密宅中,等待散席歸家的時辰。


    沉默片刻,崔莞抬足追向緩步慢行,顯然是在等她跟上的身影。


    兩人行回前院時,宴正酣,席未散,似乎未曾有人察覺方才後院中那一幕幕峰回路轉的險境。


    送謝氏兄妹離去的王樊已然回到席間,此刻見到一前一後慢慢入席的“裴清”與崔莞,目光微微一凝,尤其是目及崔莞身上那被美酒打濕,卻未換下的衣袍時,眼底陡然閃過一絲莫名的精光。


    就在方才,他送走謝桓與謝嫣後,於返回前院之前,又親自去了一趟霧亦樓,裏裏外外,仔仔細細的查看一番,門窗擺設皆如管事所言,無一絲受損痕跡,然而他卻在窗欞之上,發現了一枚淡淡的履印。


    正是這枚印子,以及隨後被侍婢自絲被下翻出的衣袍,讓王樊確定,崔挽曾來過這間屋子,甚至還曾與謝嫣有過交鋒,否則謝嫣又怎會將袍子藏於被下?


    不過,此事不宜宣揚,無論是為王氏的顏麵,還是為謝嫣的清譽。


    王樊斂回目光,含笑飲下手中的美酒,心中尋思,散宴之後,要尋法子將崔挽留下,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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