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莞看著秦四郎漸漸沉鬱的麵色,心中突然縮緊,她抿了抿唇角,如墨玉一般的眼眸微微一凝,又一次主動開口,“衛臨所為,均是受我所迫,秦四郎君若要怪,便怪我罷。”


    方才臨出門前的一眼,她隻看到那名吳姓護衛,卻不曾發現一向與他形影不離的衛臨,故而心中明白,秦四郎定然知曉了昨夜之事。


    所以,她才搶在秦四郎開口之前,坦誠認下。


    雖料定了秦四郎不會向周肅開誠布公,但衛臨是否會受處罰,崔莞卻拿不準了。


    眼前的秦四郎,讓她有些陌生,有些看不透。


    “怪你?”秦四郎迅速抬眼看向崔莞,卻對上一雙沉靜的眼眸,宛如古井,又似深潭,清清冷冷。


    他紊亂的心緒,霎時就靜下來了。


    是了,就是這樣的崔莞,就是這樣不疾不徐,從容淡然的崔莞,每每相對,均令他心中生出一絲說不出的平和。亦如他獨自一人,泛舟湖上,碧水潺潺,愜意盎然。


    這中靜謐的感覺,秦四郎從未在任何以為女子身上領略過,唯有眼前的崔莞,這個在路途上偶然撿至身旁的小姑子,言行間,一次又一次讓他耳目一新。


    從吃驚,意外,至動容。


    隻是,他自出生起便因頭疾之故,深入簡出,漸漸養成了不喜交朋結友,也不喜過籌交錯的孤僻性子,故而心中對崔莞所生之感,讓他一時間有些茫然無措。


    思不清,理不明,他索性統統深埋心底,當做若無其事的模樣。


    直至昨夜一事,衛臨之言,讓往昔壓下的情愫翻湧而出,他終於明白,原來,不知何時,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小姑子,似乎,也許已經慢慢駐入他那顆空寂的心了啊。


    痕雖淺,卻已入心。


    秦四郎垂眸,濃密纖長的眼睫輕輕顫了顫,轉瞬又抬起,凝望天邊那抹瑰麗的朝霞。


    如此神情莫測的秦四郎,讓崔莞的心愈縮愈緊,那雙交疊放置在大腿上的素手,一點一點蜷曲,便是平靜的眸子,也在悄然間幽深了許多。


    這一次,她打定主意,秦四郎要是還不開口,她也不會再多言一句。


    小小的庭院轉瞬間便安靜下來了。


    時間慢慢流逝,朝陽漸升,一道明亮的天光穿破晨霧,灑落大地,客店中人聲漸起,雖然秦四郎落腳之處是一個單獨的雅間小院,可畢竟也處於人多口雜的客店中,一不小心,也極有可能出現留宿的住客迷路誤入之事。


    樓管事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沉默相對的兩人,悄然退後兩步,走到院門前守著。


    靜坐許久,崔莞的雙足已經慢慢感到酸麻,可她的腰肢依然挺如青竹,麵容仍舊平靜從容。


    不過,兩人的僵持,終是隨著秦四郎慢慢站起身,宣告結束。


    就在秦四郎退席著屐,廣袖輕拂,崔莞以為他要離去,也隨之起身時,一道溫潤的聲音隨風傳來,“我並未懲處衛臨,不過命他將功折罪,護送周薇回雍城,你可安心。”


    崔莞雖詫異他為何臨走前才說出這番話,不過心中認識大大的鬆了一口氣,萬一衛臨真因此事受到責罰,那她可不僅僅是愧疚了。


    “阿莞多謝四郎君。”崔莞學著少年舉止,落落大方的向秦四郎深深一揖。


    隻是她話音未落,又是一聲低低的喚聲,“阿莞。”


    這一聲喚,溫柔至斯,令崔莞的心莫名一顫,她慢慢抬起頭,望向那直直站在幾步之遙的身影。


    一道道霞光自繁枝茂葉間錯漏而下,映染上那身姿挺拔,白衣墨發,眉目溫雅的男子,他明淨得如秋水一般的眸子,正靜靜的看著她,含著一絲難以言明的氤氳。


    不知怎麽的,崔莞的咽有點發幹,她垂下目光,盯著幾上剩餘的糕點,唇角抿了抿,低低應道:“在。”


    崔莞的躲避,讓秦四郎的目光略黯了幾分,不過,他的嘴角仍是輕輕一揚,溫柔的,認真地說道:“你可以信我的。”


    什麽?崔莞氣息微窒,她迅速抬起頭,卻隻看見一個廣袖輕甩,施然離去的背影。


    他這話是何意?


    崔莞怔怔看著那道漸行漸遠的人影,心頭抑製不住突突直跳,不過很快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深秋清晨略帶一絲寒冽的空氣,漸漸冷下胸前的躁意。


    以秦四郎的身份地位,既然說出這句話,就斷無反悔的可能,她大可安心受之,可惜……她這一生啊,怕是不會再輕易相信任何一人了。


    崔莞收回目光,站直身子,將背後稍稍滑落的包袱提了提,轉身穿好棉履,慢慢向外走去。


    轉眼,天色大亮,在渭南碼頭附近閑逛一圈的崔莞,踩著點兒出現在那艘朱漆大舸前,恰好看見圓滾滾的船主滿麵諂笑的迎著秦四郎登船,她忙一路小跑跟上前。


    秦四郎瞟了她一眼,足下沒有半點停頓,踩著踏板一步步登上了船。


    倒是樓管事一臉埋怨的道:“阿莞,你跑哪裏去了,害得大家夥好等。”


    崔莞忙笑應道:“早膳用得不多,我在附近尋了一圈,購回幾塊炊餅,若午膳前餓了,也可充饑。”說著她臉上微微一紅,拍了拍斜跨在肩膀上,裹得鼓鼓的包裹,“樓管事可要嚐一嚐?”


    樓管事自是不會惦記她那幾塊餅子,搖了搖頭,叮囑道:“往後,切不可如此了。”他對崔莞雖有善意,可在心中,無人能及秦四郎的份量。見崔莞一個小姑子,竟讓自家郎君久候,樓管事多少有幾分不快。


    崔莞頷首應了。


    雖然有秦四郎領頭,但經過昨夜一事,還是有不少膽小的船客另擇船隻出行,當然,大部分世家子都留下來了,稷下學宮開講前,能與秦四郎套套近乎,也是一件極好的事,畢竟秦四郎得邀帖一事,早已傳遍天下。


    登了船,眾人居住的艙房仍是照舊,不過張琅和周薇的屋子是徹底空了,船主還連夜命人將門窗封死,又挪了兩扇帷屏遮掩,但眾人行走間,都會刻意避開這兩間艙房。


    未到午時,在渭南停泊一夜的三桅朱漆大舸終於重新上路,一路東行,駛向齊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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