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戰俘,瀲灩很自覺地換了一身樸素的衣裙,梳著丫鬟的發髻,算作韓朔的侍女。


    營地裏秦陽裴叔夜等人她都認識,平日相處也不難。但是其餘的將領她不熟悉,便難免聽見些汙言穢語。韓朔一意孤行令萬人命喪為的是她,那她自然就要擔住這罵名。


    不過她對名聲一類的事情,早已看得比白水還淡。日子是要自己過的,謠言止於智者,罵她的人越多,她就越是憐憫地看著韓朔。


    瞧瞧你的人都蠢成了什麽樣子。


    韓朔與裴叔夜商議了半日的事,下午便騎馬帶她出去。路過一處營帳的時候恰好又聽見了有人非議: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妲己亡商,褒姒滅周。太傅如此偏寵這位貴妃娘娘,會不會…”


    “你說什麽呢。太傅睿智,怎麽會為兒女情長所羈絆?不過是借著貴妃的名頭跟新都城裏的那位叫板罷了。那位娘娘,就是個點綴。”


    這人挺聰明的啊,瀲灩聽得點頭。


    韓朔?了臉,裏頭的人還在繼續說:“那位娘娘生得貌美。也不怪大家都要爭搶。隻是自古紅顏薄命,我看呐,她也沒什麽好下場。”


    “也是,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祭了哪方的旗。太傅畢竟是成大事之人。”


    韓朔動身想要下馬,瀲灩一把拉住了他。輕笑一聲:“太傅這是被人說中心事,惱羞成怒了麽?我身上的罪孽已經夠多了,用不著您再來加。”


    說罷,伸腳踹了踹馬肚子。身下的馬打了個響鼻,撒蹄子就往前繼續跑。


    韓朔看著前頭的路。不說話。他們沒走太遠,隻是在軍營附近散心。瀲灩猜不準身後的人現在是什麽心思,也沒敢妄動。


    “我不會拿你祭旗。”許久之後,有人悶聲說了一句。


    瀲灩挑眉,扭身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若說以前的韓朔是聰明得讓她猜不透。現在的這人就是傻得讓她想不通了。事到如今說這些話,有意思麽?


    “太傅要是真為我好,該放我回去。”瀲灩淡淡地道:“我是楚家人,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的事實。我的爹爹大哥都在對麵,若有一朝你勝了,我必然是要隨他們去的。你留我在這裏,軍心不穩,又沒有什麽好處,何必呢?”


    韓朔輕笑:“楚家人?家人當真那麽重要麽?更何況是沒怎麽把你當家人的家人。”


    瀲灩一怔,繼而有些惱:“你沒人性就罷了,作何要看輕他人的親情?爹爹養我長大,哥哥疼我愛我,怎麽就不是把我當家人?”


    “這樣便是家人?”韓朔冷笑:“你告訴我,若是你爹知道你我之間的事情,是會領軍來殺了我,還是先帶著你去跟皇帝請罪,而後殺了你?”


    馬停在草地上,低頭去吃草。周圍一片安靜,隻馬背上一處氣氛凝重。


    瀲灩很不喜歡這假設,更不想去猜爹爹到底會怎麽做。韓朔是個冷血冷情的人。她不要被他影響。


    “不敢說是不是?”韓朔將下巴放在她的肩上,似笑非笑地道:“你怕是也知道,你比不得楚家的名聲重要吧?”


    瀲灩心裏一緊,反手就要打他,卻被他擋住了,而後拉過她的手,十指相扣。


    臉上氣得通紅,卻掙紮不開,她當真是生氣了,手肘往後一頂。惱怒地道:“隨你再怎麽說,我也不可能不認親人。你當我是你這樣的禽獸?親生父親可以不要,親生哥哥也可以陷害?”


    若不是他這麽殘暴,逆了韓家,他們現在也不會是勢不兩立了。


    韓朔眼神一涼,抱著懷裏的人,冷哼著道:“親生父親?逼死我母親的禽獸,可以稱作父親麽?親生哥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若是當年被斬首的是我,你可還會罵韓天麟是禽獸?”


    瀲灩頓了動作,有些訝異地看著他。


    “一直以來,你都覺得我做的是錯的麽?”韓朔笑得不進眼底,側頭看著遠處的樹木山丘。


    “十歲那年,我方才同你和明媚玩耍得盡興,一回院子,推門進去便看見她吊死在了房梁上。那時候我在想什麽,你知道麽?”


