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瑤贖身了,可是秦四郎所為?


    踏出春風樓的大門,崔莞心中壓下的迷霧冉冉升起,可尚未等她思索,便聽到一聲粗啞的,怯怯的呼喚。


    “小姑子,崔……崔氏小姑子?”


    崔莞回頭過,目及佝著身子,一臉猶豫不知當不當繼續叫喚的人,不由微微一怔,“趙叔?”


    聽聞這聲清脆的回應,老趙雙眼頓時大亮,急急上前,“果真是小姑子!”


    憑租牛車那三日,崔莞均是一身月白華服,而今日身上的衣著雖也精美,卻是一碧如洗的天藍,若不是覺得那抹纖細的背影眼熟,加之那頂同樣覺得熟悉的帷帽,他根本不敢胡亂出聲。


    “趙叔怎麽會在此?”崔莞抬眼看了一下他身後,未見到那輛牛車。


    老趙憨憨一笑,忙從懷中取出一物,小心翼翼的遞於崔莞,“這是上一回那位小郎令我交予小姑子之物。”


    小郎?百裏無崖?


    崔莞目光移到老趙手中,那是一卷帛紙,也不知被老趙隨身攜帶了多久,略有些皺褶,她取過帛紙,並未當即展開,而是收入袖中放妥,繼而對老趙輕聲說道:“趙叔,你在此候了多久?”


    老趙撓了撓頭,憨笑道:“莫約半月罷。”


    半月前,那位曾與崔氏小姑子一同前往家中的小郎突然尋上門,留下一卷帛紙與一兩銀,讓他將帛紙交予崔氏小姑子,然而,他並不清楚這小姑子的住處,亦不敢隨意入內城,隻好來春風樓外守著。


    這一守便是半個月,好在有上一回得的金葉子與那為小郎留下的銀錢,倒也無礙。


    半月麽?崔莞眸底閃過一絲若有所思,隨後便溫溫笑道:“趙叔的牛車可在?我想租來一用。”


    “在,在。”老趙連連點頭,指了指身後不遠處的巷子,應道:“此處擁堵,不宜停車,我將車停在巷中,有阿梁守著。”


    崔莞順著老趙所指,略掃了一眼那條位於春風樓右側的巷子,果真看見小半截不起眼的車廂。


    “不過……”指完牛車所在,老趙臉上忽的浮現出一絲為難。


    崔莞垂眸,從荷囊中取出一粒碎銀,莫約半兩左右,這是她自銀飾上絞下的。


    看見她的舉動,老趙連連擺手,漲紅了臉,急急說道:“小姑子誤會矣,誤會矣!”說著他才將心中為難道出:“巷子狹小,牛車怕是難以調轉,唯有沿巷繞行,怕耽擱了小姑子。”


    “無妨。”崔莞輕笑應聲,仍是將手中的銀粒遞於老趙,“這些時日,勞煩趙叔了。”


    “不勞煩,不勞煩。”老趙搖頭不接,後退一步,憨聲道:“無非是守在一處,再者那位小郎已給了一銀,不可在收姑子的銀錢了。”頓一頓,又道:“我去喚阿梁,姑子慢行。”


    說完老趙朝著巷子去了。


    崔莞無奈,隻好將銀粒放回荷囊內,慢慢跟著老趙前行。


    巷子深深,恰好容得下一輛牛車與一人行走的縫隙。


    原本守在車上的婦人阿梁已經下了車,見崔莞行來,忙垂首往後避讓,許是聽了老趙的解釋,目中雖怯,卻無懼怕。


    三人一前一後上了車,崔莞坐在車廂內,而老趙與阿梁分坐在車前,問過所行目的,老趙便揮了揮鞭子,牛車慢慢動了起來。


    搖搖晃晃的牛車中,崔莞閉目沉思,在心裏細細琢磨著這些時日的所見所聞。


    然,尚未等她理出半分頭緒,搖晃的馬車忽的一停。


    竟有如此快?崔莞不由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仍舊是一堵破舊灰暗,長滿苔蘚的高牆。


    這便是說,牛車仍在巷中。


    “趙叔,怎麽了?”崔莞蹙起秀眉,清聲問道。


    “姑子,前頭停著一輛馬車。”老趙的聲音有些惶然,這巷子不但狹小,且還深長彎曲,故而繞過一道彎口,他才發現前方不遠竟有一輛馬車。


    不過,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到,在這又狹小又陰暗的巷子中,會有馬車。


    須知,馬車可是唯有貴人才有資格乘坐啊!


    也不知是否擋了那貴人的路,萬一貴人發怒……


    老趙心中顫顫,坐在一旁的阿梁,同樣麵色惶惶。


    馬車?崔莞心中浮起一絲狐疑,她身子略向前傾,抬手撩簾,一輛青篷馬車便這麽直直的撞入眼中。


    仿佛知曉她撩簾而望,一道低啞磁沉的聲音緩緩在巷子中響起:“卿卿好狠的心,任憑我在此地引頸長盼,餐風沐雨,也不早些來見。”


    這聲音……崔莞猛然一顫,巴掌大的小臉唰的一下,蒼白得沒有半分血色。


    是他!


    是荒林小道上遇到的,那個心狠手辣的貴人!


    憶起那一夜,她的身子不可抑製微微顫抖。


    她曾說過,此生都不願再碰見那樣一個人,可一轉眼,那人卻生生出現在眼前,堵在她的必經之道上。


    一瞬間,崔莞心中生出了跳車逃跑的衝動。


    然,她忍下了。


    若那人真是為她而來,雍城再大,又能躲到何處去?


    “一日不見,似隔三秋,卿卿何不上前一見,以解相思之愁。”


    聽起來漫不經心的話語,卻含著毋庸置疑的迫人威勢。


    老趙與阿梁臉色慘白,雙股戰戰,險些就要墜下牛車。


    掃了一眼渾身顫抖不已的兩人,崔莞心中歉意連連,再看向那輛青篷馬車時,眼底的驚慌,如暖陽下的春雪,一點一滴消逝。


    既然無處可退,那便迎上去罷。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的,慢慢的吐出。


    氣盡心平。


    崔莞咬了咬牙,輕巧的躍下馬車,朝那莫約十來步遠的馬車走去。


    一步一印,從輕浮到沉穩,當她走到馬車旁時,已是步履從容,不疾不徐。


    “崔氏阿莞,見過貴人。”崔莞輕輕的,從容的福了一禮。


    車中之人並未出言,也未看向她,而是慵懶的倚在窗欞上,一手端著一隻精美華麗的白玉酒樽,輕輕晃動,時左,時右,眸光隨之輕轉。


    巷子裏一下便沉靜了下來,除去偶爾涼風拂過時,馬車四角垂掛的銀鈴發出一陣一陣悅耳的叮叮鐺鐺。


    崔莞安安靜靜的站在原地,垂首斂目,一副恭敬之姿。


    少頃,車中的男子斜睨了一眼她隨風飄動的帷帽,突然開口,沉沉說道:“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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