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上前兩步,崔莞謹慎的壓低聲,出言相詢,確認馬車確為華灼所備,她方登上馬車。


    牆角右側,原本停靠馬車的地方,往後莫約五步之處,有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巷,隨著馬車搖搖晃晃漸行漸遠,小巷中緩緩行出一高一矮兩道身影。


    盯著已然沒入晨霧中,輪廓漸消的馬車,華灼唇角往上翹起,烏黑透亮的眼瞳中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她下頜微側,含笑輕喚道:“阿笙。”


    立於她身後,單手將這嬌小身子護在懷中的阿笙,無奈的歎了一口氣,輕輕將另一隻手臂往空中一蕩,一隻通體烏溜的雀兒展翅,唰的一下破空而去。


    “阿笙,你說他們二人,究竟誰可搶先一步?”華灼壓低的嬌軟嗓音中,透著一絲怡悅,一絲看好戲的振奮。


    “不知。”放飛了信雀,空出的另一隻手臂,自覺的環上那纖細柔軟的腰肢,阿笙的語氣雖顯得無奈,但麵容上流轉的寵溺顯得更甚一些,“不過,我倒清楚,若劉珩得知你這般行事,定會暴跳如雷。”


    聞言,華灼不由側過身子,在阿笙懷中略挪了挪,尋到舒適之感後,方衝他翻了一道白眼,磨著一口小銀牙,輕哼道:“誰讓他上一回以上洛郡要挾。”


    此時的華灼倒是忘了,原是她先一時興起挑起的事端,劉珩不過以牙還牙。


    阿笙也懶得點醒,以免引火燒身,他抬眸望了一眼已了然無蹤的馬車,沉吟片刻,突然開口道:“若劉珩未趕得及,你欲將如何?”


    趕不及?


    “怎會?”華灼信誓旦旦的道:“前往西籬門,東宮比清溪旁的沐園更為靠近一些,雖說先給沐園透聲,後予東宮報信,但前後不過差了半盞茶的功夫,隻要劉珩得信便立即動身,定然可搶先一步尋到人。”


    不過,回程可就不一定順暢了,待劉珩尋到人往回行時,必然會碰上匆匆趕來的劉冀,如此,好戲便可登台了。


    阿笙無聲的歎息,圈在華灼腰肢上的手臂略緊了幾分,無奈的言道:“往常應是如此,隻是你莫要忘了,如今劉珩尚在禁足。”他篤信,這小東西定是早已將此事拋諸腦後。


    這番話一出,華灼唇角的笑意驀地一僵,半晌,才慢慢轉過身,對上神情中流露出一絲“果然如此”的阿笙,訕訕道:“我,我好似,忘了……”


    不過,她立即又鼓起聲,道:“以劉珩的脾性,一道宮門豈可將人攔住?再者也是他尋我幫襯,讓我,讓我……”


    話到最後,已然無聲。


    劉珩確實上門,讓她出手尋人,可卻未讓她將崔莞往險境推,倘若今日劉珩當真無法及時尋至,崔莞被劉冀那廝帶走……


    華灼嬌媚的麵容陡然一沉。


    天色漸明,緩緩複蘇的城池,依舊籠在一層薄薄的晨霧之中,雖長幹裏中有幾處早市已漸漸有了人聲,不過出城的官道仍是一片靜謐,除去零星幾隻在晨風中來回晃動的燈籠,不見半個行人。


    崔莞耳旁除了馬蹄與車軸滾動的雜音外,聽不見半分聲響,她略撩了起一絲窗簾,朝外瞥了一眼,這是……瀆六橋。


    上一世,她曾在建康三年,即便未遊遍整座建康城,但東南西北四門必經之路,仍是知曉一些,瀆六橋,正是前往西籬門必過之橋。


    落下簾,斂回手,崔莞靜靜的坐在馬車中,雙目凝望著車廂中沉鬱的幽暗,心緒如潮。


    她就這般脫身了,借著華灼的勢,輕而易舉的離開了那處宅院,亦離開了…秦四郎。


    想到此,崔莞嘴角不由泛起一絲苦澀,她口中雖說得決絕,心中卻未嚐便是如此冷血無情,對秦四郎,她到底仍是存有一絲愧。


    如今,士族與寒門之間真正的交鋒即將掀起,她精心布置的謀劃卻是成不足,敗有餘。


    她需好好斟酌思量,重新尋到一條道路來行。


    若不然,崔莞著實不知,重回這世間,還有何用意?


    不過,為今之計,還是脫身為上,待離開建康,再另尋出路也不遲。


    馬車行過瀆六橋,駛向西州城,待穿過西州城,再往前不足十裏,便是西籬門。


    崔莞正在心中思索,究竟回雍城,還是前往洛陽,突然,車廂猛地一晃,緊接著便聽見馭夫一陣手忙腳亂的勒馬聲,馬車驟然停下。


    自沉思中驚醒的崔莞下意識抬起頭,邊伸手探向門前的簾子,邊出聲問道:“出了何事?”


    駕車的馭夫並未回應,反倒是一道仿若重物墜地的沉悶聲響倏忽間傳入,崔莞堪堪觸及車簾的手立時一僵,當即抽手縮身,急急往角落中退去。


    幾乎是與此同時,唰的一聲,一刀寒芒將車簾劃成兩截,若非她手收得快,隻怕已被當場削落。


    半截車簾尚未飄落,兩道快如閃電的身影躥入馬車,襲向躲在角落中,幾欲縮成一團的崔莞!


    就在崔莞即將大喊出聲時,對方眼疾手快,探手便將一物塞入她口中。


    “利落些!”略有些刺耳的沙啞嗓音低低一喝,崔莞的四肢當即便被一條粗糙的麻繩捆牢。


    車廂中極暗,且對方麵容上又覆著麵巾,即便崔莞瞪大了雙眸,也看不清對方的容貌。


    片刻後,便是她的雙眼,也被蒙上,四下一片漆黑如墨。


    隱約間,崔莞隻覺自己被人拎出了馬車,晨風拂過,她心中一片寒涼。


    得知她此時離去之人,唯有華灼。


    終究還是大意了,她到底仍是不該輕易的相信華灼之言。


    一聲細微的呼聲過後,崔莞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耳旁隨即傳來砰地一聲悶響,被人直接摔入另一輛馬車之中,一輛並未鋪陳任何席子軟墊的馬車,身子重重的磕在實木為底的車廂內,一陣劇痛。


    由於堵著外物,便是痛呼也難以衝出口,僅是悶哼了一聲,崔莞便靜靜的躺在車廂中,一動不動。


    馬車晃動起步,進而飛奔疾馳。


    陣陣顛簸中,崔莞的心,如墜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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