    瀲灩抿唇。韓夫人自盡一事她知道,但是不知道原因是什麽。後來去韓家吊唁,還給她的靈位磕了頭。


    說起來也是,韓朔似乎從那天開始,就更少笑了。


    他靠著她的肩膀,像是自己說給自己聽的一樣,聲音緩慢:“我想的是,她想要的東西,生前沒能得到,死了我會替她完成的。女人啊,愚蠢又容易滿足。她守著那冰冷的宅子多年,要的不過就是韓永能回頭。可惜了,等到死都沒有等來他。”


    韓永是韓朔之父,也曾是忠心為國之人。隻是行為風流,與韓夫人少年夫妻,後來卻形同陌路,鮮少去陪伴她。韓夫人是個溫柔的女人,什麽也沒有說,隻把韓朔養大。之後便去了。


    瀲灩不曾想過,韓朔那些有逆倫常之舉,都是為這個。


    他看起來,實在不像是那麽有情溫柔的一個人。


    “東院西院的姨娘,加起來怕是不比後宮的妃嬪少。我很不明白。曾給人許下過一生相伴的諾言,又怎麽能在半路離開,還活得那麽自在。”韓朔輕笑,撚起瀲灩的發絲:“所以我將他最寶貝的兒子送下了牢獄,知道韓天麟死訊的時候。那老頭子終於也去了。我將他的骨灰與那笨女人的放在一處,留在了情緣山。”


    “對了,你一定很關心你的天麟哥哥,想知道我為什麽害他?”他低聲道:“你的天麟哥哥對你最溫柔了,會給你買豆沙包對不對?看起來你就像他的親妹妹。可惜啊,我這親弟弟沒那麽好的命,他對我可是半分不會留情。母親去世,我守靈的那個晚上,就差點被他給殺了呢。”


    瀲灩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撒謊!”


    天麟哥哥怎麽會做這樣的事?


    “不信麽?”韓朔嗤笑:“這個倒是可以問韓府的管家。是他當時救了我。”


    太傅之位隻有一個,他與韓天麟皆是有能力勝任之人。龍虎相鬥,難免都有一傷。韓天麟不曾拿他當過弟弟,他作何要傻傻地把人家當哥哥看?


    瀲灩咬唇,心尖都顫抖起來。她突然不想再聽韓朔說下去了,身後的人卻好像要跟她對著幹似的,接著道:“然後還有我退掉你婚事的事情吧,你也一直怨恨了我這麽多年。我告訴過你是你爹爹從中作梗,你也沒信過,沒去問過你爹,是不是?”


    她問了爹爹也不會說,瀲灩打斷他,語氣僵硬地道:“婚事不成,是你我無緣。就算是爹爹從中作梗,如今也證明了爹爹是對的。當初我若真嫁給了你。現在怕是更加無法自處。


    韓朔張嘴咬了咬她的肩膀,頗有些惱:“若你我當初婚事成了,現在我也不必擔心留不住你。”


    瀲灩聽得心裏一顫,還是翻了個白眼。正想嘲諷他兩句,手上卻突然被套了東西。


    她低頭看過去,神色一僵。


    紅色的繩結,有些舊了,結扣的地方有一點兒線頭。


    這是他親手給她戴上過,她又親手丟掉了的東西。


    “贈子紅鸞繩,與子一生好。”韓朔悶悶地念了一句,左手從她身前繞過,扣住她戴著紅鸞繩的右手。


    “東西我找回來了,雖然你不見得會在意,但是戴著吧,別再丟了。姻緣廟門口的水太冷了。”


    她腦子裏有些空白。


    “我不會水,小時候你就該知道。當時你救起我的時候,我問你名字,你沒有答我就被奶娘發現了。”韓朔微微闔起眼,感覺到懷裏的人身子僵硬,笑著試探道:“真可惜。”


    好端端的。說小時候的事情做什麽?瀲灩暗罵他一聲卑鄙,卻撇撇嘴,答道:“早知道救起來的會是你這麽個妖孽,當初就該讓你淹死。”


    身後的氣息陡然灼熱,瀲灩沒敢回頭,想打破這詭異的氣氛,便將手從他手裏掙脫了出來:“時候不早了,回去吧。晚上他們又該來找你了。”


    “瀲灩。”韓朔覺得自己嗓子有些幹澀。


    “不用再說了。”瀲灩雲淡風輕地看他一眼:“還追究當年的事情做什麽?晚了吧?太傅若是這才想起要報救命之恩,不如自刎了把命還我。”


    她沒察覺到他眼裏的情緒,當年救命一事引發了怎樣的誤會她都全然不知。隻當今日是韓朔一時興起,要追憶過去了。


    雖然也知道了不少事,但是於他於她,都不能有什麽改變了吧。攻城之戰將起,她得尋機會回去。至少替皇帝守住新都。


    一陣風吹過,太陽又從雲層後探出了頭,曬得人昏昏欲睡。瀲灩幹脆縮回他懷裏,閉目養神。


    韓朔沉?了許久,調轉馬頭回營。


    有些誤會,解開了又如何。沒有時間給他們來後悔莫及,他們的路,從來是在前頭,沒有絲毫後退的可能。


    “太傅,明日之戰,您看……”裴叔夜拿著地圖跟韓朔一陣嘀咕,說了半天抬頭,才發現旁邊的人似乎心不在焉。


    白鷺回家去了~~~~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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